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從室。
處長見到侍從長的時候,侍從長正在大發雷霆——一會兒怒噴第五軍、一會兒怒噴13兵團,一會兒又在怒噴廖兵團。
就連南京的當地政府,也被侍從長怒噴了一通。
很神奇的是,侍從長從頭到尾都沒有怒噴過真正的始作俑者。
直到處長故意踩重了腳步,引得侍從長回頭看到他以后,侍從長才停止了怒噴,轉而擺擺手,示意辦公室里的其他人都離開,侍從們長出了一口氣后集體“潰逃”,將辦公室這個偌大的舞臺留給了兩人。
默默的看著胸口還在劇烈起伏的侍從長,處長在沉默了一陣后,還是主動開口:
“再給我兩天時間,他們、他們就是籠中之鳥了。”
這不是處長的自信過頭之語,而是他真的有把握。
那些人,做事其實非常非常的糙,即便是那些貪腐集團將罪名全部攬下的時候,處長手上也有大量的線索指向他們。
但這需要調查,這需要時間的堆砌,這需要無數確鑿的鐵證才能動手。
畢竟那些人不是普通人,沒有確鑿的鐵證而抓人的話,會引起巨大的麻煩 張安平的另辟蹊徑,徹底擊潰了被捕的那些貪腐份子的心防,無數的罪證被他們交待出來——現在處長和保密局的手里,有無數實錘的證據緊握。
而只要抓了他們中第一線的那些小饕餮,后面的“大的”根本就逃不了。
兩天!
只要兩天的時間,處長就有信心將他們全部拿下,且半成鐵案——哪怕侍從長看在親戚的份上,放過真正的三個大饕餮,但整個巨大的饕餮集團的羽翼,也會被他徹底的剪除。
正本清源,就差兩天啊!
聽著處長不甘心的話語,侍從長接連深呼吸,將胸腔中的怒火壓下——這怒火不是針對處長的。
他操著鄉音濃重的口音,反問:“然后呢?”
然后?
然后不久正本清源了嘛。
處長不明所以的看著侍從長。
“然后,”侍從長自己做了回答:
“財政系統崩潰,金融系統崩潰,黨務系統崩潰,后勤停運、政務停運,前線的到時候一敗再敗。”
會這樣嗎?
處長想到了今日南京的狀態,沉重的閉起了雙眼。
是的,一定會這樣的。
可是,這不就更加證明了一件事:
不反腐,就要亡國嗎?
“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你現在做出的成績,已經能給盟友一個交代了,也能給民眾一個交代了,就到此為止吧。”
從處長接到侍從室的電話,對這一幕他就是有所預見的,可真到侍從長說出了這句話以后,但他依然感覺到了天旋地轉。
他掙扎著說:
“您知道這幾日來我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的是黨國上下,無官不貪!”
“民生本就艱難至此了,可黨國上下卻幾乎沒有危機感可言,上上下下嘴里高喊著主義主義,心里和手里,全都是生意!”
“宋、陳、孔三家,他們是崽賣爺田,可我們家呢?我們家的人,也跟他們沆瀣一氣——連我們家的人也跟他們沆瀣一氣,這是何道理?成何體統?!”
“不反腐,就要亡國啊!”
處長這幾日來沒有表現出對自己家的憤慨,但也只是沒表現出來罷了——頤和公館,他們家的人跟其他三架勾結在一起算計自己,動用自家的資源算計自己,這種事,才是讓處長最最心寒、最最警惕的。
侍從長怒拍桌面:“混賬!”
“我還在,亡什么國?”
“重癥不能用猛藥,這是江湖郎中都知道的道理——可你呢?想一口氣吃成胖子!”
“你反腐卻只求速成!大小三百多名黨國官員,你說拿下就全部拿下,你考慮過人心惶惶的后果嗎?”
“逼宮——你以為是只是他們的逼宮嗎?這是黨國上下上下集體的逼宮你明不明白!”
處長愕然,但隨后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坐在了沙發上。
侍從長說的對,這不止是他們的逼宮,而是黨國上上下下集體性、自發性的逼宮。
侍從長看處長蔫了以后,倒是不再說重話了,畢竟二人的關系好不容易緩和到現在的這程度了,他不想再回到以前。
嘆了口氣,他說道:
“反貪小組,就撤銷吧。”
“小家伙……”
處長猛的抬頭,直愣愣的盯著侍從長。
面對處長這突如其來的異樣反應,侍從長頓了頓,才接著說:“就讓他暫時休息一陣吧。”
“59人,整整59人,他怎么敢殺,怎么敢殺啊!”
