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主任,你臉色怎么這么不好看。”羅浩拉著袁小利坐下,“交流的事兒吧,其實沒必要。”
“羅……羅教授,怎么能這么說呢。”袁小利有點急,“那可是約翰·霍普金斯醫院!那可是無國界醫生基金舉辦的,做示范手術就兩人!!”
袁小利非但有些急,說著說著,眼睛都開始紅了起來。
不是要哭,而是羨慕嫉妒。
“小羅,師兄說晚點給你打電話,我聽說就急吼吼的先給你報喜,原本想跟你說要沉住氣,可沒想到你真不想去。”袁小利有些委屈。
他是直男不假,他住手術室不假,他情商偏低不假。
但袁小利的智商極高,人不傻。
可再怎么聰明的人面對著世界頂級醫學院、醫院的邀請;面對無國界醫生組織的邀請,都無法拒絕。
更別說還有一臺示范手術,這可是在未來能拿來吹牛的事兒!
老了,抱著孫子,跟他講爺爺年輕的時候……
想著,袁小利差點沒哭出來。
羅爺,您不去能不能讓我去;您不做示范手術,能不能讓我做?錢不錢的都不重要,主要是名聲。
“別急別急,老孟,去給袁主任倒杯水。”羅浩笑著指使孟良人。
“我不喝水,小羅啊,你就沒想過么,只有你和一名加拿大的專家上示范手術!你是不是擔心他的技術水平高?我跟伱講,我看過他的手術視頻,手術做的不如你。”
“加拿大啊,介入的話應該是里維斯教授,他的手術做的的確不如我,水平比我低一大截。要是同臺競技的話,里維斯教授應該會很難堪。”羅浩坦言。
“……”袁小利怔住。
他仔細回憶自己是不是隨口說了里維斯教授的名字。
羅浩都知道?
他他媽什么都知道!
無國界醫生組織在世界頂級醫學院舉辦的專科年會上,同臺競技,把加拿大教授打的丟盔棄甲,這簡直就是最好的人前顯圣的機會!
羅浩腦子進水了么。
“我來省城前,還經常看里維斯教授的手術視頻,但最近已經不看了。”
“為什么?”袁小利下意識的問了一個極其愚蠢的問題。
“哦,因為他的手術做的不如我好啊,有些關鍵細節的確可以供我參考,但意義不大,沒必要浪費時間。”
羅浩說著,在袁小利對面坐下,翹起二郎腿。
“小羅,那不是更好?全世界200多名介入學的專家,包括眼睛長在腦門上的日本專家,你去給他們看看咱國內技術水平到底有多高!”
說到這兒,陳勇有些意動。
他踢了下羅浩的椅子。
日本的介入手術開展的早,當年徐克徐校長就是去日本留學學的技術。
雖然看他們不爽,但該學技術的時候還是得學。
這么一想,羅浩的罪過又加了一條。
“不去。”羅浩這回也不客氣了,堅定的說道,“自有大儒為我辯經,我只要把手頭的工作做好就行。”
“小羅,人家大儒都不知道你的名字!”袁小利還在勸。
“怎么會不知道?”羅浩有些驚訝,“他們cns發表的多?還是他們手術做的好?又或者他們高精尖術式有了新突破?”
袁小利心中一片茫然。
是啊,羅浩這話的確有點裝逼,可每一句話都無可辯駁。
他憑著一己之力,發表的cns文章就把醫科大科研排名拉進全國前五。
他的手術水平一日千里,自家范師兄回去后說起羅浩的時候語氣里的欽佩溢于言表。
他的高新術式,尤其是涉及嬰幼兒頜面部血管瘤的手術至今已經完成了幾十例,無一失敗。
都是真的。
羅浩笑道,“袁主任,替我謝謝……算了,還是我自己來吧,給范老師打個電話表達感謝。但我最近是真忙,沒空。”
袁小利已經把話說到這種程度,羅浩還是不同意,他也沒辦法。
只是很遺憾,袁小利怔怔的看著羅浩。
這種好事兒,要是換自己的話……別說找上門,袁小利很清楚自己提前就得“處心積慮”的做工作。
想在世界級別的手術大會上做示范手術,這是一種榮耀,無上榮耀!
袁小利做夢都能夢到自己順利完成示范手術,回到會議室的時候全場起立、鼓掌的盛況。
人生巔峰,莫過于此。
可惜,自己天賦有限。
哪怕不要命的在醫大一院的手術室磨了幾年,技術水平的進步肉眼可見。
有機會的羅浩卻對此不屑一顧。
真特么的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袁小利想到這兒,差點沒哭出來,眼圈通紅通紅的。他瞪大眼睛,強行把眼淚給憋了回去。
“羅教授,你是不是英語不好,怕去那面交流、溝通有問題?”袁小利又想到一種可能,試探著問道。
羅浩沒說話。
“羅教授,你是不是怕那面提供的患者資料不全,別人給你挖坑?”
