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擾?麻煩?”
海月一副不明就里地歪著頭,小巧水嫩的唇瓣微微張開,令人聯想到索食的雛鳥。
真澄不由回想起當初手指感受到的濕熱跟柔軟,喉結微動。
“呃,嗯,至少找個有床……不對!能坐著的地方吧。”
人生就是逼著自己妥協的過程。
“唔……”
水母少女眨了眨眼,似乎很認真地在思考。
片刻后她點點頭:
“……我知道了。”
“你決定放棄了?”
“真澄……跟我來……”
懸空的腳跟落回原處,海月不由分說拉起他的袖子。
“誒。”
要說卡拉OK里能坐下,甚至躺著的地方,當然就是包廂了。
海月并未拉著真澄回他們自己的那間包廂,而是就近找了一間空置的房間。
上一波在包廂里的客人設置的效果燈還在閃爍,將真澄和海月兩個人映得滿身曖昧。
她一進房間就坐到了沙發上,輕輕拍了拍身旁空位。
“真澄……坐……”
“哦,好。”
真澄僵硬地坐在包廂的「上座」:靠近廁所方便跑路的位置,按麻美的說法就是上座。
海月眉頭微蹙:“好遠。”
“那我坐近一點。”
真澄如此說著就要起身,出乎意料海月搖了搖頭:“不用了”,輕飄飄地將他按回了原位。
正當真澄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時,物理意義上的負擔落了下來。
和歌山縣是水果王國,除了占全國五分之一產量的蜜柑外,海月的老家紀之川市也是西日本最大的水蜜桃產區,最出名的是白桃。
白桃外形圓潤飽滿,果肉多汁,表皮顏色白皙,只有那條桃縫泛著粉潤的顏色。
真澄覺得如果自己想品嘗這道和歌山特產,只需輕輕磨蹭,就能蹭開果皮,擷取到滿溢著甜美汁水的香嫩果肉。
避免不小心蹭破,真澄一動也不敢動。
桃縫之間的觸感透過布料侵蝕他的思考,使真澄的心臟跳得飛快,身為人類,很難抵抗得了進食的本能。
兩人之間的空隙被沉默和其他的東西填滿。
“……海月。”
真澄微微加重語氣表示抗議。
明明包廂里很寬敞,有兩張可以整個人躺上去的沙發。
不過海月卻坐在真澄的腿上,拿他的大腿當成椅子,實在很浪費包廂里的空間。
“真澄……現在就像龍蝦……”
像是流血一般變得通紅的部分在肌膚上迅速擴大,真澄像龍蝦一樣弓起身子,仿佛蓄勢待發的雀尾螳螂蝦。
這副樣子的確像是在學跑到陸地上的蝦子。
“你以為是誰害的……”
真澄嘆了口氣,說的話斷在讓海月很在意后續的地方。
“千歲……找我說過話……”她冷不防地說。
“千歲?前輩?”
聽到意料之外的人,真澄微微一怔,事情到底要怎么發展,海月和我如古前輩兩個人才有交集呢?
“什么時候?”
“離開宮古島……那天。”
喔,應該是自己和澪去玩玻璃皮劃艇的時候,我如古前輩和海月也獨處了很長時間。
“你們聊了什么?”
“很多。”
“很多是指哪些?”
“出生的時間……血型……爸爸媽媽……喜歡和討厭的東西……和真澄怎么見面……”
“也就是出生年月日,血型,家庭狀況,興趣愛好,還有你和我認識的經歷吧?”
因為海月平時的話也不怎么抓得到重點,所以真澄已經擅長于從她的語言里提煉有用的信息。
“嗯。”
“果然很多。”
而且好詳細,目的性好強,前輩莫非是市役所的公職人員嗎?
“話說這里有些你連我都沒告訴吧?”居然就對前輩吐露了。
“因為……千歲和我交換了……情報……”
真澄愣了愣,“什么情報?”
“真澄的弱點……像是……這樣……”
水母少女仿佛糾纏著獵物一般,用力把后背頂過去。
猝不及防被偷襲,讓真澄的內心和身下的沙發同時發出一聲哀嚎。
不知道放在哪里的雙手貼到了沙發的布面上,讓手心感受到跟少女身體的溫暖呈現對比的冰冷。
真澄與其說是為難,不如說是害羞,做出了每個男生都會有的反應。
柔軟的觸感就像是朝龍蝦露出獠牙的天敵,“咔哧咔哧”啃食著真澄脆弱的理性。
“等一下,海月,你只要說出來就夠了,不用演示。”
真澄額角直冒冷汗,伸出雙手抓住她的腰。
像這樣接觸的話,可以清晰感受到海月她的腰真的好細,正因如此,她的上下圍看起來要比實際上更豐滿。
“喔。”
海月乖乖停了下來,雖然依舊坐在真澄的大腿上,真澄也松開了握住了她腰肢的手掌。
她就像是單線程的生物,在身體停止動作后,重新有了說話的余裕,輕啟櫻唇重新開口:
“千歲……和我說了真澄的話……”
“什么話?”