處長松了口氣,他就怕侍從長將張安平當做最后的交代給丟出來。
處長的表現讓侍從長很不滿,他不悅的說道:
“你是不是以為我老眼昏花,辨不清忠奸?”
處長沒吭氣。
“小家伙是忠是奸,我心里清楚的很,要不是有小家伙在,我也不可能讓毛仁鳳一直呆在保密局——但他做事終究還是太沖動了,這一次就當是給他一個教訓吧,也是給你一個教訓,做事,不能一味的蠻干。”
侍從長還是忍不住說教起來。
其實他過去對毛仁鳳,并沒有太大的惡感,相反還是略欣賞的,不過毛仁鳳在他心里肯定跟張安平不是一個檔次的。
但現在他對毛仁鳳很生氣,上次讓他辦的事,辦得稀里糊涂,搞得他很被動,最后更是有了現在的種種,這也就罷了,可這一次,毛仁鳳卻拎不清輕重,竟然跟“他們”攪和到一起。
這件事在侍從長的心里,可是一個非常大的疙瘩。
可張安平這一次做事太沖動了,現在要想扶正他,阻力太大了,而且現在必須“敲打”一下張安平,做樣子給其他人看。
讓張安平休息一陣,對侍從長而言還是頂著偌大的壓力才能實現的。
處長默默接受著侍從長的說教,但心里卻非常的不以為然。
有句話他一直不敢說:
黨國會變成這樣,侍從長你就沒想過誰才是最大的責任人嗎?
重疾不能用猛藥——這話,別人可以說,可你,能說嗎?
之前因為他們的過線,你怒而下令的時候忘了嗎?
結果就因為遭遇到了反彈,枕邊風那么一吹,你就立刻忘了紅線——你難道不需要檢討一下嗎?
還說教我!
當然,這話肯定是萬萬不能說的。
處長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他在盡量避免越線——現在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這種程度,對他而言最重要的是保下這幫跟隨自己沖鋒陷陣的同行者,而不是一味的去爭取。
說白了他不是掌權至高權力的那個人,他的權力,都能只能依附在至高權力的意志下,他根本不具備抗爭的資格!
說教之后,見處長“乖巧”了下來,侍從長便讓他離開去掃尾,這件事,算是在最高層面徹底的宣告終結。
處長從侍從室離開后,整個人便提不起精神來,他甚至感覺自己無顏去見正在整裝待發的反貪小組的一眾黨國中流砥柱。
但他又很清楚,這些人是他的班底,是代表著黨國未來的希望。
他遂強忍著憋屈,對秘書吩咐:“安排一個宴會廳,下午……我跟反貪小組的同仁們吃個飯。”
秘書記錄下來后,處長又道:
“你去安排吧,讓司機送我去保密局。”
保密局。
張安平將自己一個人鎖在辦公室中,忍了又忍,才沒有將“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這句歌詞哼出來。
他一直說國民黨在讓人失望方面從未讓人失望過——但親眼見到打了雞血的保密局瞬間雞瘟的畫面后,他依然難掩心中的雀躍。
真的是從沒有讓人失望過。
這恰恰證明了一件事:
人心散了,其實從來都沒有進入過國民黨的內心!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義——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就有15個省宣布易幟,給予了腐朽的滿清致命的一擊。
而做到這一切的根本原因,便是人心!
可誰能想到短短三十年后,在國民政府的眼中,人心便一文不值——不對,國民政府其實也挺看重人心的,但他們看重的人心,是權貴的人心,是壓迫民眾的肉食者的人心,蕓蕓眾生的人心,在國民政府的心中,一文不值。
否則,根本解釋不了國民政府這一次次的“神”操作。
張安平悄然的立于窗簾后面,用心感受著保密局內部壓抑的沉重,微笑不由自主的浮現。
熱愛這個國家的人,沒有人愿意看到自己的國家無藥可救,他們或許會在看不到希望的時候麻木不仁,可當希望出現以后,他們會本能的去抓住那一抹的希望——直到陽光徹底的將腐朽和黑暗驅除。
毫無疑問,現在的保密局,已經到了這種程度。
當然,保密局中肯定還是有不少頑固分子的,但從今往后,這些人就是小部分了,不再是主流了。
我們中有個國民黨反動派!
