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浩這么閑么?”陳教授喃喃說道。
他像是在問陶主任,又像是自言自語。
在協和,可不是所有帶組教授都忙,一般做完自己的手術,隨便怎么悠閑。釣魚、高爾夫,那都是生活的一部分。
即便是本組患者有什么問題,下級醫生也要反復掂量再給教授打電話,要是趕上脾氣不好的家伙,指不定電話里就一頓臭罵。
當醫生只是工作,其他的才是生活。
這還是本組的患者,就別說非本組、在急診科隨便看見的一個患者。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小羅博士有什么古怪的癖好?對了!”陶主任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聽說小羅博士邀請其他人充實咱協和病歷庫。”
“……”陳教授無語。
協和病歷庫那是百年積累下來的,羅浩這一朝一夕能有什么用?
小羅博士這還真是只爭朝夕。
可他真認為自己勤勉,就能抵得過協和百年積累?這有點太自以為是了吧。
“老人家,您先等一下。”苗有方溫和的與患者溝通。
陳教授感覺他在和患者溝通的時候面相都變了,說不出來是什么感覺。
“陶主任,您看小苗的面相。”陳教授道,“有沒有覺得他的面相有些變化?”
“變化?沒有啊。”陶主任嘴上這么說著,眼睛卻死死的盯著苗有方,隔了半晌他才嘆息,“我怎么覺得小苗與患者溝通的時候臉上的笑就跟羅浩醫療組里的那個老主治似的呢。”
隨后陶主任給解釋了一下孟良人的出處以及羅浩醫療組里其他人的來歷,陳教授啞然。
一個就地取材,從東蓮礦總帶來的花花公子;一個是傳染病院分流來的老主治;還有世界級的介入醫生來投;更有院長家的千金。
現在一個剛考上研究生的年輕人已經進了羅浩這口大染缸,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已經被熏陶出來。
陳教授頗為感慨。
不過他也好奇,眼前這個患者看著活蹦亂跳的屁事沒有,可假牙卡在食道里,旁邊就是心臟,說不定因為哪次一個吞咽動作假牙動了下,刺激心臟就是猝死。
不光如此,時間再長一點的話食管壞死也是讓人頭疼的。
而且陳教授很久都沒見過羅浩了,上一次還是幾年前開學會的時候,羅浩推著輪椅,輪椅上坐著的是老部長。
那也是老部長最后一次露面。
沒多久,一道光出現在陳教授面前。
羅浩仿佛會發光似的,白服干凈整潔,連一道褶都沒有,反射急診科的冷光燈,讓光芒變得溫暖而耀眼。
“老師。”苗有方迎上去,把片子交給羅浩。
羅浩對著燈光看了眼,有些犯難。
“胃鏡透明帽空間太小了。”陳教授在一邊小聲解釋羅浩為什么犯難。
“的確,要用胃鏡透明帽去取異物的話咽部都很難過去。”陶主任補充。
兩人的心態非常微妙。
又想著患者沒什么事兒,這是最基本的做人的底線。
主要是兩人又都想看羅浩的笑話,看看羅浩說自己不行。
也不是敵視羅浩,主要是苗有方的態度太過于堅定,堅定到要是不當羅浩的研究生他寧肯不去協和。
在羅浩與協和之間,今年考研分數第一的苗有方選擇的竟然是羅浩,并且在遇到難題的第一時間開始“召喚”羅浩。
所以才會有這種想要看羅浩吃癟的想法。
兩種期待像是兩個小人在打架,一時之間相持不下。
“老師。”苗有方期待滿滿的問道。
“很難啊。”羅浩凝神琢磨了半晌,“患者家屬來了么?”
“來了。”
“我先打個電話吧。”羅浩把片子插到閱片器上,拿出手機。
陳教授注意到羅浩的手機殼上印著一只大熊貓,是竹子,到沒有苗有方的培養基那么花哨。
“馮處長,我,羅浩。”
馮處長?陳教授真是不理解江北省醫大一院的工作流程。
啥事兒啊,下班時間就給醫務處長打電話!
