年味兒越來越淡。
但羅浩在忙了一年后,終于有機會可以休息了幾天。
家里親戚不多,也沒那么多說法,年假結束后羅浩精神飽滿的回到省城。
自己第一次去大妮子家登門成功,羅浩對此表示滿意,終于了解了一樁心事。
來到科里,羅浩換上白服,盤著二黑,和科室的醫生聊著天。
有一搭沒一搭的,羅浩腦海里想的卻是別的事兒。
“小羅,過年好啊。”陳巖忽然出現在辦公室門口。
羅浩馬上站起來,二黑抬頭,綠油油的眼睛盯著陳巖,把陳巖看的有點怕。
二黑在陳巖的心里認知中就像是末世的終結者,關鍵它還是狗形態,比人形態更嚇人。
“陳主任,過年好啊。”羅浩迎出去。
雖然大年三十給陳巖打過電話了,禮數上不缺什么,但羅浩還是熱情洋溢的去迎接陳巖。
“不客氣,我來找你看個片子。”陳巖直截了當的說道,沒有和羅浩客氣。
“哦?怎么了?”
“你看這個,你能不能解決,不行的話就只能開刀了。”
聽陳巖這么說,羅浩馬上凝神,之前的寒暄客套不翼而飛。
陳巖拿起兩張片子插到閱片器上。
不是本院拍的,是省院的。
羅浩先看了一眼醫院,隨后掃了一遍片子。
旋即,羅浩愣住。
患者直腸位置顯示明顯梗阻,影像上可見一大團致密異物將腸腔完全堵塞,塞得嚴嚴實實、滿滿當當。那團異物的形態十分特殊,邊緣參差不齊卻又有某種規律性,在影像上呈現出獨特的紋理結構。羅浩抱著雙臂,微微前傾身體,眉頭不自覺地皺起,目光如炬地盯著閱片器上的影像。他下意識地用食指輕輕敲擊著手肘,這是他在思考疑難病例時慣有的小動作。
“這個密度.“羅浩喃喃自語,伸手調整了一下閱片器的亮度。
隨著光線的變化,那團異物的細節更加清晰地展現出來——它并非均勻的團塊,而是由無數細小的、形狀規則的碎片緊密堆積而成,在影像上形成了一種類似馬賽克般的奇特圖案。
更令人費解的是,這些碎片之間似乎還有某種排列規律,就像是被刻意堆砌過一般。
“看著是糞石,我沒看明白,找你來掌一眼。”
陳巖實話實說。
羅浩的視線在片子上來回掃視,腦海中快速閃過各種可能的診斷:糞石?腫瘤?
還是其他什么異物?
但都不太符合眼前這個特殊的表現。
他注意到梗阻部位近端的腸管已經明顯擴張,而遠端則完全塌陷,這說明梗阻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
最讓他困惑的是,這團異物的密度既不像典型的糞石那樣均勻,也不像腫瘤那樣有浸潤性生長的特征。
“師兄,這看著有點怪啊。”莊嫣問道。
“嗯,陳主任,病史敘述是什么?”
“瓜子皮。”陳巖道。
羅浩和醫療組其他人都愣住。瓜子皮?陳主任確定沒開玩笑?這得多少瓜子皮才能把直腸堵成這樣。
“這不是過年么,說是家里來客人,孩子把自己喜歡吃的瓜子一把一把塞嘴里,結果就這樣了。”陳巖也很無奈。
“9歲啊,這小氣的。”羅浩也是第一次遇到被瓜子堵住,形成的腸梗阻。
而且梗阻段還在直腸。
“師兄,粗纖維不是利于腸道蠕動么?”
“離開劑量談藥效都是扯淡。”羅浩道,“我可以試一試,家里的條件怎么樣?”
“一般。”
也是,要不然也不能拿著點瓜子都寶貴著。
但也不至于。
羅浩想想,9歲的孩子,能不開刀最好還是別開刀。
“我試試吧。”羅浩抱著膀看片子,陳巖也沒打擾他,而是跟在一邊靜靜的等。
過了幾分鐘,羅浩把片子拿下來,“老孟,去和患者家屬做溝通。”
“有什么注意的點?”孟良人問道。
“常規直腸破裂,需要急診手術這些就不多說了,總之內,和患者家屬交代的越嚴重越好。別的,沒了。”
沒了?
孟良人和陳巖都愣了下。
羅浩的意思是——手術成功的概率極高,也就是通過內鏡的方式就可以解決。
或者,上dsa機器?
孟良人沒有問,而是轉身就開始書寫術前交代,他準備寫完后先給羅浩看一眼,然后再說。
羅教授認為沒事,自己可不能當真,一定要全力以赴才行。
“小羅,怎么做?”
“沒辦法啊,用鉗子一點點摳唄。”
“腸鏡?”
