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良人的臉變成苦瓜狀,方正的臉上似乎能擠出苦水。
沈主任說的是什么話。
沈自在也覺得別扭,嘆了口氣,“這不是前幾天感冒么,護士長的表妹的老公發燒,來做了個ct,發現是肺癌晚期。”
“???”孟良人一動不動,滿頭問號。
哪怕他已經知道這事兒是怎么回事了,還是有些不理解。
“正在化療,看看有沒有機會手術,我看片子應該是腺癌,已經擴散了,后繼治療的機會不大。”沈自在道,“然后循環12的護士長就開始給她張羅著找對象。”
“……”孟良人還是無語。
這人還沒死呢,就開始找下家了?要是答應了,算不算第三者呢。
“老孟啊,你要知道你的身份和地位了。”沈自在見孟良人的表情有些別扭,便笑笑說道。
“主任,我就是個不如意的老主治,您是知道我的。去年這時候,我拎著禮物來看您,謝謝您給我的機會。”孟良人很誠懇的說道。
“你?沒明白我得意思。”沈自在嘴角露出一絲頗有意味的笑。
“主任,您都說了,成不成的我都應該見一面。可人家老公還在呢,這怪不老合適的。”孟良人有點慌。
“是,我也覺得不合適,但循環12的護士長一直磨著我。我也知道你現在不是去年的那個傳染病院的老主治了,說實話啊,可能是每天都見,這種角色變化我也沒發覺。”
孟良人苦笑。
“在病區,他們說你還是傳染病院分流來的老主治,這么說誰都不能挑理。”
“可在外人眼里,誰敢說你是傳染病院分流的老主治!沒人那么不開眼。”
孟良人沉默。
話是這么說,但他可從來都沒敢這么想過。
“小羅今年就要評杰青、帶研究生,以后博士也輕而易舉。協和的帶不了,咱醫科大的博士還帶不了么?校長求著小羅帶。”
“你是醫療組的三老板,頂梁柱。”
“主任,可不敢這么說,我還是您手底下的老主治。”孟良人連連搖手。
“你謙虛不謙虛這都是事實,就算小羅當不上院士,以后醫療組去912也是板上釘釘的事兒。小羅仁義、寬厚,你們應該都能跟過去。房子什么的還愁么?那都不是問題。”
沈自在笑瞇瞇的看著孟良人。
“我也沒想那么多。”孟良人訕訕的解釋道。
“你沒想,別人可想到了。我跟你講老孟,元旦前后已經有好幾個護士長來找我要給你介紹對象,但都是科里的小護士,都被我擋回去了。”
“太年輕了,我年紀這么大,不行不行。”孟良人連連搖頭。
“老孟,你這就沒勁了。”沈自在哈哈一笑,“年紀不年紀的重要么?從同學到護士,再到廠家銷售、自己的學生,很多人都是這么一路走來的。
結了離,離了結的,也不知道為點什么。”
“……”孟良人沉默。
“咱不說那些道德制高點上的破事,曉慶阿姨七十多了還談戀愛呢,你找個剛畢業的小護士怎么了?”沈自在鄙夷道。
孟良人手足無措,只能深深的嘆了口氣。
“我不是逼著你找啊,就是幫人帶個話,先說明這一點。”沈自在認真的說道,“我的意思是,老孟你得找準你的定位。你可以謙虛,但你不能拿著小羅背書再謙虛,有些事兒要認清楚現實。”
“可這個也太離譜了。”孟良人嘆了口氣,“人家老公還在呢,就開始找下家了。”
“嗯,的確離譜,但循環12的護士長求我,說她表妹可憐,翻來覆去的挑了一遍就你最合適。”沈自在微笑,“老孟,你現在可是搶手貨啊。”
“那也太早了。”孟良人苦笑,“主任,咱不說合適不合適,人家老公還在呢。”
孟良人反復強調對方老公還在,沈自在上下打量孟良人,知道這貨是站在道理上拒絕。
沈自在哈哈一笑,“老孟,要是我有合適的人,也趁早就介紹。”
“你是有多香,自己知道么?”
孟良人真沒覺得。
“稍微一走神,你可能就沒了。小羅當時剛來的時候就有好多人想要觀察一下看看,結果,你也知道。”
“羅教授是羅教授,我沒法比。”
“我知道,但院士醫療組的三老板也很厲害了,主內的那位。最起碼,把你和新分配來的博士生放一起比,選誰一目了然。”
孟良人有點懵,雖然陳勇說起過這事兒,但他根本不敢想。
一個傳染病院分流的老主治,癩蛤蟆還想吃天鵝肉了?
