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曉愣住。
指鼻試驗陽性,眼前這位看著基本正常的人真特么有輕微的共濟失調?!
關鍵是無論患者本人還是自己、沈主任都是醫生,都沒察覺到這一點。
沈自在的同學有些慌張,可他越是慌張,手指就越是指不到鼻尖。
手就像不是他自己的一樣,顫抖著,慌張著,有一下差點沒戳到眼睛上。
“小陳?!”沈自在看見這一幕也有點慌。
“主任,您穩著點,開車呢!”陳勇連忙叮囑沈自在,“羅浩不是說了么,發現的早,沒事。”
“哦哦哦。”沈自在想到羅浩,忐忑的心情這才平穩了少許。
“我以為是外傷導致的,沒想到竟然是接觸水源導致的寄生蟲。主任您好好開車,別一晃神咱們一車人都沒了。”
“我查一查啊,福氏耐格里阿米巴原蟲是叫這個名字吧。”
“好像是,我沒記住。”
“食腦蟲?怎么跟武俠似的,笑傲江湖里給人吃的那個叫什么來著?”
“三尸腦神丹。”方曉馬上出說答案。
“似乎有點像啊。”陳勇想了想,“福氏耐格里阿米巴原蟲是一種線性變形蟲,人們感染這種寄生蟲病的情況比較罕見。
此變形蟲一般由鼻孔進入人體內,并最終進入大腦,可蠶食大腦令感染者出現頭痛、發燒、惡心嘔吐及頸部僵硬等癥狀,因此又被稱為“食腦蟲”。”
忽然,陳勇眼睛發直,一下子愣住。
方曉看得后背泛起一層白毛汗,他感覺電視、電影里的情節出現在眼前。
僵尸病毒?陳勇什么時候被咬了?
難不成要尸變?
用糯米可以么?還是要十字架?要不就是大蒜,圣水之類的東西?
可不管什么好用自己都沒有,方曉一身一身的出汗,后背很快就被打透。
“小陳,你怎么不說話了?”
“我想起來前幾天竹大過滿月的時候一個辭職養牛的獸醫說山里的駝鹿不對勁兒,看起來生了重病,但他沒看懂。這么講的話,有可能是感染了福氏耐格里阿米巴原蟲。”
“這東西常見么?”沈自在也愣住。
他在省城出生,省城讀大學,省城工作,算是老本地人。
可沈自在都沒聽說過有類似的情況,怎么自己同學出事兒,陳勇還能聯系起駝鹿。
“不管了,先回去,羅浩說是做腦脊液穿刺是吧。”
“嗯,腦脊液穿刺,然后送檢。說治療很簡單,你看下網上是怎么說的。”沈自在道。
陳勇繼續查找。
方曉覺得好笑,羅教授醫療組看病也要看某度啊,似乎沒那么高端大氣上檔次。
側頭看了一眼陳勇的手機,密密麻麻的英文映入眼簾。
汗,陳勇在國際平臺查找論文呢。
方曉有些羞愧。
“1971年至2023年間,在澳大利亞、美國、墨西哥和巴基斯坦四個國家,僅有8人幸存下來,在所有幸存病例中,感染都是在癥狀出現后9小時至5天內診斷出來的。”
“難怪掐指一算說是大兇,但有生機,原來這么兇的一個病!”
陳勇感嘆。
沈自在的同學聽到這么低的生存率,越來越慌張,手指頭差點沒杵到眼睛上。
“還有什么?”沈自在努力專心開車。
“專家共識建議采用常規兩性霉素、阿奇霉素、地塞米松、氟康唑、米替福新和利福平6種藥物方案治療原發性阿米巴腦膜腦炎。”
“就這?”