羅浩微笑,還是沒說話。
“羅教授,你是不是怕手術做不下來,丟個大臉?”
羅浩依舊沉默,表情絲毫未變。
正說著,沈自在走進來。
“袁主任,你要是這么想,我也沒辦法。”羅浩聳肩,起身,迎了上去。
沈自在打了個趔趄。
你要是這么想,我也沒辦法……這句話重錘一樣砸在沈自在的心上。
空空作響。
羅浩的渣男屬性拉滿,真贊!
“怎么回事?”沈自在問道。
袁小利有些激動,臉漲得通紅,站起來手舞足蹈的把事情說了一遍。
沈自在眼珠子差點沒掉地上。
小羅腦子里有水吧。
這種揚名立萬、人前顯圣的機會他都不干?他到底在想什么!
“小羅。”沈自在嚴肅的看著羅浩。
“主任,您坐,您坐。”羅浩對沈自在還是很尊重的。
“去吧,既然有這么好的機會。”沈自在勸道,“你是怕到時候有人刁難你?”
“害,主任,您看您說的。”羅浩笑道,“學術上的辯論,我還沒怕過誰。介入有些名氣的專家的手術我都研究過,他們的優點缺點我了然于胸,辯論的話有十分鐘我就能讓他們面壁思過。”
“哦?”沈自在來了興趣。
“抬杠么,學術界的辯論其實也差不多。”
“比如說呢?”
“Equivocation,他們是這么叫的,咱們叫偷梁換柱。”
沈自在饒有興致的看著羅浩。
這小家伙早都像是理工男一樣,總結出來了一套有效的辯論途徑了?
“學術上用……舉個簡單的例子吧,我要是在家煮飯,沒煮好,跟我媽說——這米不好,煮出來不夠黏。我媽會說,502黏,你怎么不挖一勺扔鍋里?”
沈自在和袁小利驚訝莫名,陳勇、孟良人、莊嫣也都詫異看著羅浩。
“我媽不會這么說的,我在家也不煮飯,就是隨便舉個例子。”
沈自在吧嗒吧嗒嘴,覺得這招自己也能用。
甚至什么場合,什么情況下用沈自在都想明白了。
“還有么?”沈自在已經被羅浩成功帶跑偏。
“當然,好多技巧能用。再比如說,他們叫RedHerringFallacy,翻譯過來就是轉移話題。”
“比如說我跟陳勇說,昨天有條叫蘑菇的大黃自己走了幾百里地來探視主人,沒地兒住,咱把大黃暫時收養了吧。”
“陳勇跟我說,你那么有愛心,怎么不去福利院收養個孩子呢?”
的確是這樣!!
羅浩的話打開了所有人的思維瓶頸,甚至有人已經開始躍躍欲試。
至于之前在說什么已經不重要了。
每個人的心里都有吵架吵輸了,窩了一肚子火氣的時刻。
現在羅浩已經成功的把這種時刻給調了出來,讓周圍的人都摩拳擦掌,準備找回場子。
“再有呢,國外叫StrawPerson,直譯就行,稻草人謬誤。”
“比如說啊,主任您開早會的時候說,醫生護士之間要保持距離,別總鬧出辦公室戀情,否則有一方的愛人找上門,麻煩的還是您。”
沈自在心中一顫,這話是自己說過的,沒想到小羅早就在心里跟自己抬過杠。
“這時候有個小護士說,那還不能說話了啊,你這太封建了。”
“這就是稻草人謬誤。說出來,是抬杠,但就怕別有用心的人按照您的指示辦,把事情做得極端。您還不好說什么,最后背鍋的可都是您。”
羅浩侃侃而談,話題早都偏到了南天門。
沈自在若有所思,早都忘了羅浩要去做示范手術的事兒。
見大家都不說話,羅浩繼續講解。
二十多分鐘后,羅浩道,“這十八條算是比較經典的,最有名的抬杠是王浩的那句——不是你撞的,你為什么要扶。”
“現在,大家注意,王浩剛剛這句話,用的是什么方式進行抬杠的?”
