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關荒地災民區幫扶整改建議書 這個是張安平今天消失一天的理由——雖然是理由,但習慣于一石多鳥的他,又怎么可能簡單的讓它作為一個理由?
從這一片恍若地域的廢墟中離開后,張安平便驅車來到了黃劍俠在南京的落腳處——也是他家老二、國軍某師長在南京的官邸。
黃老其實來了好幾天了,之前還特意跑來了豪華版的張家,但彼時張安平剛剛“復工”,再加上被鄭耀先背刺導致丟了特種武裝力量的控制權,因此動不動在保密局里加班,故而兩人一直未見。
而張安平特意約趙剛和老鄉在下關這一塊“荒地”見面,也是為了給黃老準備一份見面禮。
君子之交淡如水,所以君子送禮嘛,就得別出心裁。
此時的黃老正在家里罵國民政府——抗戰爆發之前,他躲在上海不來南京,就是不想看到狗屁倒灶的事,這一次因為想見張安平又來了南京,結果依然是被各種狗屁倒灶的事整的每天都是橫眉怒目。
一個個都喊著黨國黨國,卻渾然忘了這是民國,而民國的基石上,染滿了他們那代人理想的鮮血啊!
可他們用充斥著理想的鮮血構建的黨國,現在被俯視成什么樣了?!
以黃老的倔脾氣,既然看到了,又怎么可能無動于衷?
管家這時候戰戰兢兢的推開門:
“老爺,外面有個青年人說是要拜訪您,他說是您的侄子,對了,他說他姓張。”
“我哪來的姓張的……哎呀,是那個小家伙!”
黃老本來以為是哪個不開眼的想走后門,故意來攀關系,但稍后就反應過來是誰,他樂道:
“這個臭小子,終于舍得來見我了!”
從黃老來南京,管家就沒看到黃老臉上出現過這般真誠的笑意,立刻意識到了是貴客上門,馬上就要去將人接進來,卻被黃老阻止:
“你就別管了,我去接這個小家伙。”
黃老樂和和的就走,管家見狀試圖攙扶,卻被黃老一把推開:
“我還沒到走不動路的時候!那小子要是看見我這樣,指不定得怎么笑話我呢!”
黃老在十年前初見張安平的時候,就莫名的覺得這小子挺合自己的眼緣,但后來張安平主動去貼藤田芳政以后,黃老覺得自己打眼了,更是因此對年青一代充滿了憤憤之情。
可后來張安平在日本人的眼皮子底下將他“撈”了出來后,黃老才意識到自己錯怪了小家伙。
隨著張安平后來的名聲鵲起,黃老對那個在檔案室工作時候跟自己耍賴的小家伙就更上心了——這份上心,不帶任何的功利性,純粹就是單純的欣賞和愛才。
而張安平也沒有讓他失望,硬剛劉司令、硬剛孔家、整改重慶防空司令部等等行為,讓黃老對張安平喜愛的不得了,甚至好多次拿張安平做例子,指責三個犬子一把年紀活到了狗身上。
而正是因為這份喜愛,他才拉著一票老友,在張安平硬剛了劉司令后為張安平站臺。
而前段時間曝出來的貪腐問題,讓對張安平甚是喜愛的黃老如遭雷擊——他喜愛張安平,是因為張安平滿足他對青年一代的美好看法,而青年一代,必然會是民國未來的柱石,民國的未來,全都在年輕人的身上。
他是個性情中人,之前因為失望罵張安平罵的非常狠,隨后反轉,他就越惱火自己的這張臭嘴,等處長主導的反腐失敗后,他才徹底下定決心來南京。
主要目的就一個:
讓張安平不要面對挫折而氣餒。
可惜來到南京后,所見所聞讓黃老的臉上就沒有露出過一絲的笑意——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南京城里的民國權貴,要么紙醉金迷的醉生夢死,要么為了撈錢而不擇手段,他們的目光,從沒有垂向在生死線上艱難掙扎的普通百姓,更不用說那些坐以待斃的難民了。
說來也好笑,明明是為了勸別人不要氣餒而來的,結果勸人的話還沒說出口,自己倒是先氣餒了。
大概張安平前幾天躲著沒見黃老,或許就有讓黃老看清黨國“死相”的考慮吧。
“臭小子,架子挺大啊!”黃老從官邸中出來還沒看見張安平就先吆喝起來:
“老頭子跑南京是特意看你來的,結果你小子愣是不露面——現在想起看老頭子我了?!”
