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家屬什么都知道，而且也有確定的想法，看樣子不是勸一勸就能改變的。
孟良人給羅浩使了個眼色，見羅浩微微頷首，便和患者家屬說了幾句如大家相互體諒，多理解之類的話，帶著他去有監控視頻的簽字室重新交代，簽字。
等他們離開，陳勇回頭看羅浩。
“在東蓮的時候經常能遇到類似的患者，怎么沒見你弄的這么仔細？”陳勇問道。
“不一樣，我那時候是醫務處科員，你們犯錯我就拿鞭子抽你們。”
“嘿嘿，隨便說的，這不是趕上要年底了么，別出什么事兒。萬一各位老板來開會，醫院外患者家屬拉著橫條幅，上面寫著協和羅浩草菅人命。”
“我艸，你臉可真大，協和羅浩就這么說出來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協和是你家開的。”
俗話說男人至死是少年 羅浩剛要說話，電話響起。
剛剛患者家屬的意見已經表達的很明確了，每個人有每個人自己的選擇，羅浩也沒辦法改變一個成年人的想法。
所以這事兒到此為止，沒法勉強。如果勉強勸說，最后反而會惹出麻煩。
這就是命，而羅浩始終認為自己只是一名醫生，也只能是一名醫生。
拿出手機，羅浩微微一怔，手機的來電顯上寫著大舅兩個字。
林語鳴很少在工作時間給羅浩打電話。
“大舅，怎么了？”羅浩微微緊張。
“你媽沒事，我沒事，都沒事，挺好的，你別擔心。”林語鳴開宗明義，把羅浩所有的顧慮消除。
要說娘親舅大，林語鳴一直照顧著羅浩長大，對這個外甥的強迫癥多少有所了解。
說完后，林語鳴才苦惱的嘆了口氣，“小螺號，我接到老校長的電話了。”
“老校長？誰？”
“牧醫的老校長，說能不能在冰雪節的時候給那面一點宣傳，引個流。”
“……”羅浩無語。
電話都打到大舅那面去了？
估計是被耿強給懟了回去，然后那面又特別想要借著省城的潑天富貴的同時沾點光。
所以。
Emmm，羅浩臉上露出微笑。
“小螺號，我也沒辦法，你看你那面方便不。”林語鳴說完，趕緊補充了一句，“不方便就算了，我跟老校長也沒什么交往。”
“害，那不是現成的么。”羅浩順口說道。
“現成的？”林語鳴一驚。
文旅局那面想了很多辦法，都沒辦法撬動冰雪節項目組的嘴。
要是往常的話就還好，但今年冰雪節項目是耿強負責，誰敢給耿大處長來硬的？真以為耿強是個秘書不是處長？
當著老大的面，叫耿強一聲秘書，他絕對笑臉相對；可出了那間辦公室，還叫耿強秘書？
找死沒這么找的。
“我記得大舅你總說當年在寧古塔讀了五年的書，是吧。”
“啊？！發配寧古塔？”林語鳴隨即把羅浩沒說的補充出來。
“對啊，發配寧古塔，變成一個特色旅游項目。但要從省城分流的話，我琢磨一下。”
“咦？你別說……可是小螺號，真行么？會不會太偏了，就個寧古塔，有什么好玩的。”
“大舅，不是有鏡泊湖呢么，趕緊弄一下。”
“寧古塔在寧安，不在鏡泊湖，差了一百多里地呢。”
“你咋就這么實在，誰說寧古塔在寧安？當地文旅局說在鏡泊湖，它就在鏡泊湖。”羅浩斬釘截鐵的說道。
我去！
陳勇特別欣賞羅浩指鹿為馬的精神。
這種破事有什么好拘泥的。
“暫時就這么定了，馬上就開幕了，怎么才找上來。現在做點什么都不方便，天寒地凍的。”羅浩抱怨了一句，“大舅，那面要是有想法，找個能拍板的來跟我聊，我下班去找強哥說說這事兒。”
“好。”林語鳴也沒細問，他知道自己這個外甥腦子靈活。當年能把抄作業做成一個大項目，他還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掛斷電話，陳勇贊道，“羅浩，發配寧古塔，去鏡泊湖旅游，真是個好主意。”
“你有什么建議？”
“肯定要有前期的流程，我記得網上總發的電視劇片段是……”
“甄嬛傳。”莊嫣補充道。
“對，甄嬛傳。按照電視劇做個背景臺，里面有皇上，或者是大理寺什么的。”
“清朝不這么叫吧。”
“領會意圖，人穿著官袍在下面跪著，上面念圣旨，發配寧古塔。”陳勇剛開始還有些滯澀，但越說越順，念頭通達，“羅浩我問你，游客來，為了什么？”
