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靜和靜靜的坐在電腦前,相面一樣。
科研論文倒查10年甚至是20年,對他來講也極其難受。
作假不作假的,楊靜和不在意,主要是得有用。
真要是說起來,誰不作假?從上到下,從外到內,這世界就是個大草臺班子。
怎么能在這場風波中獨善其身,這才是重點。
楊靜和得到了一些比較靠譜的消息——倒查只查到省級的大型三甲醫院。
至于下面縣市級、地市級醫院,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真要是一絲不茍的話,這事兒根本推不下去。
水至清則無魚么。
這也符合楊靜和對事實的認知。
總不能把所有臨床的人一桿子打死,真要是都死了,誰干活。
教訓一下既得利益的大前浪,適當施壓,那只無形的大手在草臺班子的背景中顯得是那么的專業。
接下來怎么辦?
楊靜和心里想著。
當然,答案只有一個——羅浩。
臨床醫生只會看病,極少有人兩手都抓,兩手都硬的。
羅浩是個例外。
去求羅浩,楊靜和沒什么心理障礙,但他怕的是羅浩太忙,沒時間搭理自己。
眼看著就要冰雪節了,省里耿大處長主持的大項目要落地,竹子在其中還承擔了極其重要的角色。
這些都是事實,也是楊靜和沒辦法改變的。
除此之外,各種科研項目小羅那面也搞的風生水起。
愁苦。
想著想著,楊靜和忽然咧嘴一笑,管它呢,硬著頭皮去就得了。
說是中醫科老秦抱著小羅的胳膊就要喊師父,最后還不是得逞了。
小羅的確厲害,但他年輕啊。
年輕,臉皮薄,不善于拒絕,這就是機會所在。
躺下休息,第二天一早,楊靜和早早的來到醫院,換了衣服直奔介入科。
“陳主任,真的不行。”羅浩的聲音從醫生辦公室里傳出來。
“怎么不行!”陳巖嚴肅的質問。
“這個患者不適合做粒子植入,沒有手術指征。”羅浩道,“我建議去找楊主任做放療。”
“小羅,你說的手術指征我可都看了,怎么感覺是你敷衍我呢。”
“怎么會陳主任,首先我不會敷衍您,其次我更不會敷衍患者。粒子植入雖然損傷小,但它作用也輕,講真啊,這個胰腺癌的患者我建議還是手術切除。”
楊靜和靜靜的聽著,胰腺癌?
陳巖這貨是盯上了小羅的液體金屬內植入放射性粒子,這特么是自己的!
老狗竟然要在自己碗里搶飯吃!
想著,楊靜和大步走進去,怒視陳巖。
陳巖沒想到一大早就能遇到楊靜和,大家是什么目的各自心里清楚,陳巖有些尷尬。
就像是偷情被抓在床上一樣。
除了楊靜和這種老無賴之外,誰能氣定神閑。
陳巖捻著絡腮胡子,尷尬的用腳摳著地面。
畢竟穿了一身衣服,陳巖想捻護心毛也捻不著。
“楊主任,您怎么也來了。”羅浩緩和尷尬氣氛。
“小羅,你和陳主任剛說什么呢?”楊靜和冷冷的看著陳巖。
“害,正好有個患者,楊主任您來看片子。”羅浩已經聞到了槍火氣,松開二黑的頭,二黑坐在地上,和竹子一樣憨憨厚厚的笑著。
看見二黑的笑容,楊靜和也冷靜了不少。
看片子,楊靜和皺起眉。
腹部CT提示胰腺體部低密度腫塊,遠端導管擴張,腹膜后未見明確腫大淋巴結。
正電子發射體層攝影(PET)CT檢查提示,胰體尾部見大小約3.2cm×3.0cm腫塊,呈放射性濃聚。
標準攝取值(SUV)最大值為11.0,與胃竇部胃壁關系密切,無法分界;大網膜、腸系膜多處呈結節樣及片狀增厚,放射性攝取呈不同程度增高,SUV最大值為2.5~6.1;右側膈肌局限性增厚,呈放射性濃聚,SUV最大值為7.0;右側結腸旁溝多發結節,放射性攝取異常增加,SUV最大值為6.1;其他臟器形態、大小正常,密度均勻,放射性分布未見。
胰腺癌,多臟器轉移。
這患者的確不適合種植粒子,都不知道往哪放。
陳巖還真是個老不修,隨便找個片子就來磨小羅。
“患者要是從前的話,或者在其他小型醫院,就沒什么好辦法了。正好兩位主任都在,咱們能不能聯手做個手術呢?”
“聯手手術?”楊靜和與陳巖同時一怔。
“腹腔鏡下手術,能切的切掉,不能切的術中做放療。”
“術中?”