這不是開玩笑么。
難怪苗有方會毫不猶豫給羅浩打電話,他就是有一樣學一樣,都是跟羅浩學的。
“有個患者,假牙脫落,牙套卡在食管里。我想試著取一下,真要是不行,可能得胸科幫著把后面的事兒做了。”
“好,謝謝馮處長。”
羅浩掛斷電話。
“是你們醫務處長?”陳教授問身邊的陶主任。
“嗯,小羅還跟在學校一樣,我聽說他和葉處長的關系很好,葉處長把他當兒子。”
“是啊,那時候葉青青年紀還小,兩人胡同里玩,我見過好多次。史家小學門口,看著兩人青梅竹馬的。”
“害。”
“小羅博士還真是……”陳教授想了半天,不知道該怎么描述。
給醫務處長打電話就像是習慣了一樣,看樣子苗有方給他打電話的習慣也是被羅浩這個大染缸給帶出來的。
“他和我們醫務處長關系好到穿一條褲子,在小羅來之前,我們私下里都叫馮處長是錦衣衛指揮使。”陶主任道。
“可小羅跟馮處長的關系是真好,也不知道他倆怎么就臭味相投了的。”
“有多好?”陳教授好奇詢問。
“有一次他組里面的麻醉醫生被神經外科訓了兩句,小羅博士帶著醫務處直接上門,先罵了一頓,等他走了,醫務處檢查神經外科病歷查了一周,把董主任查的直罵娘。”
“我艸,這么牛逼么?為了羅浩,醫務處直接拿神經外科這么大的科室開刀?”陳教授驚訝。
“小羅博士先說手術的事兒,反正那件事我覺得有點過分,小羅博士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平時低調,可一旦沾上他身邊的人,他就跟瘋狗一樣,咬住就不松嘴。”
瘋狗?
這個形容倒是貼切。
苗有方不也跟瘋狗似的,往上追溯,無論是柴老板還是周老板,亦或是王校長,都護犢子護的厲害。
就這一點來講,還真是一脈相承。
就此,陳教授徹底打消了說服苗有方的想法。
準備急診胃鏡取異物,這面忙叨著。
羅浩看見陳教授和陶主任坐著,他上前熱情的打了個招呼,原來他一直記得陳教授。
甚至某年某月某日陳教授上的什么課,課上講的什么內容羅浩都記得。
陳教授自己都忘了,他甚至懷疑羅浩有個本子,本子上記錄著和每一個老師認識的第一幕。
要是老師隕落了也就算了,要是老師成了大佬,這一點拿出來打動人心,可不是一般二般的手段。
一個小時后,眾人來到胃鏡室。
時間已經晚上八點多了,臨時拉來一組人馬加班,而且心胸外科主任和三線教授也都到場,排場拉的十足。
陳教授心中默然,他以為小羅博士在醫大一院雖然風光無限,但肯定暗流潛動。
畢竟只要是人就會有羨慕嫉妒恨的情緒,小羅博士跑的越快,升的越高,這種情緒就會越濃。
畢竟嫉妒是人類的本能情緒,又怕兄弟開路虎,又怕兄弟過得苦么。
別人不說什么,但言談舉止的細節里總歸會有表露。
可親眼目睹后,他知道自己錯了。
這特么哪是一名帶組教授應有的待遇,這簡直就是江北省醫大一院的太上皇級別的存在。
被拉來保駕護航的徐主任一點不高興的念頭都沒有,看樣子竟然有些開心,似乎能幫羅浩做點什么他很榮幸。
媽的!
陳教授想不懂為什么會是這樣。
“老陳,前段時間年會,羅浩做了一臺示范手術,你還記得吧。”陶主任知道陳教授在想什么,馬上小沈解釋。
“記得,食管閉鎖的患者,好像治了很多年,最后小羅用液態金屬解決的問題。”
“那患者第一次手術就是徐主任做的,當時他還是帶組教授。”陶主任知道這事兒,小聲解釋,“一個小孩子,接受了幾十次手術,最后半死不活的,就想吃點東西,老徐也是心軟了。”
“小羅博士幫他完成了一個心愿,我覺得那之后看見老徐,他心念通達。”
陳教授想起年會的視頻。
一個小女孩跟機甲戰士似的,在外骨骼的幫助下“走”進會場。
這么點的孩子,不能走,不能吃,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別說是徐主任心軟,自己代入一下,也覺得羅浩做的相當漂亮。
“能吃東西了?”
“說是已經開始喝水了。”
“牛逼。”陳教授贊道。
難怪晚上把心胸外科大主任從家里薅過來,人家一點都沒有不高興的情緒。
換自己的話……
羅浩要是能給自己解開幾個心結,自己跪下給羅浩當腳凳都行,就別說干點份內的活,給羅浩擦個屁股什么的。
那都是小事,不值一提。
“鉤子這里我小心點,一旦要是碰破了,還得麻煩徐主任。”羅浩術前最后一次交流。
“小羅你做著,我給手術室打電話了,隨時急診上。”徐主任道。
“嗯,其實問題不是很大,也就是預防萬一。有徐主任在旁邊,我手更穩,成功率能提高點。”羅浩笑瞇瞇的說道,一點都不見緊張。
“小羅。”內鏡石主任問道,“胃鏡透明帽下不進去啊,你想怎么辦。”
“我想用腸鏡套扎器。”
“腸鏡?它比胃鏡要粗……”石主任說到這里,猛然頓住。
粗細是問題,卻也不是問題。
只是石主任沒想到羅浩竟然把下面進的腸鏡用在上面,這思路可打在自己思維盲區里了。
要是腸鏡套扎器的話……
陳教授愣住,他的思維要比石主任快無數倍,已經在腦海里模擬出來手術過程。
好像,行!