“是啊,羅浩也說治療很簡單。國內沒有,是不是因為咱們不喝生水?”陳勇忽然問道。
“咦?有道理啊。”
“那幫蠻夷,啥玩意都敢往嘴里倒。我在英國的時候,放出來的自來水說是可以直接引用,可那厚厚一層沫子,怎么看怎么不忍心往嘴里倒。
就這,來自加拿大的同學還說這比他們那的沫子少多了。”
“就那同學,20多歲,前面已經禿了,看起來跟50似的。看我喝熱水,特別不理解,還問我為什么。”
“你怎么說的?”沈自在問道。
“我告訴他,幾十年前加拿大和老美聯手往咱們國家投擲生化武器,各種病毒、寄生蟲,喝熱水的習慣就是那時候養成的。”
“騙騙洋鬼子,我師父說以前柴火值錢,不是大富大貴的人家很難每天都喝到熱水。建國后開始有熱水什么的……不對啊,難道真是有人投毒?”陳勇絮叨著,忽然又愣住。
方曉本來想要嘲笑一下陳勇,被迫害妄想癥的確很多臨床醫生都有,畢竟有些急診是很容易漏診的,比如說肋骨骨折合并的主動脈夾層。
可沒等方曉說話,就感覺身邊的陳勇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劍,身上散發出凌厲的氣息,讓方曉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這種感覺一閃即逝,方曉甚至覺得是自己的幻覺。
一定是幻覺啦,什么殺氣不殺氣的都是開玩笑,武俠里瞎寫的。
當年的殺氣、罡氣什么的已經變成了靈氣,哪一個靠譜。
回到醫院,馬上進行穿刺,抽取腦脊液送檢。
羅浩還給聯系了帝都佑安醫院感染綜合科主任醫師李侗曾醫生會診,確定鏡下的寄生蟲性質,隨后安排了治療。
或許對羅浩來講這些就是順手,可對于方曉來講,一切都像是做夢。
他回酒店的時候已經晚上22點左右,孟良人和莊嫣還在科里寫病歷。
據說是馬上要手術的那個癌晚學生屬于新科研、新技術,繁瑣的手續非常多,平時這個點早都回家了。
方曉各種羨慕的情緒早已經蕩然無存,因為羨慕也沒用,自己絕對不可能把這種人變成自己的下級醫生。
而且他很清楚,別說當這些人的上級醫生,就算是自己放低姿態,把自己變成下級醫生想要混進羅教授的醫療組,那都是極難做到的。
更主要的是方曉就沒見過這么看病的。
事情的起因在陳勇起來打招呼,沈自在沈主任把他按在椅子上,讓他繼續寫論文。
這個動作很親近,能看出沈自在和羅浩醫療組里的每一個人關系都很好,而且不是那種上下級的虛偽、客套。
陳勇坐下的時候一個不小心把原子筆碰掉。
撿筆的時候陳勇的手好像掐算了幾下,然后他就發現了問題。
科學?
玄學?
這還在方曉的認知之中,畢竟在醫院上班這么多年,各種都市傳說也聽了無數,方曉能接受。
主要是沈自在沈主任對陳勇的異常舉動根本不懷疑,特別信任他,說帶人去工大找羅浩就去,不帶一點遲疑的。
這就有點過分了。
方曉想了半天,想不出來為什么,便把這事兒扔在一邊,洗漱睡覺。
羅教授天天鉆在工大,這也很讓方曉想不懂。
遇到困難的手術,不應該和專業的醫生交流么?再說,柴老板和錢主任都請來了,他們代表著全國普外科最高水準,羅浩羅教授怎么還在工大搞研究呢?
帶著無數的疑問,方曉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他很早就起來趕去醫大一院。
今天柴老板和錢主任來省城,估計能聽到羅教授匯報手術,方曉打起精神,豎起耳朵,一個字都不想落。
這是方曉能接觸到的最高級別的手術,而且還能和協和的專家混個臉熟,萬一以后有用得著的地兒呢。
認識和不認識是兩回事。
沈自在大步走進來,看見方曉后笑呵呵的招呼,“方主任,來的這么早啊。”
“嗯嗯嗯。”方曉連連點頭,他之前和沈自在有過一面之緣,肝癌術前介入治療就是聽沈自在的報告里說的。
“沈主任,能咨詢您一件事兒么?”
“行啊,不用這么客氣。說實話,小羅在忙什么我也不知道,他那面忙著,收的患者我帶著小陳把手術都做了,倒也不耽誤。”沈自在一邊往自己辦公室走一邊嘮叨著。
方曉心里一驚。
羅教授在科室里的地位這么高么?
主任給他擦屁股,把他忙的時候來不及做的手術都給做完。
這待遇,一般人肯定沒有。
二十多年的老醫生,方曉見過無數師徒反目的例子,但不管什么事兒放到羅浩身上,都是那么的和諧,根本沒辦法類比。
能者無所不能,方曉心里念叨著。
“方主任,你要問我什么?”沈自在打開指紋鎖,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沈主任,昨天,您的那個同學,怎么樣了?”
“已經平穩了,我看了一夜,幸虧發現的及時,應該沒事。”沈自在哈哈一笑,“厲害吧!”
厲害吧?方曉一怔,但旋即明白沈自在說的是羅浩。
沈自在是千錘百煉出來的,早就習慣了羅浩說什么是什么。
可方曉不習慣。
“沈主任,昨天小陳醫生也沒什么依據,您為什么那么緊張?”方曉問道。
“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方曉怔住。
“小陳是魔法師啊。”沈自在笑呵呵的說道。
“……”方曉傻乎乎的看著沈自在,這話從一名算是醫療系統高知的主任嘴里說出來,怎么聽怎么怪。
沈自在可是省內名醫,自己身邊就有幾個人是沈自在給做的肝癌介入治療手術,現在人還活著呢。
一提起醫大一院沈主任,都豎大拇指。
可自己聽見了什么,沈主任竟然不問蒼生問鬼神?!