人年級越大,似乎蒼老的越快,僅僅兩年未見,黃老又蒼老了一大截,盡管依然在中氣十足的喊著話,可張安平卻莫名的心酸了一下,甚至不想將老爺子牽扯進來了。
黃老此時已經走到了張安平面前,看到張安平勉強露出的笑意后,黃老立刻不悅道:
“好你個臭小子,是不是覺得老頭子我老了?”
“臭小子,老頭子我到現在每天還最少三、半斤酒!”
張安平忍不住呵呵起來,順便翻了翻白眼,蒙誰呢?重慶那會,您老每天饞死都不到一盅酒了,現在還半斤?
翻白眼的樣子讓黃老“大怒”,手杖掄起作勢欲打:
“臭小子!找打!”
張安平針鋒相對:“老爺子,你要是敢打我就敢躺!到時候我告窮你!”
黃老聽完哈哈大笑起來,一把拉住張安平:“進屋去,進屋去——你個臭小子,還是這么嘴貧。”
張安平順勢攙扶起黃老,笑呵呵的跟黃老斗著嘴往屋里走去,面對張安平的攙扶,黃老沒有絲毫的嫌棄。
這一幕讓剛才試圖攙扶黃老的管家忍不住撇嘴,心中八卦:
這個年輕人,該不會是老爺的私生子吧?
黃老直接把張安平領到了兒子給他準備的書房中,張安平進來掃了一眼就樂了:
“老爺子,您還是回南京住吧,您兒子可是挺有心的,除了那些孤本,你上海書房里的書,差不多都復刻了一遍吶。”
“他那是閑得慌!”黃老沒好氣的說:“以前打鬼子時候,也沒見他這么上心——現在打內戰了,倒是上心的很!”
張安平悄悄偷笑,老爺子怕是不知道吧,您三個兒子,兩個現在都在跟“我家”秘密接觸著,都說子效父,您的教育是真的成功!
雖然偷笑,他卻不滿的說:
“老爺子,您說話悠著點,好歹尊重一下我的職業。”
“屁話!就是你們的侍從長當面,我也敢這么說——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掀起內戰,好嘛,現在民生民生崩了,金融金融崩了,軍事軍事,也要崩了!真不知道圖啥!”
黃老脾氣火爆,說著忍不住站起來,怒斥道:
“好不容易打完艱苦卓絕的抗戰,全國上下都在期盼和平,結果談著談著說崩就崩,打打打,光知道打!”
“打,你倒是想點樣子啊!”
“入目所及,皆是潰敗!”
“敗,就有個敗的樣子,勵精圖治也好,發憤圖強也罷,總得有個樣子吧?可整個南京,上上下下哪有個憂心的樣子?一問就是共黨不過是疥癬之疾,再一看,一個個全都顧著生意,盡想著理財!”
“好好做生意,也不是不行!可上上下下,有幾個想著踏踏實實做生意的?只想著用手中的權力變現,正兒八經的生意沒人去做,反倒是各種偏門、各種坑蒙拐騙,一個比一個上心!”
“下關的那塊地上,地下的尸骨還沒有安頓,上面就又住了那么多等死的可憐人,整個南京紙醉金迷,上上下下,竟然沒有一個人去關注!”
“要過年了,就等著自個過個好年、過個肥年,一丁點的目光,都不愿意投向那里!”
“這還是一個政府嗎?我呸!”
黃老越說越怒,最后甚至“口不擇言”:
“現在這情況,跟滿清完蛋那會有什么區別?”
其實,黃老來南京的時候,想的是用滿清末期的情況來勸張安平不要氣餒——滿清末期,同盟會主導的起義足足十場,最后全都失敗了,可同盟會沒有氣餒,最終有了武昌起義的燎原之火。
但現在,他就一個想法:現在的民國,跟末期的清廷,沒有什么兩樣!