張安平嘴角的笑意快要壓不住了,這一幕,很快很快就要在保密局這樣的特務單位上演了,可喜可賀!
透過窗簾上的紗眼,張安平看到了極度活躍的毛仁鳳那歡快的身影,看著對方輕便活躍的步履,張安平忍不住的吐槽:
老毛啊老毛,你知道為了搭救你,我費了多少的腦細胞?你之所以如此的“快樂”,全都是因為我張某人的負重前行——你個憨貨!
吐槽之后,張安平嘴角的上揚又加重了幾分,眼下的毛仁鳳雖然蹦跶的歡,但張安平其實更樂。
過去,張安平認為自己有八成的把握負責敗走臺灣前的潛伏計劃——隨著他跟毛仁鳳的權力爭斗,這個成功率從過去的五成漲到了之前的八成。
但是現在嘛,毛仁鳳在張安平的心里是徹底的出局了!
十成!
張安平認為自己有十成的把握負責未來的潛伏計劃。
所以對他現在的他來說,現在想的是另一件事:
該怎么把黨通局的潛伏計劃也“兼”起來。
正美滋滋的琢磨之際,一支車隊駛入了局本部的前院,瞄到這支車隊后,張安平剛才嘴角壓不住的上揚瞬間塌下,黨國忠臣再次上線。
幾分鐘后,和鄭翊敲門節奏截然不同的敲門聲響起,張安平佯裝未覺,低沉的道:
“進。”
“我說過——處長。”
不滿之聲瞬間切換成為了平淡的問候聲,只是起身的速度很慢,慢的哪怕是個沒眼色的人,也能看出這濃濃的失望和疲憊。
處長站在門口,看到的是一個灰心喪氣、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熟人”,看不到過去在他臉上常見的意氣奮發和智珠在握,能看到的只有深深的疲倦和心灰意冷。
“安平兄……”
處長喟嘆一聲,緩步進來后走到張安平面前,雙手壓著著張安平,讓張安平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面對沒有掙扎便坐下的張安平,處長拖過來一張椅子,坐到了張安平面前,然后才用抱歉的口吻說道:
“此事……”
“錯不在你。”
張安平茫然的看了眼處長:
“錯?!”
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卻讓處長羞愧的不敢再看張安平。
有錯嗎?
什么時候整飭吏治有錯了?
“是我思慮不周,錯估了他們反撲的力度。”處長閉目,拳頭緊握后突然睜眼,咬牙切齒的說:
“下次,下一次,我絕對不會犯同樣的錯誤!”
這句話似是給了張安平無限的決心,張安平深呼吸一口氣后,臉上的頹廢、灰心一掃而空,在重復了幾次呼吸后,他問:
“處長,我們,犯下了什么樣的錯?”
盡管他臉上沒有燃燒起斗志,但這一份關心還是表明了眼前的人,依然是黨國最后的忠臣,依然表明對方是自己看重的同行者!
處長以自我檢討的方式,說道:
“這一次我犯下了很多的錯,但有兩點是最致命的。
第一,波及范圍太廣!
第二,目標不明確!”
張安平目光中閃過一抹恍然,似是領悟到了什么,而處長則接著說:
“反腐,就不該一蹴而就,而是一個逐步遞進的過程,我啊,太想著一口氣吃成胖子了,總想畢其功于一役。”
“正是一次,才招來了系統性的反撲。”
“古人都知道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我卻貪心的想用一次反腐將所有問題解決——這根本不現實。”
張安平聞言閉目,沉默了一陣后,輕語:
“此事,我也有錯。”
“我、我應該想到這點的,可我,同樣也貪心了。”
張安平的攬責對處長而言無用,但攬責的態度卻讓處長大受感動——自己看中的這個同行者,果然并沒有因為這一次的失敗而徹底的喪氣。
“機會,一定還會有的!”處長正色的看著張安平,一字一頓的道:
“你我接受這一次的教訓,下一次,絕不再犯同樣的錯誤!”
下一次,就是“赫赫有名”的上海打虎么?
張安平認真的看著處長,用同樣一字一頓的方式回答:
“下一次,絕不再犯同樣的錯誤!”
說罷,兩人的手同時默契的拍出,隨后緊緊的拍握在了一起,死死的捏著對方,像是發出了無聲的誓言似的。
但處長不知道的是,張安平卻在心里說:
下一次,不管聲勢多么的浩大,絕對不會再有人失望了。
因為,沒有人抱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