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還面露喜色的元老,現在卻將喜色凍結在了臉上,整個人仿佛是被瞬間凍僵了一樣。
所有人都在想一個可能:
張安平要是掀了桌子,對他有好處嗎?
延伸一個問題:
張安平,是否具備徹底掀開桌子的能力?
具備嗎?
具備——而且把柄還是他們送上去的!
可是,掀了桌子對張安平有好處嗎?
會不會讓侍從長對他徹底的失望、從此打入冷宮?
毛仁鳳的心念急轉,思索著這個可能。
張安平從進入特務處開始的“功勞”,如電影一般的在毛仁鳳腦海中回放起來:
二度冒險救駕——一次是孤軍深入兵變的西安,一次是頂著無數的彈孔,從上海撲到了南京;
四千萬!
上海大撤退,四千萬美元,被他秘密送到了侍從長的手上……
罪名張安平背,錢,秘密被侍從長收下,且此功,永不能示人!
嘶——
毛仁鳳倒吸冷氣,如果、如果張安平掀了桌子,以侍從長對他的信任,重起爐灶的可能……很大很大!
保密局的張系、那些愿意跟著張安平的元老,是張安平的包袱,也是他不能掀桌子的理由之一。
可如果能安頓這些人呢?
性子陰沉的王天風,昨天莫名的“炸”了,毛仁鳳雖然恨極了王天風莫名的“炸”,讓他顏面掃地,但他知道王天風為什么會這樣。
那么,張安平呢?
他本來就是一個急脾氣的人,要不然自己也不會逮到現在的機會。
所以,他……真的有掀桌子的理由;
且還有掀桌子的底氣!
最關鍵的一點:如果張安平真的掀了桌子,導致世上再無保密局,那么,他毛仁鳳何去何從?
張安平有侍從長的信任加身,重啟爐灶的可能性很大,但侍從長一定會敲打敲打他,可能會晾一段時間,而他毛仁鳳呢?
保密局這一棵參天大樹一倒,他怕是連徐蒽增都不如!
因為徐蒽增背后有陳家人撐腰,他呢?
他的根就在保密局,沒了保密局,他什么都不是!
短短十幾秒鐘的時間,這些念頭在毛仁鳳的腦海中飛速的閃過,而他也隨之做出了決定。
于是,在這稱得上死寂的會議室中,毛仁鳳猛的一拍桌子:
隨后,他喝道:
“放肆!”
當忿怒的“放肆”兩字喝出后,會議室里所有人都只有一個念頭:
毛狗……要發飆了!
但隨即就有人反應過來:
不對,他現在發什么飚?難道還覺得桌子掀的不夠徹底嗎?
或者,他本來就是跟張安平勾搭起來的?
想到這個可能,有人用驚疑不定的目光望向了毛仁鳳,不會吧,不會吧,這人……不能陰險到這種程度吧?
就在這復雜多變的想法中,毛仁鳳怒道:
“你們眼里還有沒有會議紀律?”
“這是保密局的局務會議!是在戴老板注視下的局務會議——你們幾個,仗著屁大點資歷眼里就沒有丁點兒規矩嗎?”
“誰給你們的膽子?會還沒開始竟然質問張副局長?”
“誰給的!”
這一連番的怒斥聲,震撼了所有人。
什么鬼?
什么情況?
毛仁鳳……又雙叒叕化身毛狗了?
而剛才懷疑毛仁鳳始終站在張安平這頭的元老們,只覺得眼前一黑——壞了,壞事了,從一開始就是沖著我們來的!
毛狗,這廝好陰險的算計啊!
明明之前我們跟張安平關系最靠近,結果他從中作梗,竟然拿著我們做了投名狀!
可恨!
可恨吶!
有元老雙目冒火的看著毛仁鳳,恨不得撲上去跟毛仁鳳拼命。
但這時候的毛仁鳳卻還在他的表演。
“安平,我也要批評你兩句——”毛仁鳳突然話鋒一轉,“槍口”對準了張安平。
這突然的變化讓那些雙目冒火的元老好懸一口氣沒上來,而其他人,同樣被毛仁鳳從突然的爆喝到變化突然“柔聲”要批評張安平的轉變給驚呆了。
這什么鬼?