“術中?”
“嗯,放療線光桶直接放到需要放療的位置,效果特別好。”
我艸!
還能這樣?!
楊靜和怔了下,可仔細想,倒也有可能,只是操作起來比較麻煩,整臺手術中都充滿了放射線。
“放療線光桶我來固定,畢竟兩位主任都沒有相關的經驗。”
楊靜和知道羅浩這是把最重的活給攬過去,避免自己有畏難情緒。
“我在協和見做過兩例,但是吧,手術的防護是大問題,還有各種原因,術式就沒看展下去。”羅浩有些遺憾。
“要是兩位主任感興趣,真的可以嘗試一下。”
“這患者已經終末期了,有必要么?”楊靜和了解羅浩,認認真真的問道。
“我跟蹤過一個患者,樣本量不夠大,但那個患者活了將近4年,終末期的疼痛也不是很重。一系列治療后,患者還能去跳廣場舞。”
“效果這么好么?”楊靜和驚訝。
“畢竟是終末期,要考慮的事情很多,花費也高。兩位主任,有興趣的話咱們可以一起試試。”
醫大二院,趙院長戴著老花鏡正在看文件。
眼睛里看著文件,他心里想的卻是職稱倒查10年。省城幾家醫院什么水平,趙祥明心知肚明。
張雪峰,至今都沒把他女兒的戶籍遷出江北省,為啥?高考分數低。
大量人才全都被南方醫院給挖走,甚至去了地市級的醫院,也沒有主任的待遇。
就這,還趨之若鶩。
南方醫院腔鏡手術是正常的,基本看不見開腹、開胸,哪怕再難得手術,一點點弄也能弄下來。但自家醫院呢?
稍微難一點的都要開刀,腔鏡根本做不下來。
等一批醫生成熟了,得,又被南方挖走。
感情這面成了南方的培訓基地。
這還是技術上,至于職稱上……更是一言難盡。
全院上下,包括自己的職稱,都是一片汪洋大海,全都是水。倒查的話要看力度,力度大了,自己都得被降成主治。
醫大一那面呢?
趙院長一旦想起醫大一,就會想起去年自己先看上的那個年輕人。就因為那么一點點待遇,自己竟然和他擦肩而過。
現在醫大一院的科研數量竟然排進全國前十,而且隨著羅浩和周圍人越來越熟悉,明年甚至有可能排進全國前五!
這可是妥妥的業績。
然而,可惜了,當時羅浩提出來的那幾個要求是什么還歷歷在目。
趙院長心生惋惜。
當時自己認為是年輕人一朝得志后就傲慢了起來,沒想到人家是真有本事。
就這么水靈靈的錯過了,這甚至可能是自己這輩子最大的一次錯過,趙院長越想越難受。
想著想著,敲門聲響起。
“進。”
肝膽外科主任拎著片子進來。
“趙院長,您同學家的親戚找我看片子,我跟您匯報一下。”
“你看就行,我又不懂。”趙院長心里一陣陣的膩歪。
就找他看個片子,竟然還要跟自己匯報。
“趙院長,患者現在在醫大一院住院,那面要手術。我覺得很扯淡,患者是癌癥晚期,手術的話沒有正收益。”肝膽外科主任開始匯報。
“嗯?”趙祥明一怔。
醫大一院?
他馬上聯想到很多事,一時間念頭如潮水一般涌來。
什么羅教授申請了國家級新科研,用液態金屬做粒子植入之類的。
難道是這方面的內容?
趙祥明心中一動。
“患者家屬怎么說?”
“他們說是要術中做放療。”
“!!!”趙祥明一怔,術中放療?瘋了吧!
X光照射么?
還是別的什么?
“趙院長,我不知道該怎么和患者家屬說,所以來跟您匯報一下。都是同行,我也知道不能拆臺,可隔壁醫院做的簡直太過分了!”肝膽外科主任義憤填膺。
的確有點過分,難怪他們要沖刺一年十萬臺手術。
十萬臺手術,那么大的手術量都是這么來的?!
癌晚患者,已經有了明確的手術禁忌,還要手術,而且生怕患者花的不夠多,要做什么術中放療。
這不扯淡呢么。
簡直就是剝皮敲骨吸髓。
趙祥明早都不是熱血少年郎,他做事情考慮的方方面面很多。心里雖然想著敲骨吸髓,但還是冷靜的分析。
難道和倒查十年有關系?!
他們在趕著做科研,就算是倒查出現問題,現有的內容也可以保證不降級。
甚至這里面有莊永強的影子,明年醫大一院的科研數量要進全國前五,甚至前三?