陳勇一怔,羅浩已經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到黑板前,手里拿著記號筆。
黑板上,板書清晰明了,就像是羅浩去大學給學生們講課一般。
這貨偷梁換柱的手段真高,雖然不是吵架,但轉移話題的功力已臻化境。
不知不覺間,已經把話題帶的連陳勇都想不起來原始話題是什么。
對,是做示范手術,是無國界醫生組織舉辦的介入學科年會,在約翰·霍普金斯醫學院。
沈自在也恍惚了一下,最后搖搖頭,抬手揉了揉太陽穴。
小羅思路清晰,而且能把別人的思路搞混,這一點簡直太厲害了。
學術辯論肯定沒問題,他只是不想而已。
算了,年輕人有年輕人自己的想法,自己爹味兒別那么重,讓小羅自己走就行。
沈自在剛要說話,羅浩的手機響起。
俗話說男人至死是少年 “喂,婁老板,好久沒聯系。”羅浩微笑說道。
“哦,行啊。”
“你把那面的電話發給我。”
羅浩掛斷電話,沈自在信口問道,“有人找你看病?”
“嗯,急腹癥,跑了3天3夜終于趕回來了。”
“啥?!”沈自在怔住。
3天3夜,難道從帝都……不,從魔都拉回來的?哪怕是魔都,也不用這么久。
再說,急腹癥,拉回醫大一院干嘛。
“是在遠東種地的一位患者。”
所有人都怔住。
“遠東那面前幾年不是讓咱們人去種地了么,大片的地,說是肥的很,國內就去了一批人專門種地。咱的大機械往那面拉,純機械化農場。”
“什么時候的事兒?”沈自在問道。
“不好意思啊主任,患者是急腹癥,我聯系一下他們,然后再聯系陳主任。”
說完,羅浩拿起手機開始打電話。
“主任,你知道這事兒么?”袁小利已經順利的忘記了初心。
“種地?不知道。”沈自在搖頭,“我就知道好多人去那面賣東西,前幾年不是說超市里都是中糧的貨么,我看當地留子拍的照片,好多東西我都沒見過。”
“就是吧,老毛子這里有病。”沈自在指了指自己的頭,“投共還投不利索,真等老美投共,那可就要遠交近攻了。”
“投共一念起,剎那天地寬。”陳勇盯著羅浩,嘴里說著笑話。
羅浩大步往出走,陳勇馬上跟上去,莊嫣也一直瞄著,甩著馬尾追了出去。
只有孟良人溫和的笑著,轉身寫病歷。
沈自在搖搖頭,背手出門。
“投共?老毛子叫投共么?老美不會投共……”
他嘟囔了幾句,隨即想起最開始的話題。
媽的,話題什么時候變成投共了。
“羅浩,患者嚴重么?”
“嚴重。”羅浩認真說道,“不過不用咱們上臺,我去和陳主任說一聲,這手術沒多難。”
“羅師兄,你要是能做就自己做唄。”莊嫣興致盎然的說道,“我去給你拉鉤。”
“我要是都做了,陳主任怎么想?人家可是胃腸外科主任。”羅浩快步走到電梯口,瞥了一眼,轉身走防火通道。
咚咚咚 腳步聲連成片,一分鐘后羅浩來到胃腸外科。
陳巖捋著絡腮胡子站在走廊里等羅浩,見羅浩進來,他迎了上去。
全院的科室主任沒一個人能讓陳巖出門接的,哪怕是楊靜和都沒這待遇,除非是馮子軒,再往上就是副院長級別的人。
可羅浩是個例外。
“小羅,什么患者?”
“一個急腹癥的患者,說的不是很清楚,隨行的沒人懂醫。”
“120急救車沒醫生跟著?”陳巖也不意外。
“從遠東回來的,都不是120急救車。”
“哦?!”
“去那面種地的哥們。”
陳巖一下子來了興致,矮墩墩的,捻著絡腮胡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很快就到,我來跟陳主任您匯報一下,然后下去等著。”
“去吧,手術室那面我先提個急診單子,把位置占上。”
“行,要是排隊的話我和醫務處打招呼,叫老柳過來麻醉。”羅浩說完,轉身就走。
陳巖愣在原地,手捻著絡腮胡子,心里面想著羅浩的那句話。
啥跟啥啊這是!
手術室排臺有規矩,如果真遇到了非要馬上做手術不可的患者,得主任去麻醉科主任那刷臉,給自己配一套人馬。
就這,哪怕再強勢的主任做手術的時候都要被嘮叨、埋怨。
誰愿意加班?