小羅博士今年拿了三青,陳教授知道。
他認為羅浩是運氣好,再加上拍各位老板的馬屁拍的舒服,老板們松松手,他就上去了,莫名其妙的。
至于水平么,誰相信一個不到30歲的小家伙的水平能高到哪去。
不過呢陳教授覺得上的越快,根基就越是不穩,等到時候摔的越狠。
可現在陳教授已經不再這么想,羅浩很隨意的說出治療方案,甚至沒有和人討論過。
這已經幾乎達到武俠里飛花落葉皆可傷人的地步。
隨心所欲不逾矩。
牛啊。
“但牙套的鉤子在那,能不能行得看運氣。”羅浩補充了一句。
“行,做吧。”石主任準備老老實實的開始擺體位,他和羅浩掙了一下,最后羅浩硬是沒讓。
石主任直撓頭,他見羅浩在忙著,便開始閑聊。
“剛才來之前,我在看新聞,真心是為醫療系統不值。”
“怎么了石主任,您怎么發牢騷呢?”羅浩一邊準備手術,一邊詢問。
“國家醫保談判,一個多月,累死累活談了一個多月,今天不是公布結果了么。新增了89種藥,平均降價63。其中還包括38個創新藥。”
“咱不說創新藥利潤空間低的話有沒有可持續發展的可能,就說這件事,按說大家應該都很高興吧。”
“可我去熱搜上一看,終于能吃上200塊錢的白粥掛在熱搜榜第一。”
“哈哈哈。”羅浩笑道,“石主任您這可真是。”
“是什么?”
“從醫保局再到咱們,撅著腚沒白沒黑的干……這話您別理解錯了。”
“已經理解錯了。”
“不就是為了普通人能隨便吃200塊錢的白粥么。”羅浩倒也無所謂,笑呵呵的說道,“這位老爺子的假牙還是二十年前的那種,現在看就有點糙了。”
“等取下來,回頭到口腔科周主任那種上牙,想吃啥吃啥。”
陳教授有的呆,羅浩這種爹味兒怎么跟柴老板、周老板一樣呢。動不動就說教,動不動就講道理。
可他錯了么?好像沒有。
只是語氣比自己還要像老人家。
“干著吧,挺好的。”羅浩也沒多說,擺好體位后和患者交代了一些事兒,隨后把腸鏡下進去。
腸鏡下看見牙套掛在食管壁上,頂的很緊,食管周圍的黏膜泛白,已經有初步缺血的征兆。
但不幸中的萬幸是——患者把牙套吞下去后直接來醫院就診,沒有再試圖喝點醋、吃口饅頭把牙套給咽下去。
所以鉤子看著鉤的比較淺。
這也算是好事,難度應該不大。
自從羅浩說用腸鏡代替胃鏡,手術柳暗花明,其他的一切順理成章,水到渠成。
圈套器像是活物一樣,小心翼翼的把鉤子順著給帶出來。
局部沒有牽拉傷,甚至連出血都沒見到。
剩下的鉤子就簡單了,羅浩用圈套器帶住鉤子的邊緣,把牙套的鉤子給摘掉。
而牙套也沒在食管里亂跑,剛好卡在圈套器里。
羅浩就像是臺球高手一樣,把球打進不說,還要母球落位,方便下一桿。
陳教授猛然發現羅浩其他水平他不知道,單就胃腸鏡的操作,已經算是自己見過最好的。
難怪江北省醫大一院要羅浩給省里面做胃腸鏡檢查,人家水平是的確高。
把牙套順利取出來后,羅浩沒有直接結束手術,而是在牙套鉤子卡在食管的位置打上兩個夾子。
“小羅,打夾子會不會造成異物感?”
“會有點感覺,但不會很重。過段時間自己就脫落了,沒問題。不過這幾天得喝粥。”
羅浩打完夾子,把腸鏡從食管里抽出來,結束了手術。
“那個……”羅浩看了一眼周圍的人,他本來想讓本科的人去拿著牙套與患者家屬交代病情,但現在看還是自己去好了。
“小苗,跟我去和患者家屬交代術后情況。”羅浩沒脫衣服,穿著手術衣,戴著無菌手套,拿著假牙牙套離開。
這就完事了?
