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金陵王謝!
江南道,金陵府。
暮色浸染著金陵府烏衣巷口的青石古道。
幾只歸巢的紫燕掠過斑駁的黛瓦,在暮靄中劃出幾道伶俐的弧線。
巷深處,一盞朱砂描金的“謝”字燈籠在晚風中輕輕搖曳,將昏黃的光暈灑在門楣上那方詩禮傳家的金匾上。
這便是江南謝氏——千年詩書禮樂望族,江南門閥。
此刻,府中正堂內,
“砰!”
雕花木門被勁風撞開,謝云渺廣袖翻飛,攜著一縷寒梅冷香闖入書房。
案前,一襲素白儒袍的謝棲鶴正執筆作畫,狼毫游走,宣紙上一只青雀振翅欲飛,栩栩如生。
“哥!”
謝云渺嗓音急促,袖風拂過案頭,驚得青玉筆架微微一顫,“江州府有一名新晉秀才江行舟,咄咄逼人,要奪我們[江南四大才子]的名號!”
謝棲鶴眉梢微動,卻未抬眼,筆鋒依舊沉穩。
他指尖輕轉,墨色暈染,青雀的翎羽愈發鮮活,似要破紙而出。
“哦?慌什么!一只無名的雛雀,也敢妄言凌云?這等狂人,何須理會。”
他低笑一聲,嗓音清冷如檐角懸冰。
狼毫在宣紙上輕輕一頓,墨色暈開,青雀的翎羽鍍上一層金輝。
謝棲鶴眉目未動,筆鋒游走,如行云流水,聲音不疾不徐:“我每隔二三月,至少一篇入《江南》。三年累計,二十篇文章載入此刊——五篇叩鎮,十二篇出縣,更有三篇達府!”
指尖微抬,墨跡未干處隱隱泛光。
最后一筆落下,青雀倏然振翅,似要破紙而出。
謝棲鶴終于抬眼,眸中寒星微閃,“如今離江南四大才子評定只剩兩月。縱使他篇篇上榜,也不過四五之數還能越得過我?”
他唇角微勾,笑意淺淡如硯上殘墨。
“哥!此人實力絕非等閑,萬萬不可小覷!”
謝云渺廣袖一振,一卷《江南》重重拍落案上。“砰”的一聲,硯中墨汁飛濺,在宣紙上綻開數點寒梅。
他聲音越來越急,手指發顫地翻開書頁:“你看看這個江行舟——六月《江南》新刊,十篇連發!
《草》、《月滿西樓》、《望廬山瀑布》、《陋室銘》、《朱門宴》.!
一日之間,金陵紙貴!現在滿城文士都在打聽,這江行舟到底是何方神圣!”
“十篇?”
謝棲鶴臉色驟變,狼毫倏然懸停。
一滴濃墨自筆尖墜落,“啪”地濺在宣紙上,那只振翅欲飛的青雀頓時被染污了半邊羽翼。
他緩緩接過書卷,指尖撫過那些墨跡未干的文字時,竟不自覺地繃緊——
每一篇的風格,竟然如此迥異!
《云深處》御云詩!
《一剪梅·月滿西樓》婉約詞!
《菩薩蠻詠足》畫舫艷詞!
《望廬山瀑布》才氣詩!
《仆射塞下曲·石棱箭》塞北弓射戰詩!
《草》神農草木詩詞!
《陋室銘》德馨詩詞、洞府詩!
《朱門宴》嘲諷詩、污名詩!
——氣象萬千,截然不同的詩詞領域,絕非一人之力可以掌握!
謝棲鶴眸中寒光驟凝,指節泛白:“這等造詣竟似出自十數位不同舉人進士之手!想盡辦法歸在此秀才名下,以扶持其文名!”
他聲音陡然沉冷,如冰刃出鞘,
“莫非是圣人世家的嫡脈傳人?
非圣人世家,如何能調動如此龐大的資源?獲得如此多的[達府]名篇,集萬千氣象于一身?”
謝棲鶴指尖重重叩在《江南》封皮,檀木案幾發出沉悶回響。
暮色浸染窗欞,最后一縷殘陽將他輪廓鍍上猩紅金邊。
“不,他乃寒門!曾經在江州薛國公府借讀五載!”
謝云渺連忙解釋道。
“寒門?這你也信?”
謝棲鶴指節叩在《江南》封面上,發出一聲悶響。
窗外暮色漸沉,最后一縷天光斜照在他驟然冷峻的側臉上,“你可知——為兄這些虛名,究竟從何而來?
金陵童生案首!
金陵秀才案首!
