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比奈千愛秀氣的眉梢微微上翹,翡翠色的眼眸盯著真澄看。
“總覺得真澄哥變化好大呀。”
“哪方面?變好了還是變壞了?”
“當然是變好了,感覺真澄哥更成熟了。”
“我自己也覺得,在東京的時候,有一次沒刮胡子,還被小孩子叫叔叔。”
“我說的不是那種成熟。”千愛笑著打斷他,“吶,真澄哥,能和我講講在東京的事嗎?”
“沒什么好講的,都是些無聊的事。”
真澄本想這么回答,那雙翡翠色的眸子驀地放出光彩,被她用那種充滿期待的表情拜托,任誰也無法拒絕吧,真澄半放棄地點點頭。
他斟酌著字句,挑選了幾件自認為還算有趣的事情,簡明扼要地與千愛分享。
無非是平常生活中發生的一些小插曲,除此之外,就是些再普通不過的上京日常。
打工,排練,演出,Live后和樂隊成員在居酒屋喝酒,在廉租房吃半價便當……
因為新鮮感和熱情進入的世界,同樣也會在漸漸熟悉,熱情褪去后變得習以為常。
“我就想過真澄哥能照顧好自己,果然一個人在大城市追夢很辛苦吧,你說的這些場景,我不止一次都想過。”
“嗯?為什么?”
“你還記得離開神戶那天,你和我說的那句話嗎?”
真澄坦誠地搖了搖頭,“想不起來。”
千愛早有意料似的輕輕頷首,張開唇瓣說:“那天你問我,想成為什么樣的人。”
雖然已經有五年沒見面了,她至今仍然記憶猶新,真澄當時的話。
“我想留下自己成為特別的人的證明,所以我要去東京了。”
那個時候,她只是個隨波逐流的軟弱女高中生,因為一些刺痛的回憶,總是試圖融入普通人群。因此很羨慕真澄,能夠如此自如地列舉出自己想做的事情。
“有一個目的拼命努力的感覺真好。”千愛感嘆。
“是嗎?”
“嗯,我現在也朝著自己的目標努力,每天都很充實,能理解這種心情了。”
千愛用手撐著下巴說。
“這么看來,真澄哥一直都很認真呢。”
“只是堅持生活而已,也能叫認真嗎?”
“有明確的目標,為了接近它,而在生活中不懈努力,就叫認真。”
這句話說完,翡翠色眸子的少女露出得意的笑容,“怎么樣?我這句話可以得滿分吧?”
“這個嘛……其實并沒有靠近目標,而且現在連目標也沒了……”
“停!話題太沉重了!”
千愛像片場喊“卡”的導演,緊急叫停了他的消極發言。
真澄也不想散播那么消極的氣場,便轉移話題道:“對了,你和神代是怎么認識的?”
“凜音嗎?我和她是高中同學,我們高一時被分到了同一個班。”
“當時聽說她住在繁星,我嚇了一跳呢。”
“原來如此。”真澄點點頭,又問道:“那在你看來,神代她是個什么樣的人?”
“我眼里的凜音?嗯……”千愛低頭想了想,“是一個與眾不同,很特別的人。”
“特別的人?”真澄重復了這句話。
千愛點點頭,看到真澄因為她的話而驀地一怔,他肯定也在回想過去的事情,就像她一樣。
“沒錯,特別。”千愛流露出回憶的表情。
“想成為被需要的人,想成為不會逃避的人,不依賴任何人。真澄哥的問題,凜音是這樣回答的。”
凜音那天的回答依舊縈繞在千愛的耳邊,揮之不去。為了實現這個愿望,凜音無時無刻不全力以赴,和隨波逐流的自己簡直是天壤之別。
“朝比奈同學呢?”凜音反問。
“誒?嗯,我沒有特別想要成為的。”
“怎么可能沒有啊?”
“抱歉……”千愛下意識地道。
她的反應讓凜音輕輕嘆息,“雖然挺麻煩的,但你沒事吧?”