陳教授看得沉默不語,就差淚流滿面。
看著手術簡單,其實難點無數。
最主要的是思路,胃鏡透明帽的方式只要有點操作經驗的醫生都覺得不行。
可羅浩思維發散,把腸鏡代替胃鏡,用腸鏡圈套器來解決問題。
至于手術中的技巧,那只是細枝末節。
陳教授趁羅浩去和患者家屬做術后交流,講手術問題,拉著陶主任離開。
“老陳,你這就準備回去了?”陶主任問道。
“嗯,看完了。估計不行,回去過年。”陳教授倒也灑脫。
“嘿。”陶主任嘿了聲,沒說別的。
羅浩已經進化成了一個大染缸,苗有方剛剛接觸,一張白紙上就已經有了羅浩的顏色。
這種學生,即便自己把他收成學生,以后會發生什么破事真心說不好。
甚至他從頭就鄙視自己,怨恨自己也說不定。
真要遇到什么疑難雜癥,人家拿起手機給羅浩打電話,把問題順利解決,自己這個導師是該笑呢還是該哭呢。
要是鬧的那么難看,倒是不美。
就算苗有方懂規矩,不把電話打給羅浩而是打給自己,那也不行。
陳教授明白自己的睡眠不好,肯定不能像羅浩這般隨叫隨到。
好好的一個孩子,被羅浩給染成了怪異的顏色。
羅浩和患者家屬講解完,帶著苗有方回來。
“老師,不好意思啊。”苗有方日常客氣,能看得出來,他從前說不好意思是真的不好意思。但現在么,就缺了點什么。
“呵呵,沒事。這個患者……”
羅浩開始講結題思路。
等換完衣服,羅浩和石主任、徐主任又寒暄了幾句帶著苗有方離開。
“老師,剛剛那位陳老師……”
“嗯,不用告訴我。”羅浩平淡的打斷了苗有方的話。
苗有方一怔。
“急診科學的東西多么?”羅浩問道。
“挺多的,但我感覺急診科太忙了,以至于不管內科醫生還是外科醫生的態度都不是很好。”
“忙起來誰管那些小事,平時打下什么底子就是什么,都是肌肉記憶。”羅浩道。
“嗯。”
“過年回家,對了,方主任送來的特產你拿了么?”
“拿了,在柜子里。”苗有方沒有開心,而是小心翼翼的回答。
剛入科不到一個月,連個正經名分還都沒有,就有分的東西了。
“老板說,他們當年過年單位分東西,連凍豆腐都有。”羅浩哈哈一笑。
“凍豆腐?分那玩意干什么?”苗有方一怔。
“現在不缺,當時可缺的厲害。一瓶罐頭或是糕點,能在十年之內轉好多人家。”
苗有方一腦門子問號。
羅浩也懶得解釋,準備把苗有方送到急診科然后自己去換衣服。
“二月紅前來求藥!”
一個粗獷的聲音在夜色中回蕩。
羅浩一怔,這是毛線?
“二月紅前來求藥!!”
“二月紅前來求藥!!!”
那聲音一聲接著一聲,隨著羅浩走近醫大一院急診大樓,聽的越來越清楚。
這……
“小苗,二月紅是什么梗?”羅浩不知道,直接詢問苗有方。
“好像是老九門里的一個情節,半年前,每次下雨我同學就會學這個梗說二月紅前來求藥。”
“我去”羅浩驚訝。
這要是被人錄下來……不對,肯定已經錄下來了。
完蛋!
羅浩馬上拿起手機,想要撥打電話,但隨著他看見一個男人跪在醫大一院急診科的霓虹下,一聲一聲的喊——二月紅前來求藥,把電話改成視頻。
“老師,那人是不是有病啊,表演性人格?”苗有方問道。
苗有方根本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羅浩在心里已經把偶遇的破事提升到了一個極高的優先級。
“小羅,牙套取下來了?我就說你行,不過話說你怎么給我打的視頻?”馮子軒穿著家居服,坐在沙發上。
“馮處長,牙套沒事,你看這個。”羅浩調轉攝像頭,把二月紅前來求藥的畫面展現給馮子軒。
馮子軒的屁股像是坐到了火堆里,一下子彈射起來,“我艸!這是誰?他干嘛呢!”
“不知道,我剛看見。”羅浩把攝像頭轉回來,“馮處長,我現在去處理,您抓緊時間來。”
“好。”
馮子軒二話不說掛斷視頻,苗有方看傻了眼。
“老師……”
“旁邊已經有人在錄制視頻了,這種,極大概率是玩梗。要真是玩梗的話沒什么事兒,大家笑笑就過去了。要是他沒錢呢?”
羅浩沉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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