什么情況!
毛仁鳳這時候繼續道:
“名單既然上報了,GFB人事司都已經備案了,怎么能撤回來?我保密局之決議,豈能隨意撤回來?”
“因為三五個人的反對,就撤回來?”
“這還是我保密局之決議嗎?”
“開玩笑!”
“我保密局上下之決議,豈能因為一小撮人的反對而成為笑話?!”
義正辭嚴的話語,讓所有人都摸不著頭腦,這毛仁鳳,到底要唱哪出戲?
有切膚之痛的元老本想張口反詰,卻注意到毛仁鳳正在瘋狂對他使眼色。
使眼色?
怒火頓時被壓制,他強忍著說話的沖動,回想著毛仁鳳的轉變。
掀桌子?
對對對,毛仁鳳怕的是張安平這一次徹底的掀了桌子,把保密局的屁股亮出來任人觀看!
是服軟!
這個毛狗,果然靠不住!
元老心中怒罵,但怒火卻徹底的消散了。
毛仁鳳怕張安平徹底的掀桌子,他們,同樣怕啊!
他們這一次敢把把柄送到張安平的手上,底氣就是張安平不敢讓保密局的的屁股亮出來,可張安平的所作所為,明顯就是要掀桌子的樣子啊。
這要是掀了桌子,他們這所作所為,能有好果子?
到時候保密局完蛋,可他們同樣得完蛋。
其他人現在也想明白了毛仁鳳為何突然轉變,一個個如霜打的茄子一樣,再無之前張牙舞爪之態。
見這些人都老實了下來,毛仁鳳暗暗舒了口氣,隨后望向張安平。
張安平的嘴角噙著一抹冷笑,像是在看一場精彩的猴戲,那雙似是要洞察人心的雙目中,卻充斥著嘲弄和不屑一顧。
“安平,那咱們正式開會?”
像之前三個月一樣的“請示”,仿佛這一段時間的齷齪不存在似的。
張安平嘴角嘲弄的笑意更深了,但卻沒有任何的言語。
毛仁鳳卻像是得到了張安平的首肯似的,清了清嗓子:
“各位,本次局務會議正式開始——”
“我保密局經過長時間之布局,在昨天終于決定收網——”
“此番收網,我保密局上下團結一心,抓捕了數十名地下黨,搗毀多個地下黨據點……”
明明毛仁鳳說得每一個大家都聽得懂,可組合在一起后,所有人卻偏偏聽不懂了。
什么叫經過長時間布局?
什么叫上下團結一心?
什么叫抓捕數十名地下黨?
什么叫搗毀多個地下黨據點?
在場的所有人,誰他嗎不明白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怎么跟團結一心、怎么跟抓捕共黨扯上關系的?
顛倒是非黑白之事見的多了,但他們還真沒見過這般能顛倒是非黑白的!
可毛仁鳳還在為這件事定基調。
“這一次大規模抓捕過程中,也出現了令人痛惜之事——沒想到地下黨對我保密局的滲透竟如此嚴重,我堂堂保密局,竟然有多達十余人被地下黨所誘惑,竟然淪為了地下黨的臥底,著實讓人可氣又可恨!”
懵了,又一次徹底的懵了。
毛狗,這分明是要痛下殺手啊!
可痛下殺手的目標,竟然是那些給他們辦事的人!
那些收錢辦事的“演員”成了他口中板上釘釘的地下黨,那些奉命做事的手下、保密局的成員,竟然成為了地下黨的臥底!
這特碼……真黑、真狠啊。
縱然是張安平,這時候的神色都變了,他的冷笑不自覺的散去,并被出現的錯愕所取代。
有元老想反駁,卻被身邊的同僚輕輕的拉了一把,并朝其輕微的搖頭。
被組織的元老瞪大眼睛,難道就這么眼睜睜的看著毛狗背刺我等?
同伴卻微微點頭,并沉痛的出聲:
“毛局長說的對,確實可氣又可恨啊!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沒想到信任的下屬中,竟然有人被地下黨所誘惑而墮落,作為他們的長官,我、我難辭其咎!”