“你們那可能不知道,省城里小陳比較有名。”
“有名?”
“是那種名氣,怎么講呢?體制內,副廳級的人能接觸到;商界里,資產一個億吧,是接觸他的門檻。”
“啥?!”
方曉徹底愣住。
這……這……
“說多了你也不知道,不講了。”沈自在知道這種事兒不能放在臺面上說,但轉念之間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們長南市,前些年有一對母女,長得像狐貍,你知道么?”
“知道,后來去了帝都,好像沒幾個月就死了。她們據說算什么東西都特別準,我覺得是假的。民間這些怪力亂神的事兒,說不得,信不得。”
“呵呵。”沈自在笑了笑,“別看我是小陳的主任,我跟他說給我祈福,他一直哼哼哈哈的答應,卻從來不做。不過吧,有他在,科里面的氣運好多了。”
“怎么講,沈主任。”
沈自在看了一眼門,方曉知趣的把門關上。
“前幾天有家醫院,急診科主任和口腔科主任打起來了,你知道么?”
方曉點了點頭,那事兒鬧的很大,在熱搜上掛了幾天。
算是個八卦。
“這種事兒,哪沒有,你說是吧。”
“是,好像有家銀行的行長撬了自己兒子的女朋友,爺倆打的可熱鬧了。”方曉順著沈自在的話頭實話實說。
“對,我以前沒意識到,前幾天看新聞忽然想到小羅帶著醫療組來之后,給院里面補了多大的窟窿。”
“啥窟窿?”
“類似的情況,那個護士早都和油膩的老主任們分手了。”
方曉沉默。
“因為小羅來了,小羅帶著陳勇來的,那個小護士一眼就看中了陳勇,開始倒追。”
“啥?倒追?”
“是啊,小陳總說,顏值高的苦惱你們是不了解的。Emmm,我雖然不了解,但是看多了總歸能想明白。”
沈自在說了一句自相矛盾的話。
可奇怪的是方曉竟然聽懂了。
“一個老不修給小護士買的別墅,我聽說啊,小護士追著陳勇說要把別墅過戶給他。”
“我艸!”
“但陳勇不差這點,我之前跟你說過。”
“還有車啊,現金什么的。我是想象不到,我兒子現在就開玩笑的說以后找個大姐姐、找個阿姨,他不想奮斗了。小陳這分明能不奮斗的,真是。”
沈自在搖了搖頭,臉上帶著怪異的笑容。
“后來呢?”
“沒有后來……哦,對,小陳有女朋友了,我們醫院的麻醉醫生,人還不錯。但那個小護士也因為這事兒錯有錯著,從亂糟糟的爛桃花里面走出來了。”
“要不然醫大一院都有可能再上頭條。”
方曉怔怔的響著沈自在都跟自己說了什么,等他把所有的話捋回去,發現自己被沈自在給耍了。
沈主任一直在顧左右而言他,自己問的事兒沈自在輕飄飄一句說了你也不懂就遮掩過去,拿一個八卦來敷衍自己。
“哈哈哈,走了,交班。今天柴老板來,還有錢主任。你知道他們來做什么?”
方曉搖頭。
“保駕護航。”沈自在嚴肅起來,有些感慨,“這個患者在我看來應該由小羅帶著去協和,頂多找個單間,給最好的環境,由錢主任直接上臺。
不管之前有什么因果,這么大的人情也都了了。”
“小羅教授和患者有故事?!”方曉愣住。
沈自在瞥了方曉一眼,“想什么呢。”
隨后沈自在把羊水栓塞的患者搶救的故事講了一遍,尤其說到最后柴老板走進醫科大學的教室,定軍山的那一幕,讓方曉早已經冷卻的血都沸騰了起來。
原來是這樣。
“但小羅卻選擇了另外一條路,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樣子。說實話啊,科研這種東西咱們國內就沒土壤,小羅還偏要試一試。”
“普外幾個主任要開達芬奇機器人在一邊等著,如果手術失敗,直接從新術式轉切除。”
“太折騰了,要是我肯定不這么選。”
方曉看著沈自在的表情,聽出了言不由衷。他是大主任,羅浩的“頂頭上司”,表達問題的方式不應該是這樣。
“沈主任,我怎么感覺您潛意識里覺得羅教授的做法是對的呢?”方曉奇怪,認真琢磨了一下后詢問道。
“因為每次我有不同意見,最后都證明是我錯了。”沈自在笑道,“總不能吃一百個豆子都不知道豆腥味兒吧。”
“那這次呢?”