“為了什么？”
羅浩疑惑。
“照相啊，去年的統計數據顯示女性游客的數量遠遠超出男性游客。女孩子么，南方小土豆，肯定要越出片越好。”莊嫣補充道。
“對，小莊說到點子上了。要有儀式感，要出片，一生出片的中國女人，搞旅游也要有用戶畫像，有重點！”陳勇強調。
羅浩點了點頭，“扒去官袍，穿上一身囚衣，就是白衣服上面用紅筆寫著大大的囚字的那種，然后還要有個囚車。”
“我靠，你來大的！”
“不是要出片么？肯定要坐一坐囚車，盡量做的古舊一點，再沾點名人典故什么的。”
“紀曉嵐去過寧古塔么？”老孟插嘴問道。
“沒有，他不夠級別，就是被電視劇炒火的。”陳勇摘掉口罩，能看出他對此相當感興趣，“要是這樣的話，再有一個野外跋涉的特寫，這東西得救活多少個影樓？”
“至于寧古塔那面，蓋一批犯官住的房子，外面要多破有多破，里面要多豪華有多豪華。當然，也可不不豪華，但絕對不能遭罪，該有的都得有，什么空調電視的。
人家去寧古塔是為了拍照，不是真的流放。”
羅浩一怔，似乎醫療組閑聊，把這個不太靠譜的主意變得有點靠譜了。
只可惜時間有點晚，要是再早一點的話就好了。
“發配寧古塔這個旅游項目至少能給冰雪節多引流幾千人，還有順便要去玩的，也算是相互成全了。”陳勇道。
“嗯，我和強哥商量一下。”
羅浩仔細回憶了一遍剛剛的話，似乎有點道理。
旋即，羅浩微笑。估計是那面見自己給長南做了竹子放飛丹頂鶴的宣傳片，所以也想沾點光。
但要是這樣的話，還是有些粗糙。
如果想做的再細致一些，就要像是一個副本。
臨走的時候，機械女音說——副本已坍塌，宿主將回到現實世界。
要多酷有多酷。
似乎可以，今年不行，先弄個旅游項目，明年再大干特干。
羅浩把整體思路捋了一遍，和耿強聯系。
下班，羅浩開車去找耿強。
現在抓吃飯的風越來越嚴，耿強也不愿意惹麻煩，帶羅浩回到自己家，自己下廚炒了仨菜。
耿強的愛人知道他們有事，簡單吃兩口就下桌輔導孩子寫作業去了。
羅浩把整理完的思路說了一遍。
耿強愣住，但馬上露出欣喜。
“小羅啊，我最近都愁死了，你倒是給我弄了一個新思路。”
“愁什么？”
“前面把能做的都做了，我實在不知道還有什么新鮮的花活。”耿強雖然有些苦惱，但他的笑容已經遏制不住，“你看前兩年，凍梨擺盤這種都被開發出來了，我絞盡腦汁安裝了一個3d裸眼大屏。”
“說實話，這是不夠的。再加上丹頂鶴，還有點亂七八糟的，只能說是勉強，差強人意。有亮點，但不夠亮。”
“那倒是。”羅浩微笑，“要是把發配寧古塔，去大慶和鐵人并肩奮斗一百天……鐵人就算了，也不能真讓游客下去和泥漿。”
“穿上石油工人的服裝打個卡，有什么不行的。”耿強道，“副本這事兒還真得好好琢磨一下，我明年肯定不負責這個項目，但留下一個概念，明年繼續開發，也算是可持續性。”
“對！”
“咱省里還有啥？”耿強一邊琢磨一邊問。
“抗聯？打鬼子？當年可挺苦……”羅浩只說了一句，剩下的就沒繼續說。
耿強搖了搖頭，“太敏感，哪怕我拿出態度，也未必能做得成這事兒。這個不行，還要等時機。”
“好吧，就是個集思廣益。保衛珍寶島也不行，那就先做流放寧古塔，以后的事兒肯定有人能想出更好的辦法。”羅浩說著，拿出筆和紙，開始一條一條記錄。
“我記得金圣嘆的家眷好像被流放到寧古塔了，可以琢磨一下這個。”羅浩提議。
“對！我聯系省話劇團！”耿強行動力極強，金圣嘆的戲碼是現成的。
其他人都不是那種耳熟能詳的，不便出場，也就算了。
“強哥，你去過寧古塔么？”羅浩問道，“我沒去過。”
“我去過一次，刻著寧古塔的大石頭我讓他們復刻一塊過去。別跟我哭窮，就想著占便宜？要想有這個項目也行，地方上得先拿出來態度。”耿強強硬的說道。
隨后耿強又給博物館的人打了個電話，要囚車和枷鎖的照片。
一比一復刻，羅浩甚至覺得五六十斤的枷鎖女性根本無法承受，還是勸耿強要有真的，也要有假的。真的讓游客體驗一下就得了，心里有個數，假的是拿來拍照用的。
還是那句話，人家游客是來照相出片的，不是來遭罪的。
“強哥，在動物園那面的山上建一個假的寧古塔吧。”