不可能,協和、北醫、華山、南方、華西,這些赫赫有名的大型三甲醫院哪個是易于之輩,江北省拼底蘊的話根本拼不過人家。
至于羅浩,那只是一個異數。
無數念頭出現,又被趙祥明拋開,他皺著眉琢磨眼前的這件事到底背后的邏輯是什么。
“趙院長?”
“片子呢,我看一眼。”趙祥明接過片子袋,開始閱片。
的確是惡性程度極高的胰腺癌,并發胃部、腸道轉移。尤其是胃部,黏連一片,根本不是手術能解決的。
哪怕憑借著逆天的手法游離開,種植轉移的癌細胞也會繼續生長,根本治標不治本。
這種患者就應該讓他去腫瘤科化療,幾個療程后看看情況,盡量減少患者終末期的痛苦。
可隔壁竟然說要手術。
趙祥明看完后久久沉默。
“正常給意見,到時候我問問患者家屬,看他們什么時候做手術。”
幾天后。
趙祥明知道患者要手術,便找了個理由去找金榮燦。
兩人很熟,關系不錯,趙祥明提出要去手術室看一眼,金榮燦也沒覺得什么,只當是正常的交流、溝通。
雖然有些奇怪,但這點小事也沒什么,友商來“學習”,金院長沒理由拒絕。
“趙院長,手術室沒什么好看的,就是正常手術。”
“貴院一年十萬臺手術,我這活不好干啊,每次院周會上都要被批評。”
“害,就是個數據,里面還是有水分的。真要是說起來手術量的話,咱倆家醫院大差不差。”金院長笑呵呵的說道。
醫大二院本來追趕勢頭相當兇猛,但前些年被退休的老院長挖去南方私立醫院一大批中層骨干力量,頹勢盡顯。
所以醫大一院才趁著這個機會奠定了省內老大哥的地位。
這里面的門道大家都知道,金榮燦認為趙祥明今天要去手術室肯定有事。
但今天有什么特殊的手術么?
金榮燦想了想,好像沒有。
最近一次馮子軒和他特殊匯報,是羅教授搞出來的液態金屬種植粒子的那次。
當時連柴老板都來了,自己都湊不上前。
再說,院里面能搞科研的只有羅浩,人家畢竟是協和八年制的博士。
其他人,都不夠看,科研水平并不高。
要看小羅做手術,得去介入導管室,怎么……
金榮燦不動聲色,心里在琢磨。想著想著,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手術問題不大,腔鏡小切口,到時候做小切口的時候我刷手上,各位主任不用進來。”
是羅浩!
果然是羅浩!!
金榮燦馬上不高興了,連隔壁的趙祥明都能聞著味兒摸上來,自己竟然不知道?!
他們太不把自己當院長了吧。
心里這么想,但金榮燦面不改色,“咦?小羅怎么在大外手術室。”
“金院長,您好。”羅浩已經換好了衣服,見金榮燦走進來,滿臉笑容迎了上去。
“這不是遇到了一個癌晚的患者么,想著能用新術式提升患者終末期的生存質量。要是運氣好,趕上特效藥做出來了,或許能再活十年二十年也有可能。”
羅浩說的很簡略,什么癌癥晚期只提了一句。
具體手術怎么做他根本沒說。
金榮燦走進來,身后跟著趙祥明。
羅浩也不是很在意,但畢竟有一面之緣,趙祥明還和東蓮礦總的秋波院長是老同學,還是要給面子的。
但也僅限于打個招呼,羅浩就開始準備手術。
趙祥明看見羅浩身邊跟著一個壯實的身影,問道,“老金,那人是誰?羅教授醫療組的人么?我怎么沒聽說過。”
“哦?祥明院長,你對羅教授醫療組很熟悉啊。”
“害,莊院長都把寶貝姑娘塞進去了,我這不是想多了解一下,以后萬一還有名額呢。”
對金榮燦的軟刀子,趙祥明并不在意。
主要是金榮燦也不知道跟在羅浩身邊的那人是誰。
“楊主任。”
楊靜和馬上快走幾步,跟在金榮燦身邊。
“那人是誰?”
“金院長,那個……那個……”楊靜和開始支支吾吾。
“到底是誰?實習生么?沒寫在手術單上就進手術室?”金榮燦笑著問道。
“不是,那是羅教授和工大一起做的機器人。”
金榮燦和趙祥明全都傻了眼。
機器人?!
自己竟然沒看出來!!
羅浩帶機器人進來干什么?!