江南謝氏望族嫡長孫!江南道奇才,才情冠絕金陵府!只要今年文章名列《江南雅集》前四,便可獲得江南的四大才子封號!”
謝云渺疑惑不解,他為何要說此番話。
“這些頭銜.
你以為,我是單憑一己之力獲得,真能三年二十篇出縣以上,載入《江南雅集》?
三叔公重擬結構。
五叔的進士同年,潤色填補典故。
家族之力,數不勝數!”
謝棲鶴撫過那些被反復揉皺又展平的紙頁,聲音里淬著冰,“為兄這些年的文章——也是仰賴了整個謝氏望族,舉族之力,五代進士的心血,才堆出個‘二十篇皆入雅集',名滿金陵城的文名!”
謝棲鶴指尖輕輕摩挲著玉印上“金陵秀才案首”的刻痕,忽然低笑一聲。
燭火搖曳,在他眉宇間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
“而此人——江行舟!”
他染墨的指尖直指《江南》上那個名字,“以區區寒門之身,便能超越我千年望族布下的文道天塹?”
他抬手掀開案邊一摞文稿。
燭火噼啪炸開一朵燈花。
謝云渺看著兄長突然掀開的文稿——朱砂批注如血蛛網般爬滿紙頁,十數種字跡的“某句當改”、“此處用典欠妥”層層堆疊,將原本清雋的墨字噬咬得支離破碎。
謝云渺喉間發緊,垂眸不語。
他怎會不知?
那些被朱砂浸透的批注,那些深夜仍在推敲的族老,那些投遞江南書社的拜帖——江南謝氏百年望族,竭盡全力,盡數化作刀斧,生生劈出一條青云路。
否則,誰的文章能篇篇出縣,幾乎隔三差五,載入《江南雅集》?!
之所以如此,為的就是扶持謝棲鶴,獲得江南四大才子封號,并在未來成為謝氏望族未來的帶頭人,整個江南文壇的宗師。
成為文道宗師,擁有極大的話語權!
從而令江南謝氏望族的地位,長盛不衰!
謝云渺看見兄長眼底翻涌的洶涌火焰——那不是一個世家子弟的野心,而是一整個望族的烈火戰車。
自蒙童那日起,謝棲鶴的脊骨就被刻上了族徽,連呼吸都帶著沉甸甸的枷鎖。祖輩逼著謝棲鶴,替整個江南謝氏,去爭這口氣!
誰也不能阻擋謝棲鶴的文名鵲起!
誰阻擋,便是謝氏望族的大敵,必須碾碎!
“以我謝棲鶴的出身,尚且如此之艱難。兩月一登《江南》書刊,已耗我謝氏半族心血。何況一介寒門士子?!
他這十篇達府文章,以一人之力,斷然無法如此!
積累十篇,恐怕也是他……或者幕后勢力,多年積累的結果!
我疑心,是大周的整個勛貴集團,不甘心在朝廷日漸式微,想要合力扶持一名新人,作為他們的代言人。
這才能解釋,為何他一人,有如此多的[達府]文章!
這倒是令我想起一樁陳年舊事。
一二十年前,江州薛國公府扶曾經持江州府秀才案首的江晏,也曾經在江南道橫行一時。后來不負期望,果然中了金科進士,闕升朝廷鎮妖司御史大夫。
大周的勛貴集團,想要扶持江晏這寒門新貴,成為勛貴在朝堂的代理人.可惜未能成功,折戟而歸!
那次,恐怕是他們第一次嘗試!”
謝棲鶴看著案頭,緩緩道。
案頭《江南雅集》無風自動,十篇“出縣、達府”的文章竟如刀劍出鞘,在燭火下泛著冷光。
若非集合大周圣朝整個勛貴集團的實力,如何能輕松湊出如此多的達府文章?
“這怎么可能?!”
謝云渺瞳孔驟然收縮如針,手中的茶盞“當啷“一聲跌落在地。青瓷碎片四濺,猶如他此刻支離破碎的認知。
大周那些盤根錯節的勛貴集團,竟會聯手扶持一個寒門士子登頂?
“不可能!”他猛地攥緊衣袖,指節發白,“勛貴們為何不推舉自家子弟?血脈相連,利益相通,豈不更有利?”
“這你就不懂了!
你以為他們不想?
勛貴子弟的骨血里,刻著祖宗的戰功!”
謝棲鶴的聲音驟然壓低,如毒蛇吐信。
他從書架,取出一卷《大周勛爵錄》“嘩啦”展開,泛黃的紙頁上,所有姓氏都被朱砂劃出血痕。
謝云渺突然發現——這些世襲罔替的大周勛貴之家,竟無一人在文道登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