“啊？”耿強聽羅浩忽然這么說，微微一怔，但旋即明白了羅浩的意思。
不是所有人都有錢有閑，能去真正的寧古塔，順便看看鏡泊湖的。
拍照打卡，全在省城一鍋端了，愿意去旅游的，可以去海寧、鏡泊湖那面。
這招真損啊，耿強特別滿意。
十個打卡的游客里有一個能去鏡泊湖就不錯了，而且他們還得把這個項目送給冰雪節項目組。
“要是去雪鄉呢？千里跋涉，拍照打卡，再找一批馴鹿或是雪橇三傻來狗拉爬犁？”
“前幾年狗拉爬犁被愛狗人士噴的夠嗆，輿論很大，項目組沒有統一的意見。”耿強有些猶豫。
畢竟網絡上發酵的話，他都覺得頭疼。
“把價錢提高，一天就跑一趟，還要預約。不累狗，也算是一個項目。至于明年……強哥你看去沙漠拍照打開的駱駝那叫一個多。”
“也是。”耿強見羅浩把這條記了下來。
兩人一邊說一邊想，羅浩只是開動腦筋，做頭腦風暴，真正的頭腦風暴還得耿強和文旅局的人一起做。
自己只算是開了個頭。
忽然一個念頭在羅浩的腦海里炸開。
“強哥，為什么非要狗拉爬犁呢，大熊貓拉爬犁不行么？”
耿強被羅浩的話嚇了一跳，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
大熊貓拉爬犁？羅浩敢說這個項目，自己都不敢想。
那畫面，太美了，也太刑了。
“機器熊貓？冰天雪地的能行么？”耿強當然知道羅浩的意思。
竹子，自己都不能騎，羅浩也舍不得騎，只有柴老板和周老板行。
讓竹子去做這種苦力，純熟做夢，耿強很清楚羅浩說的是機器熊貓。
“應該沒問題，我和云深處了解一下，功能簡單。”
要是能開發機器狗拉爬犁的話，那這個項目簡直就是天上掉的餡餅。
耿強甚至已經開始遺憾，羅浩和云深處的合作太深，要不然光是一個冰雪節狗拉爬犁的項目代言，自己就得讓廠家狠狠地一筆。
什么？機器狗還要錢？
開玩笑。
拿來用，廠家還得給冰雪節錢，用完了把二手的機器狗拿回去，冰雪節項目組可沒那么多庫房。
一念通，萬念通。
什么動物，人都要被機器替代了，幾條機器狗還能難住項目組？開玩笑。
兩人足足聊了三四個小時。
十點，羅浩告辭。
耿強意猶未盡，但他的作息規律，也不強留羅浩。
畢竟有些事兒不是光看努力的，還要看壽數。歷史上，壽數決定成敗的事兒不少，耿強以史為鑒，特別在意自己的身體。
下樓，羅浩看見車邊站著幾個人。
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和人說著什么。
“大舅！你怎么在。”羅浩驚訝。
剛剛的確接到了林語鳴的微信，說是那面市里面的主管副市長來打聽一下有沒有可能。
可林語鳴沒說自己也跟著過來。
林語鳴微笑，看著羅浩從單元里走出來，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燦爛，滿臉自豪，根本不加掩飾。
什么主管副市長，凍成狗都得在外面死冷寒天的等著自家外甥。
“小螺號，來，我給你介紹。”
“大舅，這么冷，你這不是胡鬧呢，凍壞了怎么辦。”羅浩沒搭理一邊的人，拉著林語鳴的手斥責到。
林語鳴心中微暖，笑容更盛。
“沒事，特意穿的軍大衣，抗風的很。”林語鳴笑呵呵的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大衣。
羅浩嘆了口氣，還是覺得不好。
“沒那么嬌氣，來來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林語鳴開始介紹來的幾個人。
羅浩一一握手，寒暄了幾句。
很快，他們就把話題說到“流放寧古塔”上。
羅浩把和耿強說的事兒簡單描述了一下。
黑夜里，幾個人的眼睛跟餓狼一樣，燦燦發光。
“羅教授。”主管的副市長忘情的拉住羅浩的手，“我們也有過這個考慮，但這不是因為沒有流量么。單單一個流放寧古塔的話，做不起來。”
“加上冰雪節就可以了。”羅浩笑道。
“是，您這面很多構思對我們有觸動，機器狗要多少錢？我知道零售價是1萬2左右，批發價呢？”
“耿處長的意思是不花錢。”