棄車保帥!
這下就是再蠢的人也明白了緣由。
這把柄,是他們“傻不拉幾”的送到了張安平手上的,現在,他們認栽了,順著張安平的意思來,這些人就是共黨,而他們也是御下不嚴,你張安平要處置就處置,任打愿罰——夠不夠!
此時此刻的張安平,明顯也是“領悟”到了毛仁鳳和這些人的意思。
他臉上出現了慎重和思索之情。
毛仁鳳這時候在一旁道:
“安平,我覺得這次局務會議,要把這件事徹底的解決——我建議快刀斬亂麻,你覺得呢?”
這句話翻譯過來就是:
爺,這一次我們跪的妥不妥?你不是要對保密局整改嗎?現在刀就在你的手上,我們都跪著呢,你想怎么砍就怎么砍,行不行!!!
張安平沒有回答,但臉上的思索之意非常的明顯。
他在權衡——在掀桌子和接受這些人下跪之間權衡。
所有參與者的心,這一刻都提到了嗓子眼。
反倒是做出這一切的毛仁鳳,卻較為平和。
因為,他懷疑這是張安平故意為之——可即便是如此,他毛仁鳳不敢賭,張安平有退路,真的有退路,哪怕是不能遂他的意,在保密局的“尸體上”另起爐灶,他去兵工署,也會得到軍方的鼎力支持。
可他毛仁鳳,卻注定要跟保密局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其他人也是類似的情況。
面對擺出破釜沉舟之勢的張安平,他們……賭不起!
說起來也好笑,這明明是拿捏張安平的局,可到了最后,反而被張安平拿捏了。
可誰讓他們的算計,是建立在拿捏張安平“性格”的基礎上呢?
這時候的張安平,還在“權衡”——其實他很清楚,肯定有人會意識到自己是在反將一軍,但自己有底氣,他們卻沒有賭的底氣,所以,他們只能被拿捏!
不過,多演一會兒也不錯嘛,尤其是看著他們提心吊膽的樣子。
許久,張安平覺得裝腔作勢的時間夠了,遂悠悠的開口:
“對共黨,必須除惡務盡!”
加起來不到十個字,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殺意,但在涉案者的耳中,卻如同血色的屠刀一樣。
“安平說的對,必須除惡務盡!”毛仁鳳立馬附和。
張安平深深的看了眼毛仁鳳:
“內奸、臥底,罪無可赦!”
毛仁鳳無縫銜接:“這是自然——必須處決,悉數處決!”
涉案的元老只覺得冷颼颼、血淋淋,那些“地下黨”的牽頭人,可都是他們的心腹啊!
張安平卻是更進一步:“毛局長可要親自監刑?”
毛仁鳳嘴角抽了抽,隨后義正辭嚴:
“身為保密局代理局長,毛某……義不容辭!”
“有此戰果,全賴我保密局上下全體一心,這功臣……”張安平慢吞吞的說著,最后意猶未盡的看著毛仁鳳,等著毛仁鳳的接腔。
“有功必賞,有過必罰!”毛仁鳳果斷的道:“此次能有這番戰果,天風當領頭功,其他將士也不能寒了他們的心——我親自向侍從為他們室請功!”
張安平目光從眼神中有不忿之色的元老臉上一一的掃過后,反問:
“此為局務會議之決議?”
毛仁鳳立刻說:
“此為局務會議決議,為保密局上下決議!”
其他人紛紛點頭,即便是木有不忿的元老,卻也只能含淚點頭。
自斷臂膀,莫過于此啊!
張安平又問:“那干部交換名單之事呢?我去人事司撤回?”
“不行!”毛仁鳳大義凜然:“此為我保密局上下決議,豈能朝令夕改?安平,這件事不要再提了!”
張安平慢悠悠的說了聲:
“噢……”
“那今天的會就到這?”
張安平用的是疑問句,但才說完就已經起身了,轉頭離開了辦公室——最殺人誅心的是在離開辦公室前,他還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
也不知道是因為這結局不如他所料還是怎地。
張系的干將們神色詭異,這就……結束了?