“嗯。”羅浩點了點頭。
“我問石主任,他說腸鏡很難。”陳巖聳肩攤手。
“的確很難,室主任說的是真的。”羅浩道,“要有耐心,一點點來,沒事,有我呢。”
陳巖捻著絡腮胡子微微側頭,但旋即笑了,“行啊,那我帶著患者去內鏡室,術前交代,老孟寫完后給我那面的老總,他跟患者家屬交代。”
孟良人心里吁了口氣,陳主任真心是講究人。
羅浩也沒客氣,把陳巖送走后坐在孟良人的身邊看他書寫的術前交代。
“小莊,最近有健身?看你瘦了呢。”羅浩并不覺得緊張,和莊嫣閑聊。
“是吧是吧。”莊嫣頓時覺得自己的辛苦沒有白費。
每逢佳節胖三斤!
可一個年過下來,自己天天磕狗糧再加運動,竟然瘦了五斤!足足五斤!!
莊嫣早已包含熱淚。
“嗯,的確,每天攝入的碳水夠么?”羅浩隨口問道,“碳水攝入不夠的話可能會讓你變笨。”
“這個我知道,所以我練后餐都喝酒。”
“酒屬于液體碳水,0油0鹽0脂。適口性高,吸收還快,在給身體提供能量的同時還能使人精神愉悅,是健身的精神氮泵。”
羅浩知道莊嫣在扯淡,她不能喝,兩瓶摻了利尿劑的啤酒下去就多。
“為了營養均衡,攝入碳水種類并不單一,白酒單糧多糧、醬香濃香……”
“等!”羅浩打住莊嫣的貫口,“小莊,你這話聽誰說的?”
“我爸。”
竟然不是健身房的人,而是莊院長?
羅浩有些迷糊。
“這不是過年么,我爸本來很少喝酒了,但今年卻總出去喝。”
“回來我媽說他,他就說這些,把我耳朵都磨出繭子了。”
“害,別鬧。”羅浩笑道,“你呢?”
“我挺好的,師兄訂制的狗糧營養相當均衡,我前幾天查了個血,什么營養都不缺。”
“你爸也健身?”
“他就打打乒乓球,活動一下,真要健身連一片杠鈴都抬不上去。”
羅浩笑笑,莊院長雖然身體差了點,但倒也不至于像莊嫣說的這么慘。
“你們先忙著,我去看眼患者。”羅浩見孟良人寫的差不多了,和自己的意思沒什么出入,便起身出去。
住院老總見羅浩離開,哈哈一笑,“羅教授現在越來越像領導了。”
“怎么呢?”莊嫣覺得住院老總說的不像是什么好話,便問道。
“上班最大的成本是溝通成本,領導有話從來都不直說,他讓你猜。”
“不光猜說的話是什么意思,還得猜眼神、猜微表情,和為什么會這么說。不猜直接問吧……”
住院老總說著,看見門口有人影,馬上閉上嘴。
背后說人壞話不是不行,但就是不能讓人抓住。從前有個醫生背后正在說開會的時候金院長如何如何,卻沒想到他背對著門,那天趕巧金院長去科里,剛好聽到他“大放厥詞”。
結果,一下子尷尬了。
果然,住院老總的小心是對的,沈自在走進來。
“過年好啊。”沈自在招呼道。
“主任,過年好。”
今兒是放假最后一天,還不算正常上班,但已經可以收患者了,只是沒想到沈自在都來了。
“有個患者,你收一下。”沈自在道。
“好咧!”
住院老總面對主任的時候,可沒那么多屁話,答應的那叫一個干脆。
沈自在瞥了一眼,“小羅呢?剛才還聽到他說話了呢。”
“主任,剛剛胃腸外科有個腸梗阻的患者,找師兄問問能不能內鏡治療。”
“陳巖真是使喚人使喚順手了。”沈自在笑瞇瞇的說道。
看樣子他的心情不錯,相當不錯。
“主任,您過年期間干嘛呢,怎么感覺你這么開心呢?”莊嫣問道。
“嘿,我兒子年前的摸底不錯,過年的時候我去老師那聊了會,說按照成績提升速度來講,真有可能考協和。”
“恭喜!!!”莊嫣笑道。
“要是考上協和醫學院……算了,太高,還是咱醫科大學吧,考上了,小羅有一半的功勞。”沈自在憋不住笑,由內而外的開心。
“你們忙著,小羅去胃腸了?”