雖然是治病救人,迫不得已,但該罵還是要罵的。
麻醉科的醫生護士不會罵患者,但陰陽提單子的醫生幾句總歸必要。
而羅浩,直接找醫務處,麻醉醫生還是自己醫療組的。
陳巖怔怔的看著羅浩的背影發呆。
唉,大院長家的千金甩著馬尾就像是小跟班一樣在羅浩身后跑來跑去,看見這一幕,陳巖一句屁話都沒有。
之前陳巖還琢磨把羅浩給挖來。
現在么,算了。把他挖來,真要是羅浩不走怎么辦?協和那面但凡出現點問題,他回不去,還不得一個回手掏,把自己的主任給搶走。
雖然可能性低,但不得不防備。
還是遠觀吧,大家笑呵呵的,你好我好。真要是近了,羅浩把自己給褻玩了可怎么辦。
陳巖想了想,干脆跟著一起下樓。
羅浩這尊大神還在幼年體,要不然自己一輩子都沒辦法和這個級別的人物產生什么聯系。
還是把姿態放低的好一些,陳巖心里有數。
“小羅,你去和柳總說一聲,手術室那面安排下。”
“我……”
“怎么,你還怕我誤診啊,趕緊去。”陳巖雖然把姿態放低,在賣羅浩人情,可老主任的架子擺的十足,更是透出和羅浩天下第一好的語氣。
羅浩點點頭,轉身去忙。
本來就是一個急腹癥,大概率是胃腸的事兒,實在不行陳主任叫肝膽臺上會診唄。
陳巖等了幾分鐘,一輛滿身是泥的寶馬x7開過來。
陳勇迎上去,交接,簡單詢問病史的同時把一個20多歲的年輕人從車上抬下來。
年輕人的肚子露在外面,邦邦硬,腹肌一塊一塊的,上面布滿了細膩的汗水。
一眼明,肯定是板狀腹,腹膜炎體征,需要急診手術。
至于有沒有感染中毒性休克,陳巖覺得已經有了,手術室敢不敢麻醉是個問題。
不過有羅浩在,應該沒事,陳巖心里想到。
“片子,在那面拍的。”一個滿身塵土的老人聲音顫抖,手也抖的厲害,把片子交給陳巖。
他也看出來陳巖才是專家。
拿出片子,陳巖對著陽光看了眼。
腹部ct,分辨率比較差,但勉強能看清楚——闌尾處有一枚糞石。
應該是闌尾穿孔導致的腹膜炎、急腹癥。
上臺吧。
陳巖已經在心里開始盤算到底是用腔鏡做還是開大刀。
一般情況,腹腔鏡能完美解決。
但患者從遠東趕回來,怕是腹膜炎體征很重,加上感染中毒性休克,肚子里都是大便,腔鏡的話怕沖洗不干凈。
陳巖一邊盤算著利弊,一邊給羅浩打電話說明情況。
時間緊迫,患者邊采血邊直接推去手術室。
有時候要完善相關檢查,但類似不做手術就得死的患者輔助檢查沒那么重要,幾乎都是走一步看一步。
有羅浩在真的省心,陳巖心里想著。
要是自己的話,最起碼患者得在科里待十分鐘,這還是最快的情況。
而羅浩,直接去手術室要急診術間。
雖然前后省了不到15分鐘,但就是這十幾分鐘就有可能是生與死的分界線。
小羅靠譜,陳巖心里想著,贊著。
來到手術室,陳勇推車進去,陳巖轉身想要換衣服去,可下一秒,在他轉身的一瞬間,眼角余光看見羅浩的表情有些古怪。
這么明顯的板狀腹,羅浩詭異個毛線?
陳巖是不相信羅浩看不出來的,也不信一個急腹癥能讓羅浩緊張。
腹繭癥怎么樣?還不是手到擒來。
小羅這是干嘛呢。
陳巖又把身子扭回去,確認羅浩表情古怪,招呼了一聲,“小羅?”
“脫褲子,搭把手。”
“???”陳巖一怔。
但陳勇卻像是不帶腦子一樣,羅浩讓脫褲子,陳勇直接解開患者的腰帶。
嘖嘖,脫褲子的速度真快,千錘百煉。
陳巖心里閃過一個怪異的念頭。
時間久了,連陳巖都知道羅浩身邊那位滿身石楠花味兒的助手到底有多風流。
每次說起他,科室的小護士眼睛里放著光,眼神跟大廚做的拔絲地瓜一樣。
就這手法,牛逼至極,簡直千錘百煉。
羅浩瞥了一眼,拿出手機,撥打電話,隨后把手機夾在脖子上,歪著頭開始動手。
陳巖怔住。
羅浩的動作是在手法復位,身為一名老資格的專家,陳主任瞥一眼就知道,可沒想歪。
“裴主任,有個丸睪扭轉的患者,手術室,麻煩您來幫著掌一眼。”
啥玩意?!
不是急腹癥,是丸睪扭轉?!
陳巖驚了,全身的毛都炸起來,絡腮胡子一根根長槍大戟一般直插天際。
自己,
診斷,
錯誤!
他顧不得無菌觀念,大步走過去。
好在是手術室門口,屬于擦邊地帶。即便違反了規定陳巖也顧不得了,到底是不是丸睪扭轉才最重要!
走近一看,患者右側丸睪有小孩拳頭那么大,伴有紅腫。
羅浩見面就要脫患者褲子,原來在這里。
陳巖的心里有些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