凜音坦率的說出這句話,盡管讓千愛有些沮喪,但并不討厭,仿佛下定了決心,深吸一口氣后說道。
“雖然還沒找到喜歡的東西,但我想要改變,或者說,想要成為不同于現在的另一個自己。”
“是嗎?那你就應該直接說出口。”
凜音的聲音凜然而直率,像是在堅定地主張著自己。讓千愛感覺自己得到了心中憧憬的那種人的認可。
她顯然是和自己完全不同類型的人,更像是自己在東京的那位青梅竹馬。
因為這點,千愛想和她成為朋友。
回到現實,千愛那樣說道:“她真的是個很特別的人呢,平時在學校也是這樣。”
“平時是什么樣子?”
“嗯……有點孤僻,總是獨來獨往,從來沒見過她和固定的朋友走在一起。”
“她在學校不受歡迎嗎?”
真澄下意識以為她遭到過排擠,在他以前的班上也發生過這種事。
在不成熟的青春期,美麗同樣可能會帶來不幸,成年人會因為這份美麗無意識地照顧,而同齡人只會覺得她不同。
在還不到追求個性的年紀,她的舉動會格外引人注目,因此一旦出糗,就會給周圍人留下深刻印象,為大家提供排斥異類的正當理由。
“并沒有,真澄哥想太多了。”
上高中后,少年少女的美麗已經漸漸融入這個世界了。
“何況凜音是優等生,在老師間的風評也很好,可以說是學生金字塔的頂級了吧。”
“頂多是個別愛攀比的女生有點不高興,會有意無意回避她而已。”
“男生們都在暗地里夸她漂亮,但因為她表現出來的氣質,不太敢接近她,凜音也總是刻意和人保持距離。”
“我后來問過凜音,她說只是不想和任何人過于親近。”
“可我看神代她和你們相處得很好。”
“那是只對繁星的大家而言,最開始的凜音真的很難親近,是貨真價實的冰山美人,特別是面對表白的男生,人送外號‘無情的發卡姬’。”
“有那么夸張嗎?”
“當然有。”
千愛和真澄說了一些凜音無情拒絕告白的往事,這個記錄到大學還在不斷刷新。
最開始的時候,凜音和人很親近的樣子想象都想象不出來。她給人的印象實在過于強勢,用孤高二字形容也不為過。
“現在的她和幾年前相比,變柔和了好多,已經沒有那種帶刺的感覺了。”
“據她自己說,都是因為這家店的關系。”
“因為繁星?”
不過是一間再普通不過的咖啡店,真澄想象不到它有什么改變人的魔法。
“我也不是很清楚,麻美姐和她朝夕相處,應該會比較了解。”
“對了,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什么?”
“是個大美人。”
“這點不重要吧。”真澄扶額。
“不重要嗎?你們男生不都是視覺生物嗎?雖然女生也是。”
千愛雙手撐著下巴,露出一副既憧憬又糾結的表情:“要是我也能像凜音那樣漂亮就好了。”
她不是很喜歡自己的長相。
小的時候,還因此發生過一些不愉快的事。
“如果我是那種程度的美人的話,有了喜歡的人,一定就有勇氣去告白了。”
“千愛也很漂亮。”
“謝謝,要是你說這句話的時候,能再有點感情色彩就好了。”
“我說真的,應該不止我一個人夸過你吧?”
“是有被女性朋友夸過可愛,但那種不做數啦。”
千愛嘟著粉唇,表情有點鬧別扭。
“為什么?”真澄感到不解。
“因為女孩子就是這樣啊,無論怎么樣,都會說好可愛,好厲害什么的,要是相信這樣的話,那你就太天真了。”
這確實是真澄不懂女人心了。
“話說,你怎么突然問我關于凜音的事,難道……”
這么說著,千愛將下巴擱在桌上,壓低聲音道:“真澄哥,你,不會是喜歡凜音吧?”
“當然不是。”真澄毫不猶豫地否定道。
“真的?”千愛狐疑地瞇著眼眸,像是繞著他打轉的貓,仔細窺探著真澄的臉色,發現對方始終臉色淡然后,長長吐出一口氣。
“那就好。”
少女輕輕吐出一句低喃,雖然聲音很低,還是被真澄敏銳地捕捉到了。
“嗯?”