之前在上海他還不覺得——上海不是沒有窮人,不是沒有在溫飽線掙扎的可憐人,但上海的機會終究多一些,再加上各種救急,餓死人的事有,但不是大面積的。
可南京的下關,他走了一趟后,就知道指望民間的杯水車薪,那里很快會成片成片的死人!
他為此去奔走,但迎來的卻是無盡的失望和絕望。
掌控權力的人,根本沒興趣將目光移向那里——他們的眼中,只有年味甚重的南京城,在他們的眼中,那些人,連數字都不是。
一句國家艱辛,就能無視所有的苦難。
如果沒有他們轉頭的紙醉金迷和醉生夢死,黃老差點信了!
面對一點就燃、一燃就炸的黃老,張安平唯有苦笑以對。
看張安平苦笑連連,黃老才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他氣呼呼的坐下:“老頭子這次來本來是好好安撫你的,結果自己差點被氣死,混賬東西干的混賬事啊!”
張安平只能安慰說:“會好起來的,黨國有我、還有處長,會好起來的。”
黃老聞言嘆息一聲:“要是這民國上下,有一成你這樣的人,何愁民國不興啊!”
張安平無奈的笑了笑,隨后將公文包里的文件抽了出來,推到了黃老的眼前:
“老爺子,咱爺倆還真的是心有靈犀,我之前還想這件事麻煩你是不是有些不把您老當元老了,現在看來你還得感激我——您瞧瞧唄。”
聽張安平這么一說,黃老倒是來了興趣,接過了張安平推來的文件,從抽屜里掏出了自己的老花鏡戴上,逐字閱讀起來。
“下關災民區荒地?”
“埋骨之地……刻在我中國歷史上沉重的埋骨之地啊!”
老爺子又是忍不住的感慨,但慢慢的卻被這份張安平親手寫出的文件所吸引。
從這份文件中的大量各種數據上,便可以看出張安平的用心之深——他對下關這個災民區的調查明顯不是一日兩日,更不是空泛的夸夸空談。
既然前面的調查有數據支撐,后面的解決方案也有各種數據支撐!
沒錯,張安平的這份“建議書”,實則是一份指導大綱,一份能妥善解決、安置下關數以萬計災民的建議書。
在建議書中,張安平提到了多種安置的方案,就連要動用的力量也有相當完善的規劃。
黃老緩慢的看完后,竟用一種惋惜的目光看著張安平:
“你啊,竟然干了特務這一行,浪費,實屬浪費啊!”
張安平失笑:“沒什么浪費的,都是為黨國做事——您老覺得怎么樣?”
“挺好,非常好!”黃老擊節贊嘆,但隨后卻更惋惜的說:
“可是,你覺得以政府現在的狀態,哪怕是有建議書規劃他們什么時候干什么,他們……會做嗎?”
說到這,黃老的怒火又起來了,張安平一看趕緊開口:
“這就是我找您的原因。”
黃老果然“上當”:
“嗯?”
張安平賠笑:“您老老當益壯,而且還有不少老友,所以我想讓您老出面。”
面對張安平的賠笑,黃老再一次“上當”:“好你個張小子,敢情想這么利用我這個老家伙——我答應了!”
“不過,錢呢?你在計劃書里提到了要借著各種民間的力量,但牽頭者手里沒錢,這種事是做不來的!期間這么多的彎彎繞繞,花錢的地方很多,老頭子我就是散盡家財,怕也是杯水車薪!”
“而且,這事,光我們這些老骨頭出面怕是不成吧?”
不等張安平回答,黃老突然笑了起來:“我知道了,你是想讓處長掛名對不對!”
“處長要是掛名,這錢……你就能用保密局的名義堂而皇之的出,對不對?!”
“這么一來,這件事就得是老頭子我逼著你來做的——好你個張小子,把老頭子我算計到了骨子里啊!”
