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瑩想到了什么?
佛曰:不可說。
在柴瑩的指路下,車子停在了一個空曠區域,隨后兩人步行前進了大概一公里左右,來到了一處關門的藥店前。
這里就是市委跟柴瑩對接人經營的藥店。
噠噠噠 柴瑩走到藥店的板門前面,用富有節奏的敲門方式開始敲門。
“誰呀!”
“老林,是我——上次你開的那個藥我用完了。”
在聽到柴瑩的回答后,過了一陣藥店的板門才被拿下,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人出現——他的臉頰很消瘦,身上有一股很重的疾病味道,佝僂著身子,透漏著一種虛弱感。
看不出有警惕的味道,但張安平卻一眼看出了對方的戒備,盡管看似沒有關注自己,可他清晰的感受到了對方混身的緊繃感——
很明顯,只要柴瑩稍有暗示,這位同志就會有相應的手段使出。
所謂的手段,不一定是動手,或許僅僅是一個手勢,一個預警的手勢就足矣。
“有急事。”柴瑩低語:“發暗號取消預警。”
因為二號情報組的特殊的性質,對接人向市委負責人單線負責,理論上除非市委負責人出問題,負責藥店這邊是出不了問題的——當然,柴瑩出問題的話,藥店這邊也存在理論上出問題的情況。
市委這邊,便按照二號情報組的要求,在藥店周圍布置了一個專門的“警戒哨”,一旦藥店出問題,警戒哨就要向市委和柴瑩一起示警。
這種工作方式在二號情報組常見,但在地下黨的其他同志處卻不常見,主要是因為成本問題——藥店的警戒哨是斜對門一對開店的夫妻,等于兩口子全職投入到了警戒哨的工作中,這種高昂的運作成本,對在財力上捉襟見肘的地下黨而言,太過奢侈。
此時柴瑩的夜訪,自然驚動了隔壁的警戒哨,因此她才特意向藥店的同志提醒。
煤油燈閃了閃,取消了警戒的信號后,對方邀請兩人進店。
對方沒有客套,只是徑直問:“出什么事了嗎?”
柴瑩看了眼張安平:“你來說。”
張安平立刻接腔:“被捕的那位同志,你這邊了解嗎?”
藥店的同志皺眉:“怎么你們還在追問這個?不是說過了嗎,他涉及的情報,保密!”
“我知道!”張安平重復問:“我現在問的是,被捕的那位同志,你了解嗎?如果不了解,我們需要馬上見到你的上級!”
咳咳。
藥店老板咳嗽了兩聲,從表情看應該是強行抑制住了繼續咳嗽的沖動,隨后才緩慢說:
“有一定的了解。”
一旁的柴瑩解釋道:“老林在市委工作的時間很長,抗戰那會,我在蘇區工作的時候,就跟老林對接過。”
張安平聽后直接提問:
“被捕的那位同志,是不是負責經濟方面的事務?”
老林同志搖搖頭。
“那有沒有負責經費之類的?他出事之前,手里有沒有接觸過經費?”
老林先是搖頭,但搖到一半后突然轉為點頭:
“我想起來了,當時是有一筆經費到他手上——他要負責給其他同志送過去,不過經費還沒送過去,他就出事了。”
“這位同志,你意思是說,他的被捕,是自己出的問題?!”
老林并沒有驟然的去反駁張安平的懷疑,而是問道:“是不是有什么疑點?”
“我有確切的情報——第一,席家父子,只是王天風的障眼法。第二,席家父子被王天風秘密關押在新建的一個秘密據點中,但被捕的那位同志,并不在其中。”
聽完張安平的話,老林的神色變得異常的凝重,嘴里呢喃:“光第一個情報就夠了……”
地下工作中,警惕性是絕對不能放松的。
市委的同志之前請求二號情報組的幫助,在得知那位同志是被殃及池魚后,才請求二號情報看能不能想辦法營救——可席家父子既然只是障眼法,那敵人真正的目的是沖著什么而來的不言而喻。
張安平見狀沉聲說:
“我不知道‘他’到底涉及到了什么,但這種情況下,最好的辦法就是撤離。老林同志,為了我們同志的安全,我相信你知道輕重緩急。”
但老林的反應卻超乎張安平的想象:
“能不能查出他有沒有交代?”