金榮燦故作鎮定,點了點頭,趙祥明也沒說什么,心里覺得自己這次來對了。
他已經有了判斷,可能是自家水平差,根本不理解羅教授的意思。
“老金,你們發展的真快,機器人都進醫院了。”趙祥明感慨道。
“哪有,還在摸索中。我上次看見介入導管室的機器人只能做壓迫止血什么的,再多的就不行了。”
“那也夠牛逼的,話說這是科研項目么?打報告審批的話要很長的流程,你們辦事效率是真快。”趙祥明半真半假的感慨。
他一句話說到問題的關鍵點上,金院長雖然知道這位在里挑外撅,但心里還是不舒服。
這么大的事兒自己竟然都不知道,羅浩這個狗東西到底眼睛里還有沒有自己!
連最起碼得尊重都沒有。
來到手術室,柳依依已經麻醉完畢。見羅浩進來,她做了一個搞定的手勢。
“消毒,開吧。”羅浩淡淡說道。
整個手術室里,似乎只有羅浩一個人說了算,連陳巖都沒有任何異議。
金榮燦心中好奇,站在一邊看手術。
陳巖和助手教授一起上的臺。能看出陳巖對手術很重視,連消毒都是他親自動手消的。
臍下切開1cm并逐層進腹,置入氣腹充氣針建立氣腹,保持壓力,陳巖還特殊關注了一下壓力,維持在20KPa左右,置入腹腔鏡。
劍突下切開1cm置入trauca套管,左右側鎖骨中線平臍位置置入trauca套管。
腹腔鏡探查見胰腺體尾部癌,大小為7cm×8cm,侵犯結腸系膜根部、胃大彎側后壁、腎上腺、脾門,膈肌、大網膜、結腸系膜多發轉移結節。
沿胃網膜血管分離胃結腸韌帶,暴露胰腺體尾部。腫瘤侵犯胃后壁,無法分離。之后行大網膜轉移腫瘤切除活檢,術中冰凍提示轉移性腺癌。
陳巖的手術做的干凈利索,大師風范。
然而。
所有人都知道光是這么點根本不夠。
陳巖留下了大部分的腫瘤,患者腹腔內黏連的一塌糊涂,腫瘤雖然被切除了一部分,但剩下的依舊足以致命。
再加上手術打擊,這臺手術要只是這樣的話,算是弊大于利,甚至可以說基本沒有利,只有弊。
“陳主任,那我上了。”
“行,我在一邊看著。”陳巖直接下臺。
“可別,您在外面等著吧。”羅浩笑了笑,轉身去刷手消毒。
機器人跟在羅浩身邊,手里拎著一個箱子。
趙祥明看的驚訝,跟著一起出去。
沒等他和羅浩說話,就看見機器人站在羅浩身邊打開箱子,拿出鉛衣、鉛裙幫助羅浩穿上。
此時此刻的羅浩就像是古代要上沙場破陣殺敵的將軍一樣,在手下人的協助下穿上笨重的鎧甲。
趙祥明看的目瞪口呆。
刷手,消毒,沖洗干凈,羅浩雙手舉在胸前。
看見趙祥明,羅浩微微頷首示意,也沒多說別的,直接進了術間。
穿無菌衣。
羅浩雖然穿了一身鉛衣,可卻不感臃腫,看在趙祥明眼中倒有一種威武霸氣的感覺。
少年英杰,策馬橫刀。
羅浩上臺,術中取上腹部正中切口長約6cm并逐層進腹。分離胃后壁與腫瘤侵犯部分,暴露胰腺體部。
“都散一散吧,要放療了,有輻射。”羅浩回頭和眾人說道。
“我穿鉛衣了。”楊靜和站在后面一動不動。
說是兩個科室合作,但楊靜和什么都沒干,他心里過意不去。而且內疚什么都是假的,自己總要學會,才不會被甩下車,楊靜和心里很清楚。
“我也穿鉛衣去,你等我一下小羅。”陳巖撕掉無菌衣,轉身出門。
本來他應該穿著無菌衣躲在手術室的角落里,等羅浩做完后再上臺,這樣省了一個刷手、穿衣服的步驟。
但陳巖好奇,只是一次手術的輻射而已,他也不在乎。
看著身材矮小的陳巖仿佛一蹦一跳的離開,金榮燦跟在后面也去穿鉛衣。
一溜人跟著去換鉛衣,排隊隊,吃果果。
這種事兒站在里面雖然沒什么必要,但其他人都站,就自己不站,總覺得吃了一個大虧。
但虧在哪,誰都不知道。
“陳主任,你們做的是什么手術?”金院長問。
“金院長,是一個癌晚的患者,臨床已經沒別的轍了,只能試試新技術。小羅說可以術中植入放射桶,我和患者家屬說了一下,他們也同意。”
陳巖斷斷續續說著,并不流利,他一門心思都在羅浩要做什么上。
然而換鉛衣的時候,一個之前沒想到的問題出現了——鉛衣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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