黃老越說越驚愕,就如他所說的那樣,這件事在外人的眼中,就是他這個姓黃的老東西,倚老賣老,逼迫張安平這個忘年交做事,張安平不得不拖來了處長“扛雷”,最后因為處長掛名的緣故,張安平含淚將保密局賬面的資金撥付了過來。
但沒有人會在意錢從哪里來,只會認為是處長和黃劍俠這幫元老所為!
面對黃老的說破,張安平倒是沒有絲毫的窘迫之意,反而只有無可奈何的攤手:
“我這個身份,要是正大光明的做這些事,那就是‘養望’了,其他人‘養望’,沒什么大不了的,但我的身份敢‘養望’,那就是找死。”
黃老無言以對,自古以來,“養望”這個詞,都跟某些不好的事聯系在一起,張安平的顧慮確實沒錯。
尤其是張安平手上的錢——因為全球貿易的“自爆”,導致所有理財包這個梗橫行,且所有人都知道張安平手上有一筆巨款。
當然,理論上這筆巨款是那些股權的抵押數字,但在四大家族眼里,這錢,可是他們的錢。
保密局賬面上有這筆錢,他們的理財包就不存在爆雷的可能性,可要是沒有,那張安平財神爺的價值,可就得存疑了。
正常的花費,他們可能不在意,但非正常的花費,他們必須在意。
畢竟他們怎么攫取到這筆錢財的,他們在心里可是跟明鏡似的。
豈能容忍被人用類似的方式搬空?
這也是張安平手握巨款,卻沒有可勁造的原因。
“你小子一個特務,都有這樣悲憫的心懷,老頭子我終究是同盟會元老,豈能讓你小子專美于前?這活,老頭子我接了!”
“不就是背一個倚老賣老的罵名嗎?老頭子我還差這點罵名?!”
黃老豪邁起來,大手一揮:“臭小子,倒酒,當浮一大白!”
張安平連連擺手:“您別給我頭上坐罪——真想喝的話那等這事辦完,咱爺倆喝個慶功酒。”
“好,這可是你說的!你小子要是到時候敢食言而肥,老頭子一定要讓你知道什么叫匹夫之怒。”
“哈哈,一言為定!”
接下來這爺倆就細節問題商討起來,這番對“口供”之后,老爺子就變得精神奕奕了,大手一揮開始趕人,讓張安平趕緊去找處長“求援”,而他則要去見一見那些躲起來沒臉見人的老伙計——民國現在成這鳥樣了,那幫老朋友,多數人跟他一樣,都沒臉見人了。
他得一個個把這些躲起來的老家伙都揪出來,趁還能動嘴,一起做一件當浮一大白的事。
從黃老家離開的張安平,上車后就隱去了臉上的笑意,只有嘆息。
他其實是挖了個大坑給黃老跳。
下關這里的災民,張安平其實惦記了很久了,之所以把黃老“算計”,是因為只有黃老、周老這樣正氣凜然的老輩人,依賴身上的光環,在烏漆嘛黑的國民政府中力推并完成這種“壯舉”。
但國民政府目前的烏漆嘛黑,注定推動、執行、監督這件事的黃老會受到更多的沖擊。
古人說哀大莫過于心死——親眼看到他們曾經拋頭顱灑熱血而鑄造的民國,變成這爛泥樣,沖擊會何其之大?
但不破不立,不讓他們看清楚國民政府腐朽成什么樣子,他們,又豈能徹底的拋棄這個根本不值得拯救的國民政府?
之前跟柴瑩規劃了當下重要的兩個工作,第一是交警總隊——徐百川已經反正,趙剛也馬上要進入交警總隊當“政委”了,可以說是布局結束了。
第二件事便是黃老、周老這種名望甚重的同盟會元老。
張安平借這個機會將這些元老合情合理的聚在一起,也算是完美的解決了第二個重點工作的前期所有環節。
“接下里,就等著過年了,嗯,順便花一花饕餮們的‘血汗’錢!”
張安平露出了一抹難以察覺的微笑,這筆“血汗”錢,能做的事可不少呢。
比方說交警總隊的換裝、比方說真正意義上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再比方說……
釣更多的魚!
我辛辛苦苦為這個國家搞到的錢,真以為那么容易吃進饕餮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