“這事兒我倒是覺得算了,但人家找我,我得把話帶到。”沈自在認認真真的建議,“老孟,這種不適合你,我倒是真建議你找個剛畢業的學生。”
“別在醫院找,醫院太忙,熬人。有個工作就行,甚至有沒有工作都無所謂。等以后你們去了帝都,這都是小羅操心的事兒,你可不能給羅教授省心。”沈自在叮囑。
“?!”孟良人愣了下,一瞬間他分不清沈自在說的話是在陰陽自己還是在實話實說。
“行了,沒別的,現在你給個意見。”沈自在問道。
“主任,我現在覺得一個人挺好,還沒走出之前結婚的陰影,就算了,算了。”孟良人毫不猶豫的拒絕。
“行,那就這樣。”沈自在一臉公事公辦的態度,也沒勉強孟良人。
孟良人低著頭,拉開主任辦公室的門。
門口一個人影,莊嫣側耳正在聽墻根。門忽然一開,把莊嫣嚇了一跳。
“小莊,你干嘛呢?”孟良人驚訝。
“我以為沈主任要找你麻煩,這不是想聽聽怎么回事么。”
短暫的尷尬后,莊嫣假裝一切都沒發生,平淡的回答道。
沈自在聽到莊嫣的回答后心中感慨,小羅的醫療組還真是個大染缸,莊嫣剛畢業就已經臉皮厚到這種程度。
毫無貶義,沈自在心中感慨,服氣。
莊嫣的謊話順口就來,自然而又隨意,就像是本能一樣,自己臉皮這么厚是上班多少年才做到的?
“我哪敢。”沈自在心里百感交集,但嘴上卻絲毫沒有停頓,笑呵呵的說道,“沒什么事兒,就是給老孟介紹個對象。”
瞬間,空氣凝結,沈自在感覺一柄刀子橫在自己脖頸上,脖子上的汗毛都豎起來。
有殺氣!
“老孟沒同意,我也是受人所托,多個事兒。”沈自在馬上下意識的解釋了一句。
高馬尾輕輕晃蕩著,莊嫣的眼睛瞇起來。
“走了,回去寫病歷。”孟良人擋在莊嫣面前,回身給沈自在鞠了個躬,關上門。
看見孟良人和莊嫣離開,沈自在皺著眉關上門。
奇怪,難道真有貓膩?
按說不應該……不對,沈自在忽然感覺一個回旋鏢扎在自己身上。
剛說完,老孟已經不再是傳染病院分流來的老主治,是未來院士醫療組的從龍班底,還是比較重要的角色。
如果不是知根知底,只憑這一點,似乎也沒什么不對。
沈自在覺得有點頭疼,真是很麻煩啊,希望是自己理解錯了。要真是想象中那樣……算了,還是假裝不知道的好。
“小苗,你跟著老板去。”羅浩臨上臺前,把苗有方帶到周老面前。
“老板,這位是今年考研的學生,叫苗有方,前幾天摸到我門上去了。”
“哦。”周老板點了點頭,也沒看苗有方,表示自己知道。
“那我上臺了。”羅浩站穩,微微鞠躬,隨即轉身,和顧懷明以及其他人上臺。
周老板帶著所有不上臺的帶組教授和幾個身穿便裝的人去了示教室。
苗有方老老實實的跟在周老身邊。
他知道自己這時候應該說點什么,可苗有方的腦海一片空白,該說什么他根本不知道。
想起羅老師跟人談笑風生的樣子,苗有方腦海里一片空白,有點方。
醫生不能只是醫生,卻又只能是醫生。
這句拗口的話是上學的時候一位已經退休的老主任說的,當時苗有方認為他在打機鋒,這句話就是屁話,只是故作高深,其實沒什么意義。
可隨著跟在羅老師身邊,苗有方越來越覺得這句話頗為值得玩味。
來到示教室,周老和幾個人站在模擬人身邊開始討論。
無論從皮膚、色澤、手感上看,模擬人幾乎都是真實的人類。只是它躺在簡陋的手術臺上,看起來像是被麻醉了似的。
“這ai機器人看著不錯啊。”一位老人家贊道。
“的確不錯,和真人一模一樣。活動起來四肢協調么?”另外一個中年男人問道。
“據羅博士說他手術室的按壓機器人活動度還不錯,而且可以交流。”周老介紹道。
正式場合,他也改了稱呼,把羅浩叫為羅博士。
“說話不重要,那天老周你說了這件事,我想了很久。”
“有關于意識和軀殼的關系還在研究,但現在遇到很多問題,涉及到量子層面的難題。”周老回答道。
“不不不,不需要那個。軀殼就是一棟破爛房子,能遮風擋雨就足夠了。這房子看著不錯,就不知道里面怎么樣。”
苗有方靜靜的聽著,他越聽越驚悚,感覺有問題。
可具體是什么問題,苗有方只能自行猜測。
“老周,一會你要跟著那面的步驟一點點展示么?”