「……和她們在一起,明明經常感到心力交瘁,可卻會有一種莫名舒服的疲憊感,讓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日常生活中照顧海月靠不住的部分,也讓我感覺自己被需要著,被別人毫無保留地信賴。」
「在這之前,我覺得自己與熱鬧的氣氛無緣,樂隊是我用來對抗自己本性中疏離冷漠的唯一手段,不過在遇到她們之后,我的想法漸漸開始產生轉變。」
「我想,也許就是因為彼此不斷添麻煩的過程,人與人的關系才會不斷深入,像繩結一樣被串起。」
海月吞吞吐吐地把真澄的話復述了一遍。
雖然語氣孱弱,字詞支離破碎,卻很完整,能無比直觀感受到她的努力。
“海月居然記得這么清楚啊。”真澄不禁感嘆。
“因為……我沒有那么多值得記憶的事……”
她的聲音氣若游絲。
真澄自上而下俯視,見到海月剛才那張像是水蜜桃般泛著淡淡櫻粉色的小臉,此刻蒙上一層陰影,雙手微微攥緊。
指甲陷進掌心,留下淡淡的月牙形的傷痕。
“我……是個很不中用的人……”
“即便有大家……每天陪我練習……可我還是很不安……”
“因為……就算跟鯊魚,水獺它們在一起……水母注定只是水母……沒辦法像大家一樣游泳……”
海月不斷說著否定自己的話,語氣混入幾不可聞的焦躁,想要將自己逼到無以復加的凄慘境地。
像是要掩飾什么,纖細的雙腳在地板上擺來擺去,這是她控制不了自己感情的證據。
——海月想要真澄否定自己說的話。
真澄雖然一開始很困惑,但緊接著反應過來,右手伸到了少女的大腿上,將那只柔弱的小手裹進掌心。
“不,沒那回事。”
哪怕背對著自己的水母少女看不到,但真澄的嘴角依舊擠出了溫柔的微笑。
“我那天晚上在公園里就和你說過吧,海月可以盡情依賴我沒關系,我喜歡被海月依靠的感覺。”
“嗯。”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梢小姐帶走你,所以你不用對唱歌的事有負擔。”
“嗯。”
“就算海月依舊唱不出來,我也會想其他的辦法。”
“嗯。”
這些話都讓海月的心里涌現溫暖,可是,依舊與海月想聽到的話差一點距離。
第一次逛水族館,見到了美麗的海中之月,可是卻留下了紀念品商店的遺憾。
第一次交到不會嫌棄她的朋友,可是她終究無法理解海月的心情。
現在也是。
“真澄。”
“嗯?”
“謝謝你……?”
海月喉嚨顫抖,拉緊沙啞的聲音融入聲波震動的空氣。
“為什么是疑問句啊。”
真澄不在乎地笑了笑,靜靜看著坐在自己腿上的海月的發旋,粉紅色的氛圍燈被青一色取代,海月的頭發隨著光線而變色。
腦海里突然有什么像海洋生物的鰭掠過,他沒想太多,突然開口:
“——我喜歡海月的歌聲。”
“唔?”
海月困惑地把臉轉向真澄,微微睜大的眼眸里有光搖曳著。
真澄把手迭在她顫抖的手腕上,“呃,雖然這么說有點沒頭沒腦,海月大概很莫名其妙吧。”
“聽了海月的歌聲,我雖然沒什么被救贖了一樣,這種類似電影橋段里的感覺,但是,我能從海月的歌聲里聽到你”
“正因如此——”
真澄堅定地看著海月,說出了她期待的話:“我還想聽下去。”
“而且,我也希望海月可以喜歡上自己的歌聲。”
水母少女呆愣愣地看著真澄,就像小時候的海月看著水槽里的龍蝦。
古老的傳說里,水母會借助龍蝦的眼睛在海中導航。
媽媽看穿了她的心思,買了水母玩偶給她;梢堅定不移地支持她參加合唱,參加輕音部。
——這樣完全不同的人生,她已經不需要期待了。
沉默倏地橫亙在兩人之間,只聽得見隔壁依稀傳來嘈雜的歌聲,但真澄卻沒開口打破這段沉默。
因為他在想事情。
他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在公園,夜闌人靜,他問海月,為什么她會喜歡上自己。
“面包……水母……”海月輕聲吐露答案。
“那是怎樣?”
海月做出詳細解釋:
“在百貨商店……真澄買了面包給我……”
“在LiveHouse……真澄追上來陪我……”
“在水族館的紀念品商店……真澄買盲盒給我……”
真澄不禁傻眼,目瞪口呆地說:“就這么簡單。”
“就這么……簡單……”
只是做了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能俘獲女主角的芳心,實在太像輕小說里的橋段了吧。
嗯,坐在自己腿上的這名少女,的確像是女主角般想讓人珍惜就是了。
“真澄。”海月用柔緩的聲音叫他。
“嗯?”
