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爾頓要見面……
阿爾蘇的情緒跌入谷底,想說點什么,想張嘴,發現那毛巾還堵在自己嘴巴里。
此時他的高級服裝上沾滿了鮮血,沾了泥土,說是路邊貧民窟弄過來的流浪漢都有人信。
排長一把拽掉了阿爾蘇嘴上的毛巾,像是拎小雞一樣把他拎上了裝甲車,扔進了逼仄狹窄的步戰車車廂里。
然后他轉過身子,看向了火勢已經被壓制住的客機。
在客機下面,士兵、機組和乘客都被分開成不同的小組,被嚴格看管著。
其中最緊張的并不是那些清楚自己命運的士兵,反而是那些乘客臉上的表情最是忐忑,最是小心翼翼的看向荷槍實彈,面色冷漠的“敵軍”。
所有人都聽過“地獄稅吏”的威名,他們不知道米爾頓會怎么處理在最后關頭買機票逃離的人。
萬一,米爾頓心情不好,把這里的所有人都掃死了呢?
按理說空難之后,所有乘客都會被轉移到至少一個有水有食物的房間里,但這次迫降,所有乘客就像是被罰站一樣,除了孩子之外的每個人都只能在寒風中發抖,等待審判的到來。
排長看著這些人,臉上露出了一個嘲諷的表情。
“怎么,現在知道害怕了?”
“老老實實在危地馬拉城,等待‘教父’先生過來,等待新世界的到來,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舊世界就這么讓你們懷念?”
“離開了阿爾蘇的統治就讓你們這么恐懼?”
乘客們抖的更厲害了,但是沒有一個人敢還嘴。
不是這些在戰爭期間都出得起機票的精英們里面沒有擅長辯論的人,也不是這位排長說的有多好,沒人說得過他。
而是裝甲車的那些對準他們的機炮實在是太嚇人。
剛剛才體驗過一把“空中過山車”的乘客們,也不敢去賭對面突然一下慈悲,不敢開槍開炮。
民航客機都敢擊落,還有什么是他們不敢的?
排長掃視這群埋頭不語的懦夫幾眼,搖頭冷笑道:“放心,‘教父’先生不是什么生物都要殺的,你們的價值還不足以讓他臟了自己的手……恰恰相反,他非常仁慈的給了你們兩個選擇。”
乘客們猛的抬起頭來,看著這位排長。
“第一個選擇,留下來,各位把之前欠下的,該交的稅賦都交了,‘地獄稅吏’會給你們在新世界中留下一個屬于你們的位置。”
“第二個選擇……就是滾蛋。交一筆離境稅,愛滾哪去滾哪去,最好滾遠一點,不然等‘地獄稅吏’把那塊地盤打下來,你們想繼續滾就還要再交一筆離境稅,懂了嗎?”
“選吧。”
說完,排長頭也不回,走上那輛關押著前總統阿爾蘇的步戰車,率領著車隊離開了機場,直奔軍事機場而去。
那里早早準備好了直升機,要把阿爾蘇運到危地馬拉城,運到曾經的總統府。
不,在不久之前,這里還屬于阿爾蘇,他才從這里坐飛機逃離。
在總統乘坐飛機逃離之后,幾乎所有的士兵都選擇放下武器,迎接米爾頓的部隊進城,僅有的一點抵抗也就這么灰飛煙滅了。
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堅持抵抗到底的部隊,就有一小支僅剩的,一看就是到處拼湊而來的裝甲小隊朝著米爾頓的軍隊發動了沖鋒,然后就像一滴砸進大海里的水滴一樣,瞬間就消失的一干二凈。
后來在檢查殘骸的時候,米爾頓的士兵才發現,率領這最后一支小隊的是那個被無數人嘲笑為“運輸大隊長”的雷吉將軍。
聯合指揮部的高級將領之一,曾經短暫阻擋過“地獄稅吏”的將領。
只不過因為米爾頓的輿論宣傳攻勢和阿爾蘇文官政府把軍事過度政治化,導致這位將軍丟失了指揮權。
現在,就連這位最堅定支持抵抗的將軍,也在戰場上陣亡了。
嘟嘟嘟……
幾架直升機從天上飛過,降落到了軍用停機坪上。
阿爾蘇被粗暴的從飛機上推下來,扔上了裝甲囚車,朝著危地馬拉城總統府的方向駛去。
“好好看看吧,總統先生,這座曾經屬于你的城市,這個曾經屬于你的國家。”
看著這條熟悉的道路,阿爾蘇臉上閃過了一絲迷茫。
一路上,能看到不少軍車保護著餐車,給居民們分發著簡單的食物,有大量無所畏懼的工作人員在戰爭還未完全結束的階段冒著生命危險深入城市的每個地方,拿著紙幣做著什么記錄。
這座剛剛才易手的城市,似乎并沒有遭到過多的戰火洗禮。
不……整座城市的秩序,好像比之前還更好了一點。
阿爾蘇離開之前,危地馬拉城的秩序已經接近崩潰,大量的,不同年齡階段的男性被不由分說的強行拉上戰場,各種物資被以“總動員”的名義強制收繳,女人被迫只能出賣身子。
醫療價格糧食價格暴漲……活不下去的人已經讓城市無比動蕩,要不是征兵處在不斷抓壯丁,恐怕危地馬拉城早就要爆發規模空前的游行示威了。
可現在……米爾頓的軍隊才剛剛進入這座城市,甚至還沒有接管行政,這座即將被引爆的城市就安靜了下來。
阿爾蘇看著那些為了不上戰場,甚至不惜和征兵官爆發槍戰的,被痛斥為“叛國者”,“社會垃圾”,“鄉巴佬”的人安安靜靜接受指揮,只覺得這座城市變得無比陌生。
包括在之前的戰場上,那些原本只有用機槍逼著才肯往前挪動的“動員兵”,一到米爾頓那邊就好像被魔鬼奪舍一下,瞬間變得無懼生死,變得敢用身子去填機槍眼!