“我跟不上,不管是顧主任還是羅博士都是年輕人,正值當打之年。拳怕少壯,拳怕少壯,我就不嫌丑了。鄒教授、王教授對著手術視頻給諸位展示。”
“里面也有臟器?”那人一怔。
他以為只是一句空殼,沒想到竟然這么精細!
“是,但這次的臟器還比較簡陋,只能當展示品用。要想3d打印出來一副真正的軀殼,還要至少十個月的時間。”
周老淡淡回答道。
十個月!
現在都不以年計算,而以月計算了么。
周老斜暱中年壯漢,目光凌厲,苗有方怔了下。
他以為周老已經行將就木,可能摔個跟頭就因為骨折去世。
沒想到周老的目光如此凌厲,仿佛是一頭正在打盹的老虎忽然睜眼,意欲擇人而噬。
“我就這么說。”中年壯漢訕訕的說道,“這么多年,我們一直老老實實的。”
“等幾年。”周老沒有繼續盯著中年壯漢看,“科技這面……進展是指數級別的。每一個分支領域都有幾十上百個重要的科技點要點亮。”
“經過幾十年的努力,底層科技已經幾乎全部點亮,之后指數級別的科技爆發就是現在看見的。”
“不需要再有百十年的研究,或許明天一早,羅博士就給我打電話說人類已經可以治愈所有疾病。說實話,要是接到這樣的電話,我一點都不奇怪。”
中年壯漢沉默,看著躺在簡陋的示教手術臺上的模擬人,不知道心里在想著什么。
很快,兩名四十歲左右年富力強的教授穿著隔離服來到示教手術臺旁。
一個液晶屏幕從房頂緩緩落下,畫面里是正在給患者術區消毒的羅浩。
苗有方眼睛看著羅老師在消毒,心里想的卻是剛剛周老說的那些話。
最近幾年的確各領域、各行業都有爆炸式的變化,仿佛又進入了一個科技大爆發的年代。
甚至很多科幻構思在幾年內就成為現實,而且現實中的部分比想象還要科幻。
模擬人,這玩意從前誰敢想?科幻或許會寫,但沒人想到會水靈靈的出現在眼前。
周老的意思苗有方懂,所有基礎科技都能貫通,這已經屬于少林武學大圓滿后看其他神功到了看一眼就會的程度。
走的是名門大派的路子,堂堂正正。
可真都是真的么?
自己看見的可都是大家在水論文,上學時的老師為了水一篇論文好晉級不知費了多少事。
就在苗有方胡思亂想的時候,液晶屏幕中羅浩和顧主任已經站到各自的位置上。
開皮刀落下,皮膚被切開一個小口,鮮血流出。
這面兩名年富力強的專家也跟著給ai機器人劃了一個刀口,卻沒有鮮血。
“羅博士跟我說了,因為時間緊,所以代血漿就沒打進去。只能對付著看一下。”周老介紹道。
“要是用呢?需要多少時間?代血漿能起到血液的作用么?”
“現在數據上講,能達到70的作用。不過血漿也行,從美國進口,也不貴。”
周老這句話有點怪,但周圍的人都聽懂了。
沒人繼續說什么,他們的目光落在簡陋的示教臺上,模擬人在被逐層開胸。
肌肉纖維精細,看起來和真人沒什么區別。
苗有方甚至覺得模擬人要比大體老師還要大體老師!
大體老師泡在福爾馬林液里保存了不知道多少年,基本沒有“新鮮”的。
而眼前的模擬人的肌纖維和脂肪層卻真實無比,紅的紅,黃的黃,除了沒有血運之外,一切都和苗有方少數幾次觀臺看見的一模一樣。
這技術也太霸道了一些,苗有方心里想到。
對,就是霸道!苗有方心里對模擬人的描述并不是逼真、像極之類的詞匯,而是霸道。
這可比大體老師還要大體老師。
兩位教授一邊做手術一邊感慨,說是手術時的手感之類的和真正手術一模一樣。
開胸后,暴露食管與主動脈,肉眼可見食管和主動脈之間有黏連,還有機化、水腫。
到這一步兩名教授就不說話了,他們一邊看著那面的手術動作,一邊模擬。
只是漸漸的,連苗有方都注意到他們的動作已經跟不上視頻里的手術步驟,哪怕他們手底下是模擬人,不需要為手術成功負責。
即便如此,兩名教授的手術步驟也漸漸落下。
周老看見后,和身邊一個年輕醫生說了一句什么,那位年輕醫生開始操作。
另外一塊屏幕落下,在兩名教授的側方,只要他們微微側頭就能看見。
簡單交流后,年輕醫生開始暫停,把手術畫面停住,等兩位教授的手術步驟。
這……
這一步看起來很簡單,可苗有方卻想不懂,明明那面是直播,但這面卻能隨時暫停,再次開始的時候又不受到影響。
各種美女擦邊直播或是帶貨的直播里有類似的情況么?