“……謝謝。”
這次是肯定句。
說完海月雪白的肌膚泛起水蜜桃的顏色,從后面溫柔抱著她的龍蝦,雖然蝦殼硬硬的,殼上面有尖刺扎人,但卻很溫暖。
在這個陽光照不進來的包廂里,她只要有這個位置就好了。
……只要有這個位置就夠了。
這樣溫暖的位置,如果失去了會變成什么樣子,完全不敢想象,也無法接受。
所以,她要守護這個位置。
做出覺悟后,和歌山的白桃畫圈一般,貼著肉,在真澄的腿上活動。
“海月!?”
就像揉不壞的布丁一樣的部分,讓真澄的視野漸漸變得狹窄。
只要稍微不留神,意識似乎會飛到遠方。
他急忙抓起兩瓣,將海月往前推到膝蓋。
“真澄……不喜歡這樣?”
海月不解地問,這明明是千歲教給她的。
“唔,反正不討厭就是了。”
“那……真澄是覺得……有哪里不好?”
“沒這回事啦。”真澄靜靜嘆息。
“紀之川的桃子……有四個等級……特秀……秀……優……良……”
海月刨根問底:“我想知道……真澄對我的評價……”
“咦?但那是給桃子的評價吧?”
“當地人評價其他的東西……也是這個標準……”
“是嗎?”
“嗯。”
海月點點頭,其實是騙人的。
因為太相信她,輕易被欺騙的真澄開始苦思冥想。
如果聽從自己感性的半身司令,真澄毫無疑問會給出「特秀」的至高評價,但此刻理性占據上風。
要是自己給出了「特秀」的評價,海月一定會問,“那真澄……有什么不滿意?”
所以很抱歉,真澄在說謊前微微闔上雙眼,違心說道:
“「良」……不對,還是「優」吧。”
就算是撒謊,終究還是不忍心打出最低的評價。
但就是這樣,水母少女就已經擺出來一副天塌下來的姿態。
“……嗚。”
海月的身體陷入僵直,仿佛知覺出現脫離現象,感覺可以在視野一角看見自己的瞳孔完全放大了。
腦袋里“咕嘟咕嘟”冒起沸騰的泡泡,在海月的腦海里燒出過去的一點記憶。
那是高中時期,七月份,紀之川水蜜桃成熟的季節。
海月被梢邀請,和輕音部的女孩子們一起去車站前的甜品店吃當季的桃撻。
“本店的水蜜桃全都選用農場直送的「特秀」白桃,是不可多得的美味。”當時的店長自豪地說。
“「特秀」啊,好厲害,是送禮的高級品了。”一名輕音部的女生驚嘆。
“明明「優」就很厲害了吧?”
“「優」?”店長嘴角浮現冷笑,不屑又充滿自豪說道:“在我們店里完全是沒人要的東西喔。”
“「優」,完全是沒人要的東西喔。”
“「優」,完全是沒人要的東西喔。”
“「優」,完全是沒人要的東西喔。”
這句話有如在割草般的銳利刀刃,像碎紙機般,將海月的理性吞噬得一干二凈。
“唔!”
海月倏地挺直脊背,拜此所賜,柔軟的部分也跟著一沉,真澄嚇了一跳,嗯,跳了跳。
“你怎么了?海月。”
“真澄……希望它變大一點……還是變小一點就好?”
海月突然提出了一個令真澄滿頭霧水的問題。
不難聽出她焦躁不安的緊迫情緒。
這算是什么問題?那里的大小是說要改就能改的嗎?
如果是這樣,麻美也不必如此苦惱,而且辛苦地減重了……收回后一句,她只在嘴上辛苦而已。
真澄忍不住又想象了一下,海月和麻美的部分身體置換,幾乎可說是行使暴力一般急邃地擴展開來的弧度。
因為那畫面實在太違和,就像海月擁有了蟻后的腹一樣顯眼,所以真澄很快抹去了剛才的想象畫面。
海月繼續追問:“像麻美那樣……或者澪那樣……”
“誰都不需要啦。”
真澄像是要她安心般揉了揉她的腦袋,唔,什么時候?她的臀瓣又靠過來了。
還真是不能大意。
“海月只要做自己就好了。”
和對澪那時說的一樣,真澄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放在兩瓣白桃上。
——就在這時,包廂的門開了。
不是工作人員,而是另一道蜜金色長發的美麗身影。
看著門口的身影,真澄瞬間滿頭大汗,“……澪?”
“啊……”
那雙黑曜石般的美麗眼眸宛若空洞。
她直勾勾盯著坐在一起的兩人,以及真澄放在海月身上的手掌,語氣冰冷:
“……原來是這樣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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