這些該死的人就這么歡迎米爾頓這個從邊境來的恐怖分子嗎?!
“呵!一群叛國者,這個國家沒救了……”
排長沒忍住:“你就是那種開車罵所有人都在逆行的司機?”
另一名士兵更是冷漠的說道:“阿爾蘇總統……暫時這么叫你吧,你或許不記得我,但我卻記得你。”
他的聲音里帶著濃烈的恨意。
阿爾蘇有點莫名其妙:“你誰?”
“你口中的叛國者,你把我的爺爺,把我的父親都拖上了戰場,他們都死了……你的人又過來,把我也拖上戰場,絲毫不顧家里只剩我一個男人,絲毫不顧及我們家還有一個失業的女人,不顧及我們還有一個孩子。”士兵冷冷道,“你勾結外國人,大肆屠殺我們本國人,卻騙我們說在保家衛國,把我們變成美國人手上的刀。阿爾蘇,你怎么還敢說我們是叛國者?”
“來,我問你一個問題,你知道我們社區因為你的一道命令,死了多少人嗎?”
阿爾蘇有一種被老師抽查背誦的不安,聲音都低了少許:“幾十個?一百個?”
“在我離開的那一天,我們社區已經找不到幾個活人了——我來告訴你答案,是接近全部。”
阿爾蘇愣了一下,強撐著解釋道:“那都怪米爾頓,不是米爾頓挑起戰爭,你們根本就不用上戰場……”
“我只知道在戰場上,你的督戰隊用機槍頂著我讓我去送死。”士兵緩緩道,“而我之前的排長,替我擋下了一發致命的子彈……你知道那個排長的身份嗎,他曾經是游擊隊的成員,被我們屠殺了接近幾十年的游擊隊。”
“他喊我‘戰友’,他把我拉上餐桌一起吃飯,他幫我擋下了子彈。”
“在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哪一方是正義的了,不容你狡辯。”
阿爾蘇終于也感受到了一點傷感:“我……”
“你的公民有很多很多問題想問你,你竟然還好意思向他們提問?”