苗有方很少看這類內容,腦海一片空白。
兩位教授跟著做手術,雖然手底下是模擬人,但他們依舊認真的做好每一步,仿佛身處手術臺上。
只是他們的速度有點慢,和真正做手術的顧懷明、羅浩的速度沒法比。
游離黏連,忽略了體外循環步驟,鉗夾主動脈開始吻合。
漸漸的,示教室里的氣氛愈發嚴肅,生硬,甚至有些冷厲。
耳邊隱約有人不斷的催血,心電監護、呼吸機在輕輕的響著,提示時間的流逝。
即便是周老都看入了神,兩位教授的手法可圈可點,雖然做不到顧懷明和羅浩的那種程度,卻依舊算是頂級術者。
手術是真難啊,苗有方也看入了神。
只有兩位“術者”間斷側頭看液晶屏幕上的影像,并讓年輕醫生開始,知道下一步的步驟才讓人恍惚發覺這只是一次模擬。
吻合人工血管的步驟是最難的一步,他們一針一線吻合完,正在檢查吻合處準備補針,身后傳來說話聲。
“小羅,你這些年做象鼻子手術了?”
“沒有,每天就是看手術視頻。”
我艸!
他們做完了!?
苗有方怔住,眼角余光看見周老回頭。
“你們做完了?”周老驚訝。
“嗯,完事了,手術難度還行,主要是胃鏡下植入支架的步驟順利,節省了很多時間。”羅浩笑瞇瞇的說道。
周老沒對此做出評價,而是緩緩的點了點頭。
羅浩走到模擬手術的示教臺旁看了一眼,并沒說話,只是像普通醫生一樣站在一邊看著。
顧懷明也沒催他們,也站在一邊回味剛剛的手術。
時間繼續流逝,半個小時后,終于結束了象鼻子手術步驟。
兩位教授同時松了口氣,能清楚的感知到他們的精神一下子放松。
“麻煩取一塊6×6的大網膜。”羅浩道。
“啊?!”
“啊?!”
兩位教授極其同步,他們剛剛沉浸在手術中。這種超高難度的手術不全神貫注是根本做不下來的。
直到此時,他們才注意到顧懷明和羅浩已經下臺了,而且站在自己身后不知站了多久。
“主任,你們什么時候下來的?”
“剛下。”顧懷明淡淡說道。
“這也太快了……”一人喃喃說道。
“還行,小羅給我當一助,手術做的還算是順利。”顧懷明道,“取大網膜。”
兩人馬上切開膈肌,伸手掏出一片大網膜,像裁縫一樣裁剪出6×6cm大小的一片。
羅浩習慣性戴上無菌手套,把準備好的胃鏡探頭送進模擬人的食管中。
探頭鏡頭很快來到魚刺扎穿的位置,羅浩把食管支架迭在兩層大網膜之間。
說起來簡單,羅浩做的也簡單,可懂行的人都看出了端倪。
羅浩手法精細,把胃鏡探頭送下去的時候根本沒有讓大網膜打折,大網膜幾乎平平的落在食道穿孔位置上。
撐開支架。
所有人都注意到羅浩并沒把支架全部撐開,估計是考慮到局部血運的問題。
食管的張力很高,血運不是很豐富,一旦食管支架全部撐開的話,有可能導致大網膜無法把食管創口“修補”上,進而導致手術失敗。
“羅浩,你這一步用的力度是經過計算的么?”周老問道。
“是。”羅浩回答道,“其實這一步最好是讓機器人做,它們能按照數據沒有偏差的做到最好。”
“我,只能盡量。因為患者身體狀態的事兒,而且咱912也沒機器人,所以只能先將就一下。”
將就?
周老和其他人全部汗顏。
912的設備幾乎是全國頂級的,就這,在羅浩嘴里變成了將就。
“手術其實不難。”羅浩下完食管支架后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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