張安平心中不由一沉,但還是做出回答:
“暫時應該還沒有。”
“柴瑩同志,”老林的目光望向了柴瑩,本欲說話卻不由激烈的咳嗽起來,柴瑩急忙為老林拍打后背,看著柴瑩眼中的哀傷,張安平意識到了什么,也不由微微嘆息。
緩了一陣才緩過來,老林繼續說:
“你那邊有沒有辦法查出他在什么地方?”
“除掉他?”
“行動方面,我們負責。”老林神色凝重:“必須在他開口之前除掉他。”
“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我們市委都愿意承擔。”
“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這寥寥九個字,很多人經常見,卻難以明白其中的份量。
以軍隊而言,上級只要說出這九個字,那么,你哪怕是手上的兵打完了,也要去義無反顧的完成。
而在地下工作中,一旦出現這句話,同樣的鐵血和慘烈。
柴瑩剛才提到了老林的資歷,那以他的資歷而言,說出這句話必然是經過了慎重的權衡的。
柴瑩不由望向張安平,那個“佛曰不可說的猜想”,怕是一語中的啊。
作為一個發號施令者,張安平對“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這句話,同樣深有體會,這不是市委的同志固執,而是有時候,就必須做出這種取舍。
在舍和取之間,老林的眼中,整個市委,都是可以“舍”的!
這也側面的印證了他的猜測:
此人涉及的情報,至關重要。
輕呼吸一口氣,張安平道:“說一下他的信息——此事,我們接手了!”
老林錯愕的看向柴瑩,只見柴瑩微微的點頭,表明了自己“從屬者”的身份。
從張安平進來,老林一直以為對方是柴瑩手下的同志,且很大概率是隱藏在敵人中的同志,可現在看來,對方分明是這個神秘情報組的負責人啊!
“同志,這件事是我們捅的簍子……”
張安平直接打斷老林的話:
“不要說這個——時間緊迫,我需要直到有關他的信息,最好是有他的照片,免得被特務調包我們找錯目標。”
老林見張安平這般說,便不再客套,簡單的介紹了起來:
“他叫蔡小強,是宣傳部門的二號,今年41歲,是抗戰那會加入組織的。他的照片我帶會讓人送到同福貨棧,你們到時候拿一下。”
宣傳部門的二號?
張安平神色一動:“之前針對國民黨腐敗的宣傳工作,他參與了?”
“嗯。”
老林的神色很不好,蔡小強被捕后,相關的上下線就直接撤離了,但如果此人是叛徒的話,那需要撤離的不僅就是上下線,以前和他工作的同志、以前他主持的工作中涉及到的同志,怕是都得悉數的撤離。
這些同志一旦悉數撤離,對南京地下黨宣傳工作將產生重大的打擊。
被嚴刑拷打交代出的內容,通常都是有保留的,一問一答,有用的信息有,但肯定是會有大量保留的,一些“無關緊要”的細節不可能交代,而往往這些細節,通常都蘊含著極多有關自己同志的信息。
很多同志在監獄里堅持跟敵人斗爭的很大原因,就是這些信息。
但背叛的話,通常都是一股腦的交代出去,有時候生怕主子不滿,還要絞盡腦汁的賣。
張安平抿了抿嘴,沒有吭氣——他現在越發擔心王天風的目光,轉向自己了。
“白天九點,我會去同福貨棧拿照片。”
張安平起身:
“蔡小強的事,我們會盡最大的努力,但市委這邊,必須最好迎接最壞可能的準備,如果我們這邊傳來不好的消息,我希望市委這邊立刻撤離牽扯到的同志——我不想看到我們的同志,因為市委這邊的優柔寡斷而被捕!”