“嗯。”
“我去看看,聊會天就回家了。”沈自在道,“收的患者是個學生,子宮肌瘤,想要趁著寒假把手術給做了。年后排第一臺,別耽誤人家上學。”
交代完,沈自在背著手樂顛顛的走了。
住院老總長吁了口氣。
幸好自己機警,要不然大過年的被主任抓到自己在背后說領導壞話,那今年還過不過了。
雖然只是開玩笑,大家都知道是開玩笑,但也不好。
沒多久,住院老總的電話響起,他接通電話,和對面說了病區位置。
這都是常態,而且患者只是子宮肌瘤,小病。
真讓住院總頭疼的是咯血的患者,栓塞的時候一個不小心栓了脊髓供養血管導致患者癱瘓,那才叫頭疼欲裂。
孟良人還在一個字一個字的校正術前小結,新年要有新的氣象,他可不希望第一個患者就有問題,哪怕羅教授說的再如何輕描淡寫。
“咚咚咚”
有人敲門。
莊嫣側頭,一下子愣住。
一個三十多歲,臉龐黑乎乎的男人站在門口。
介入科大多都是肝病患者,臉色發黑很正常,可……男人穿了一件低腰的緊身褲。
這種褲子莊嫣都沒穿過,只有短視頻里擦邊內容的播主才會穿。
而且他和擦邊女博主一樣,低腰緊身褲露出內褲的帶子。
不光如此,小腹部紋了一個魅魔。
可能是因為太胖,魅魔看起來胖墩墩的,有點好笑。
“您好。”低腰緊身褲男客客氣氣的說道。
住院老總也愣住,他上下打量低腰緊身褲男,但卻沒凝視,而是讓他進來。
低腰緊身褲男似乎并不在意住院老總詫異的目光,他倒是很有禮貌,“我辦理住院手續。”
“誰?”住院老總馬上問道。
“我小主人。”
住院老總一下子愣住,莊嫣也愣住,小主人?是自己聽錯了么?
這是什么戲碼,怎么尺度這么大。
低腰緊身褲,穿著花哨的內褲,小腹有魅魔,就這一副衣著打扮,在短視頻平臺開直播都得被封號。
可這大哥就坦坦蕩蕩的穿著來醫院,還一點羞澀都沒有說自家小主人。
連老孟都暫時放下手里的工作,回頭看了一眼那位低腰緊身褲男。
孟良人似乎受到了暴擊,連忙把頭轉過來自顧自的忙著手里的活。
他生怕多看兩眼的話眼睛拔不出來,羅教授那面還等著手術呢。
孰輕孰重,孟良人是知道的。
“您剛說什么,我沒聽清。”住院老總一臉歉意,表達了自己對低腰緊身褲男的尊重。
能坦蕩成這個樣子,也不容易,住院老總想不服氣都不行。
“我小主人要住院做手術,年前我們去門診,掛的沈自在沈主任的門診號。”
低腰緊身褲男條理清楚的說道。
“……”住院老總高度懷疑沈主任當時壓根沒看見這位。
“和沈主任聯系了一下,讓我們今天來辦理住院手續。”低腰緊身褲男又說到。
“什么醫保?”住院老總和孟良人一樣,一眼都不敢多看,坐到電腦前準備給他開入院單。
術前有關于傳染病的內容,肯定能開多少開多少,不厭其煩的查清楚。
“小主人。”低腰緊身褲男喊了一聲。
一個一米六左右,長相普通的女生走進來。
她倒沒有自認為自己是公主的那種自信,但卻也對所有人的目光渾不在意,只是害怕手術。
患者在低腰緊身褲男的鼓勵下開始辦理住院手續,不斷地詢問住院老總手術到底疼不疼之類的。
住院老總也沒想到開年接的第一個患者竟然是這種禁忌之戀。
孟良人抓緊時間修改,把文檔打印出來,拿著急匆匆的出門。
“老孟,等我。”莊嫣也跑出來,手捂著心臟位置,長出了一口氣,“我去,他倆口味可真重。”
“呃,我也沒見過。”
“前幾年,有人不穿衣服在地上爬,據推測應該是主人的游戲。”莊嫣和孟良人混熟了,啥話都敢說。
低腰緊身褲男的那副打扮,孟良人一回憶都覺得頭疼欲裂。
“就是傳說中play的一環?”孟良人問道。
“對呀!我高度懷疑住院做手術,是不是他們play的一環。”
“對象反了吧。”
“誰知道他們會鬧出什么幺蛾子,你沒見那個男的小腹上紋著魅魔么?以前我上大學的時候去三亞,在海邊看見幾個腳踝紋著黑桃的女生,我爸都不讓我靠近。”
孟良人想到了一些傳說,但也僅僅只是傳說而已,他對此了解的也不深。
最過分的是自己的那位前同事,跟一個女生玩4i。就這,孟良人都是回去查了好久資料才查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類人,孟良人統統歸結為吃飽了撐的。
來到胃腸外科,孟良人把術前交代給羅浩看,羅浩也沒大意,仔細看了一遍后交給胃腸外科的住院老總。
“小羅,手術怎么做?”陳巖捻著絡腮胡子問羅浩。
“一點點來吧,粘連的不會特別重,主要是梗阻物太硬,實在不行的話得上磨鉆。”
“磨鉆?”