“沒什么,我是怕你腦子一熱去追求她,慘遭拒絕后,從此陷入低谷,一蹶不振。”
千愛露出無可指摘的微笑。
“想象力太豐富了。”真澄嘆息。
那靜靜綻放著笑意的唇瓣微微張開,隱約可見潔白的牙齒,少女的笑靨融化在午后的光暈里。
“真澄哥,再次見到你,我很開心。”
真澄也回以微笑,“我也是。”
“你現在是在讀服裝設計專業?”
“嗯,我想成為一名服裝設計師。”
提起自己的夢想,千愛那雙翡翠色的眼眸便由內而外散發出干勁。坦率地追隨自己的欲望。
真澄盯著她說:“我會為你加油的。”
“那就謝謝真澄哥啦。”
千愛展顏一笑,看了眼手機時間,“我先走了,以后我會經常來找你和大家玩的。”
“誒?小千愛這就要走了嗎?”
從休息室走出來,瀨野麻美遞了把透明傘給她,“外面下雨了,小心別淋到雨感冒。”
“謝謝麻美姐,各位再見。”
撐開雨傘,翡翠色眼眸的少女消失在視線里。
“明明早上還是大晴天,下午就下起雨了。”
麻美看著雨滴模糊落地窗,發出嘆息,“天氣預報說要下到晚上,看來今天的營業也要泡湯了。”
“雖然平時客人也不多就是了。”
“繁星的經營狀況不太好嗎?”真澄問道。
“是不太好,客席三十桌,能坐滿一半的日子都不多見。”
好在這塊地皮就是宮澤家的,店里員工也不多,所以才能有恃無恐。
原來店里已經這么糟糕了。
粗略算了下店里的營收,真澄頓時感覺自己的工資拿得有些燙手。
父親要他幫店里的忙,看來光做幾杯咖啡是不夠的。他得想個辦法,讓店里變得有人氣才行。
四點左右,久遠未來放學回到繁星,因為沒有客人,就坐在里面的一間座位上自習,圓珠筆窸窸窣窣在筆記本上摩擦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
脈脈今春雨,平添壺堇紗。
路過看到久遠未來翻開國語課本,上面印著這首俳句,頁面的空白部分巨細靡遺記滿了筆記。不愧是優等生。
真澄抬起頭看了眼窗外。
下午時還是起不了勢的小雨,到了傍晚時雨勢遽然增大,落地玻璃窗上掛滿了水滴,每一滴雨水都映照著街燈。
店內的光線倏然昏暗起來,即便打開日光燈,也彌漫著一股子陰暗冷清的氣息。
真澄意識到店內的氣氛有點差。晴天時還不起眼,到了光線差的時分就特別明顯。
自己以前還注意不到這點,這份意識是在咖啡店打工后養成的。
照理說除了那種重視翻臺率的店,一般咖啡店都會追求讓客人放松的安逸氛圍,即便是這樣的下雨天。
要知道——雨天,柔美的爵士樂,雨聲白噪音,咖啡店靠窗的座位。這樣的場景可是文藝青年的圣地。
他隱隱有了些頭緒。
到了六點,店里來了一名大概是來避雨的客人,點了杯熱氣騰騰的摩卡,和一份雞蛋三明治。
三明治是凜音做的,松軟的面包夾著煎蛋,搭配酸甜的醬汁,避免口感生膩。
“謝謝招待。”
離開前,他對咖啡和雞蛋三明治的美味贊不絕口。
七點鐘,繁星咖啡店按時打烊。
神代凜音開始準備晚餐,從廚房飄出肉排煎熟的香氣。
今天的晚飯是漢堡排和土豆色拉。
煎過的漢堡肉表皮微微焦脆,高溫將水分鎖在里面,入口鮮美多汁,肉香四溢。
“我開動了。”×4
營業第一天落下帷幕,第二天是定休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