阿爾蘇已經沒有辦法說話了,他也沒有辦法在一個失去了一切的男人面前再說什么。
轟轟轟……
不再等阿爾蘇調整回狀態,步戰車車隊此時已經來到了總統府門口。
這里一片狼藉,但是被重兵把守,并沒有阿爾蘇出逃時候的混亂。
“下車吧,總統閣下。”士兵壓抑住仇恨,冷冰冰的說道,“你知道該往哪里走,也知道什么叫做體面。”
阿爾蘇感受到束縛著他雙手的鐐銬被解開,聽到了背后傳來這么一句聲音。
他渾渾噩噩走下車,映入眼簾是拿著步槍站崗,但是目不斜視的衛兵,是把炮口對準外面的坦克。
就像那個士兵說的一樣,阿爾蘇只能自己選擇體面——作為合法總統,被加農炮一炮打死實在不是什么體面的下場,簡直可以入選死的最慘的總統之一。
以這種方式在世界上出名,實在有些過于抽象了。
況且……
阿爾蘇自認為自己還有一張手牌。
“至少……在現在,我還是這個國家的合法總統。”
“米爾頓想要最順利的接過政權,想要自己的政權以最快的速度在國際上被承認,成為合法政權,當上這個國家的最高領袖,與我合作才是最好的選擇,我活著的價值遠遠大于死去的價值。”
想到這里,阿爾蘇忐忑的心情放緩了少許,抬步朝著總統府走去。
他知道米爾頓一定在總統辦公室等著,而阿爾蘇對這條路實在太熟悉不過了——唯一的不同是,米爾頓似乎不太喜歡開燈,總統府內雖然不至于一片漆黑,但燈光也并不明顯,很多東西他都看不清。
但還好,阿爾蘇對這條路很熟悉,閉著眼睛也能走。
不光是這條路熟悉,就連路上的人,也沒一個不認識的。
當然……這些人并不是他的那些心腹,而是一個個曾經被他恨之入骨的人。
芙蘿拉、布蘭登、伊希美亞、胡安、馬特奧、奧莉婭……等等等等,都在黑暗中隱隱綽綽,站位各不相同,但都同樣的,沒有給阿爾蘇一個正眼,任由他從身邊走過。
之前走廊里擺放著的很多的東西也都換了位置,變得不對稱,讓人看著就十分難受。
加上昏暗的燈光……
一種恐怖的感覺蔓延而來。
阿爾蘇第一次覺得,自己這么熟悉的總統辦公室竟然也可以這么恐怖。
他吞了一口唾沫,顫抖著手,推開了那曾經屬于他的,辦公室的大門。
那張恐怖的,但從來只在電視上報紙上看到的臉,此時就這么清清楚楚的映在阿爾蘇的眼底。
真人比照片還要恐怖。
阿爾蘇看著那張被擺在辦公桌側位,幾乎完全位于黑暗中的椅子,掙扎了片刻,終于還是沒敢坐下。
等眼前的米爾頓掛斷電話,轉頭看向他,阿爾蘇才深吸了一口氣。
他已經沒有心思,也沒有勇氣廢話了……面對米爾頓這種人,還是開門見山比較好。
“你贏了,徹徹底底的贏了。”阿爾蘇嘆了一口氣,“這個國家是你的了……不過,軍事勝利,并不意味著完全勝利,你沒有殺我,把我叫到這里來,想必也是為了這件事情吧?”
見米爾頓沒有說話,阿爾蘇又自顧自的說道:“只要你放我一條命……我只需要適度的自由,我愿意代表舊政府,與你和平交接權力,如何?反正你現在殺了我也沒用。”
直到此時,米爾頓才終于輕輕嗤笑一聲:“如何?阿爾蘇,你不愧是政客,哪怕到了這個時候,也還有心思和我講條件嗎?你忘了我是誰嗎?”
“你……”
“你可以堅持不配合,可以不和平交接權力。”米爾頓聲音平靜溫和,聽上去一點憤怒的情緒都沒有,“如果你一個小時之后還持有這樣的觀點的話——你應該知道,一個訓練有素的CIA,在我的酒店住了幾晚,現在還在美國的精神病院接受治療吧?”
阿爾蘇深吸一口氣:“意思是,我要無條件與你交接政權,然后被你干掉是嗎?”
“呵呵……好吧,看起來你很需要一個體面。”米爾頓意外的好說話,“沒問題,走完流程,你就能自由離開總統府了,我和我的人不會殺你,也不會抓你——我不屑于玩那種低級的文字游戲。”
“真的嗎?!”
“你只能選擇相信我,不是嗎?”
“好!我同意你的要求,希望你不要食言。”
米爾頓笑了笑:“我勸你在我改變主意之前,盡可能的少說廢話,少挑戰我的耐心,總統閣下。”
這個國家,即將“改朝換代”了!
只由被禁錮著的前總統走的流程,簽署的文件很難被視為徹底的“移交權力”,不意味著米爾頓的“泛馬德雷集團”就是合法政府,但至少為后面成為合法政府掃平了許多障礙。
阿爾蘇頓感一陣輕松,長出一口氣,想著拉近一點和米爾頓的距離,于是閑聊道:“米……現在應該叫你‘總統’閣下了是吧?你剛剛打的那是什么電話?”
米爾頓擺擺手:“第一,我只負責軍事,不打算完全插手行政。”
“第二……剛剛我聯系了我的文旅部,讓他們準備一次在危地馬拉城的盛大文化旅游項目,面向全國開放的那種,我和你不一樣,我要恢復經濟。”
阿爾蘇聞言聳聳肩,也不辯解什么,繼續開玩笑道:“哦,那到時候我有機會參加嗎?”
米爾頓手上的動作一頓,用十分奇怪的目光打量著阿爾蘇,片刻后才說道:“當然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