“誰知道。”
兩人出來,開始交班。
沈自在站在幾張照片下,那些照片方曉見過,可在交接班的時候再看,就有別樣的感覺。
交接班的內容很簡單,不像是有些海歸主任非要英文交接班。醫大一院介入科交接班簡單的甚至有些草率,這讓方曉對沈自在多了一些好感。
那些用英文交班裝逼的人或是事兒,方曉很不認可。
完事兒后,沈自在打了個響指。
所有醫生護士都一動不動,方曉心里浮現出一股子荒謬的錯覺。
他感覺沈自在給所有醫生護士使了定身術。
怎么醫大一院神神叨叨的,和自己想象中不一樣呢。
“啪”
響指聲又一次響起。
辦公室里還是沒人動,靜寂一片。
“啪”
“啪啪”
看表情沈自在已經惱羞成怒,他不斷的打著響指,表情嚴肅冷峻,臉微微泛紅,就跟澳大利亞的游泳運動員出水的時候一樣。
好像吃了什么藥似的,還特么是給了經費被截留,直接用隔壁田徑運動員的藥。
“啪”
二黑的“眼睛”亮了,隨后站起來,四肢發出沙沙沙的聲音。
它順著響指聲走過去,來到沈自在身邊。
方曉心里大罵,沈自在堂堂一個大主任,竟然在耍帥!
“跟小羅說,識別響指的功能太差,要改進。”沈自在吁了口氣,好在沒玩呲。
“好。”孟良人在一邊老老實實的把沈自在的話記在本子上。
“主任,這是為了區分不同人的響指,別造成誤判。”陳勇笑呵呵的解釋了一句。
“走,查房!”
沈自在沒理會陳勇在說什么,而是大步走出醫生辦公室,身邊帶著二黑。
啞光黑的機器狗看起來帶著一股子神秘感,它乖巧順從,仿佛要和沈自在去打獵、去戰斗,隱隱看出一股子一往無前的氣勢。
只是。
二黑的腦袋油光锃亮,都被盤包漿了,有些不嚴肅,略顯油膩。
方曉嘆了口氣,看著沈自在的背影,心緒萬千。
沙沙沙 方曉不遠不近的看著機械狗跟在沈自在身邊,忽然一個加速。沈自在卻沒在意,任由二黑在自己身邊“跑”過去。
一條機械臂抬起,打開1號病房的門,沈自在仿佛沒看見那道門似的,直接走進去。
方曉看得瞠目結舌。
省城大主任們的架子大,這一點方曉見過,甚至有飛刀的時候來接他的車不是abb而生氣的那種人。
可誰的架子大都不如沈自在架子大,開門的不是手下的醫生,而是機械狗!
這特么簡直太科幻了!!
科幻中帶著一絲離奇,讓人覺得似幻似真,更讓沈自在的背影高大了少許。
回去自己也買一只,方曉心里想到。
這東西簡直拉風到了極點,看過之后就知道。
查完房,開始上手術。方曉在辦公室里熬時間,但不管做什么,眼神總是時不時的瞟向二黑。
啞光黑的顏色帶著神秘感,但被盤包漿的頭頂卻讓人覺得有些滑稽。
以后自己買了機械狗后一定不能讓人盤,哪個小崽子敢摸一下,自己讓他好看!
至少給他一雙34碼的鞋穿穿。
不,十雙!32碼的鐵鞋。
等老主任退休,自己當上大主任,第一件事就是帶著機械狗去接班。
方曉心里已經勾勒出那時候的畫面。
機械狗代表著什么?代表著未來!
無人機已經多少年了,從年輕人玩票到現在可以送快遞。
而機械狗呢?用處只比無人機多,不會比它少。
沒想到自己也能成為擁抱新科技的一代人,方曉心里思緒萬千。
“啪”
方曉打了個指響。
二黑趴在狗窩里睡覺、充電,根本沒有搭理方曉的意思。
對此方曉表示很有趣,他樂此不疲的開始召喚二黑。
下午兩點,門外傳來聲音。
“柴老板,您請。”
聲音很陌生,但方曉還是像屁股上安裝了彈簧似的直接跳起來,躬手站立。
接柴老板,沈主任就不夠看了,應該是醫大一院的院長。
方曉心中凜然,那位普外科的老祖,自己學過的所有教科書的主編上都有他的名字。
當一個人從符號變成活生生的人,自己馬上就能眼前看見“活”的柴老的時候,方曉的一顆心止不住砰砰砰的跳動著。
門是開著的,一只手做了個請的手勢,一個老頭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