“就是循環內科鉆血栓的設備,有點小貴。”
陳巖馬上想起過年期間循環內科的主任在醫生群里發了一條新技術在手術上應用成功的信息。
怪不得小羅教授當時就問患者家庭條件怎么樣,原來是想到那東西了。
可循環內科的介入耗材都很細,哪怕是磨鉆能磨穿梗阻的陳便,似乎也不行吧。
雖然心里懷疑,但陳巖沒說話,而是準備好好看看。
其實小患者要是選擇開刀手術的話,并不難,只是因為他年紀太小,所以盡量避免開刀,以免給未來的生活帶去不必要的困擾。
陳巖把患者家屬叫來,說明情況,患者家屬倒也配合,知道醫生不想開刀是為什么。
溝通順利,陳巖特別好奇小羅教授要怎么做。
磨鉆太小,太細。
左冠直徑在0.20.75cm,直腸卻是25cm,差距很多倍。
去內鏡室的路上,陳巖幾次欲言又止,羅浩笑道,“陳主任,其實用內鏡也沒什么技巧,就是水磨的功夫。”
“水磨?”
“一點點來唄,外面會很堅硬,里面就好一些。為題在這手術比較臟,您干了一輩子,總歸遇到過類似的情況。”
“……”陳巖點點頭。
“對了,找您科室的衛生員換衣服來吧。”羅浩有些尷尬,“剛過完年,人家內鏡室還沒開張,咱就把屋子弄的亂七八糟,滿地大便,怪不好的。”
“行啊。”陳巖也知道內鏡室派來加班的最多倆護士。
患者的腹部壓力很大,到時候說不定大便會噴出來。
也不一定是大便,叫腸道內容物會更貼切。因為憋的時間太久了,一旦打開一條通道,腸道內容物會噴出來。
到時候噴的滿墻都是,陳巖肯定不會打掃,羅浩算是請來會診的醫生,也不會去打掃。
手術……
胃腸外科就是個掏糞工,陳巖心里想到。只是今天這活要比平時更難,平時做手術,總有機會先減壓。
“我們介入科這類手術比較多。”羅浩解釋。
陳巖捻著絡腮胡子笑了。
有些癌晚,腫瘤壓迫導致的腸梗阻需要介入科下腸道支架。堵的比較死的患者腹腔壓力也的確是高,和眼前的小患者情況差不多。
的確,介入科看起來干干凈凈,可一旦接觸到這方面的事兒,就要面對和胃腸外科一樣的難題。
換衣服,上手術。
羅浩沒有要麻醉,而是先安撫小患者,讓他盡量配合。
腸鏡進入,幾乎頂著門肛,就看見木棍一樣的糞便梗阻。羅浩看了眼,瓜子鑲嵌在上面,就跟外面賣的切糕一樣。
陳巖見多識廣,啥古怪的東西沒見過,他并不以為然。
倒是莊嫣一直跟在羅浩身后,好奇的看著瓜子形成的宿便。
羅浩看見糞便后動了動,但發現糞塊像石頭一樣堵在直腸里,仿佛能聽到鉗子碰撞糞塊發出的響聲。
這也太硬了吧,羅浩只能讓內鏡的助開研磨器。
研磨器用在腸梗阻中,還是第一次。
就外殼的硬度來講,羅浩感覺和血栓不相上下,就盼著里面能軟一段。
研磨器搭進去就開始研磨,一塊瓜子皮被磨碎飛出來,在鏡頭下看的很清楚。
直到此刻,陳巖才明白羅浩說的意思——水磨功夫。
要想把這么大的糞塊給磨開,沒一個小時估計做不到,哪怕羅浩羅教授手里拿的是最新型的研磨器。
羅浩小心翼翼的把糞塊外殼磨開,他屏氣凝神,手指感受研磨器傳來的細微感覺。
好像里面偏軟,羅浩松了口氣。
他沒有把糞塊直接磨穿,而是先把外殼一層一層磨掉。
隨后羅浩開始用鉗子一點點耐心的把瓜子取出來。
“師兄,我來啊!”莊嫣自告奮勇。
羅浩皺眉,回頭,看了一眼莊嫣。
莊嫣愣住,師兄這是什么眼神,怎么感覺他好嚴肅呢。
自己犯什么錯誤了么?好像也沒有。
“小莊啊,要不你先回去?”羅浩道。
“對,小莊你先回吧。”陳巖也在一邊說道。
“這是剛開始,一會外面打開,里面的壓力比較高,會噴出來。”
莊嫣光顧著看像切糕一樣的糞塊,完全忘記了搶救百草枯中毒的患者時自己在直升機上狼狽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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