“什么？！”
“問云深處或者鵝廠要，人家大家大業的，不差這么點。用完了回頭把機器狗再送回去，或者……”羅浩心念一動。
“或者什么？”
“收養？您看怎么樣？”羅浩心念一動，問道。
收養，其實就是轉手賣掉。
眾人愕然，機器狗還能收養么？就是賣給游客唄，能有人收養才怪。
不過他們也沒反駁羅浩，這個念頭市里面已經盤算了至少有半年的時間，也做過引流，但極少有人為了一個“流放寧古塔”的梗專程來一趟。
可要是加上冰雪節，再加上其他概念，應該能支撐的起來。
羅浩一直覺得自己忘了什么，忽然想起了座山雕。
“座山雕……是海林的吧。”
“是是是！”
林語鳴想起了什么，他撓了撓頭，“我剛上學的時候，連北山都沒逛，輔導員和校領導就跟我們說有個學生在海林臥軌自殺。我都不知道座山雕是海林的，就記得那里死了一個同學。”
“座山雕那面……”副市長沉吟。
“找人寫個劇本，群體劇本，也可以拍豎屏短劇。現在豎屏短劇的投資都不大，一個比一個粗糙。要是有大背景呢？還有成千上萬的游客當群演？最起碼他們出演的那段得付費吧。”
眾人聽的有點懵，只有跟著來的年輕人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他興奮的看著羅浩。
這事兒，能成！
“你們先看，要是座山雕的項目準備做，我找寫劇本的人跟你們聯系。”
“豎屏短劇？就是絕經相親遇到霸總的那種么？”林語鳴問。
“大舅，你看點正經的，不過話說回來那劇還不錯，我聽大妮子說的。”羅浩笑道，“可不能戴著有色眼鏡看。什么絕經期遇到霸總，就是吸引眼球，那部劇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哈哈哈，我就這么一說。”
“行，這個存疑，我們回去商量一下。”
“那就動起來吧，抓緊時間，都下雪了，距離冰雪節開幕只有1個月左右的時間。到時候一大批游客在省城轉完，去長南吃吃龍江和牛，看看丹頂鶴，再去被流放寧古塔，好像搞得過。”
“還有座山雕！智勇雙全，拿下座山雕！”林語鳴道。
“好！羅教授，您說耿處長那面……”
“應該沒問題，那您先休息，等明天一早去辦公室和耿處長說一聲。”
“好好好。”主管文旅的副市長連連說好。
羅浩說完正經事，拉著林語鳴悄悄話。他要陪著這幾位，不能跟羅浩走。
而羅浩像是老年人一樣絮叨，不斷埋怨著林語鳴在死冷寒天中站了幾個小時。
說完后，揮手道別。
看著羅浩上了車，標志307漸漸遠去，主管文旅的副市長深深的嘆了口氣。
“您這是怎么了？剛說的不是很開心么？”林語鳴問道。
“林院長，您這個外甥真是人才。”
“過獎，這個點子咱不是也想到了么，論時間的話，還是咱先想到的。而且前幾年就有這個項目，跟他沒什么關系。”
“不不不，早早晚晚都沒什么意義，我是說……”
說著，他抬頭看了一眼樓上的燈火。
耿處長家，自己是邁不進去，可林院長的外甥看樣子是在耿處長家吃的飯。
這關系得好成什么樣才有這種待遇。
推心置腹的朋友？
但那種人不能談工作，羅浩卻又可以推心置腹，又能談工作。
去家里談工作，還不擔心別人忌憚，這里面的輕重緩急拿捏尺度很難，編制內的人都懂。
但那位年輕人，林語鳴的外甥卻做的行有余力。林語鳴一個電話，他就跑到耿處長家里去，毫不費力。
“我這個外甥還算是靠譜，當年高考的時候我去接他，他第一個出來的。在自來水龍頭那喝水，水滴晶晶亮，灑了漫天。”
林語鳴回憶起很多年前的那個夏天，滿滿幸福。
那個夏天，羅浩考上了協和醫學院八年制本碩博連讀，但林語鳴能記起來的就是艷陽下彎腰側臉在水龍頭那喝水的少年。
現如今，他已經長大了。
“走走走，林院長，咱們回酒店商量一下。現在巡視組查的緊，就不一起聚餐了。有關于流放寧古塔的想法，您也幫著參謀一下。”
“害，我懂啥。”林語鳴微笑，“這種事兒吧，我就是看個熱鬧，真讓我出主意我不行。”
嘴上說著不行，可林語鳴的笑已經滿滿的溢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