說罷,張安平便轉身離開。
柴瑩見狀急速道:
“老林,他說話有些重,但也不是壞心,市委這邊,還是做好最壞的準備吧。”
老林擺擺手:
“他說的有道理,我會跟老程談談的。”
柴瑩這才拎著老林早就備好的藥離開了藥鋪。
路上張安平和柴瑩都沒有說話,直到上車以后汽車啟動后,柴瑩才說:
“安平,你不該跟老林發脾氣。”
張安平搖搖頭:
“我是故意的,不這么做,我怕他們心存僥幸。”
柴瑩嘴巴蠕動了一下,想要說一說老林的情況,但話到嘴邊卻沒有說出來,她怕給張安平施加壓力——她知道張安平其實是最在乎每一位的同志的。
張安平也沒有再談老林,他知道老林的情況極不樂觀,那種痛徹心扉的咳嗽聲,其實激起了張安平腦海最深處的某些回憶,但眼下的情況,根本不適合談。
“接下來,你要做好跟市委這邊的對接工作。下次跟老林見面的時候,你告訴他,市委這邊必須無條件配合我們的工作,這個很重要。”
柴瑩一愣:“你有想法了?!”
“做兩手準備,第一,我看能不能在保密局階段,這件事先解決了——實在不行,將王天風解決掉,將這件事的負責之權拿到手里。
第二,如果出現最壞的情況,考慮能不能反咬一口,把這件事往誣陷方面靠。
但這肯定需要市委方面的配合。”
柴瑩猶豫道:“那這樣對你而言……”
“我這邊問題不大——再怎么說我的身份在那擺著,王天風做什么,最后都是繞不開我的。”
見張安平說的如此言之鑿鑿,柴瑩倒也放心下來。
“當然,以上都是最壞情況下的考慮,當務之急是看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將蔡小強除掉——柴姐,你跟老鄭溝通一下,讓他從徐百川那邊給我調過來一個人。”
“調誰?”
“鄭英奇——趙剛同志的那名警衛。”
“好!”
張安平沒有向柴瑩說出自己的猜測:
王天風有可能在懷疑我。
蔡小強是市委宣傳部門的成員,且還是二號,深度參與了上次的宣傳——通過蔡小強,王天風很有可能深入了解上次宣傳戰役的內幕,在對方懷疑自己的情況下,這個內幕,很可能加大懷疑的籌碼。
這只是猜測,且一旦說出了,柴瑩必然是以自己的安危作為第一考慮要務,說出來只是徒增煩惱。
但這件事張安平明顯是上心了,故而有了調老鄉“幫場子”的事。
原因很簡單,老鄉的出現,可以將“飛魚(暗器魚)”事件和密會袁農的“鍋”背起來,王天風萬一真的懷疑自己,有老鄉在前面頂著,自己也有回旋的余地。
其次,如果真的需要除掉王天風,張安平不可能容忍第二次的失敗,他到時候會選擇作為王天風的同行者,關鍵時候可以制止王天風的發瘋。
而出手的人,自然是老鄉最合適。
另外,如果找到了蔡小強,在自己被懷疑的情況下,張安平打算利用自己“犯險”來洗刷嫌疑——到時候讓老鄉在自己“犯險”的情況下解決掉蔡小強,還有利于洗刷嫌疑。
但對張安平而言,除掉王天風是最最下策的選擇。
首先,這一次的調查行動,是王天風跟警署唐宗勾結的,他并不清楚二人的合作深度,更不清楚王天風有沒有對唐宗進行交底——如果交底了,除掉王天風的話,反而會讓唐宗警覺。
得不償失。
而且張安平對王天風的定位是明樓身份的“終結者”,為此早就進行了深度的布局,一旦提早終結了王天風,那些布局就成泡影了,不到萬不得已,張安平并不想這么做。
總之,這次張安平是拿出了十二萬分的重視,來應對當前的危機。
將柴瑩送回去以后,天色還沒亮起,張安平驅車前往了下一個目標的所在地。
青松!
他要去找青松。
之前的落子,或許這一次會有意外的收獲。
(第二章寫了一千多字了,再有兩小時應該差不多了,這章忘記點發送了,我以為我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