全程……平平無奇的就這么結束了?
激烈的碰撞呢?
逼宮呢?
怎么……就這么結束了?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大概……就是這樣吧!
有人嘲弄的望向了某個格外蹦跶的元老,目光中盡是嘲諷——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乖乖的躺著享受不行嗎?
最后,還不是連底線都被輕易鑿穿了!
“毛、毛局長,那我們走了?”有干部問完之后就起身,不待毛仁鳳的回答就走,其他人有樣學樣紛紛離開,將偌大的會議室留給了這群非要反抗最后卻輸的淋漓盡致的倒霉蛋。
這豈止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啊!
也不知道有意無意,他們離開會議室前,竟然也學著張安平的樣子,一個個的搖了搖頭……
這一幕,讓釘在會議室里的反張聯盟眾人差點吐血。
都說雪上加霜,可這些混蛋,竟然在雪上狂加制冷劑……
偌大的會議中,隨著其他高層的離開,隨著從頭到尾都不敢表示自己存在的服務人員的離開,只留下了毛仁鳳和一眾心里飆血的元老,以及……窒息的沉默。
終于,有人打破了沉默,憤怒的咆哮:
“毛仁鳳!你干的好事!”
八個字,點燃了之前不敢燒起來的怒火,點燃了之前都不敢擺出來的“炸藥”。
“姓毛的,你們倆就是一起的!從頭到尾,都是你們倆唱的雙簧!”
“毛仁鳳,你這個殺千刀的混蛋!”
嗯,這一聲還算溫和……
面對反張聯盟的集體圍攻,毛仁鳳沉著臉,在一聲聲不堪的辱罵中終于拍了桌子:
“混蛋!”
“所有的事,都是我們一起商量的結果——你們之前要我背鍋,行,我姓毛的把這鍋背了!”
“剛才,你們要是不滿意,跟姓張的干啊!跟姓張的拼啊!怕什么?你們怕什么?你們怕什么,我他嗎也在怕什么!!!”
毛仁鳳憋屈的捶了自己胸膛一拳:
“我他嗎不憋屈嗎?我他嗎不生氣嗎?”
“可他擺出了掀桌子的決然,我怎么辦?你們怎么辦我也只能怎么辦啊!”
毛仁鳳的委屈一分演九分真。
我他嗎都亮牌了有木有!
我他嗎都圖窮匕見了有木有!
結果呢?
我特么還得臥薪嘗膽,我特么還得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繼續當狗!
要不是權力的滋味太過誘人了,毛仁鳳其實更想說:
累了,毀滅吧!
可那權力,真的太誘人了,舍不得啊。
面對有幾分歇斯底里的毛仁鳳,其他人止住了無休止的指責和謾罵。
老毛……確實挺慘哈。
場面漸漸平息,有人憋屈的出聲:“那現在怎么辦?”
“要么魚死網不破,從此做一個任人拿捏的富家翁;”毛仁鳳沒好氣的說:
“要么,乖乖的執行這次的決議。”
“除此之外,還能怎么辦?”
是啊,還能怎么辦?
被“交換”到黨通局的、被當做臥底要被斃掉的……
一想到要丟這么多的“車”,終究是疼得要命啊!
見士氣低迷,見所有人都如喪考妣,毛仁鳳深呼吸一口氣,緩和口吻說:
“雖然這一次我們損失慘重,可終究是活下來了,只要活著,就還有機會……”
雖然知道毛仁鳳這是安慰他們,雖然知道毛仁鳳這是安撫他們,但依然有人忍不了了,怒拍桌子:
“去他媽的機會!”
“老子是瞎了眼才信了你的鬼話!”
“以后,老子就安安分分的呆著,天塌了也不關我的事!”
“去他媽的!”
這話說出了好幾個心里飆血的元老的心聲,紛紛用此話來表達心中的暴怒和不甘。
毛仁鳳冷眼看著,任由他們的發泄,心里卻冷笑:
是我毛某人巧舌如簧嗎?
分明是張安平的刀砍在了你們的身上后,你們不得不反抗罷了!
現在一個個都跟被我蠱惑似的!
豎子不足與謀!
毛仁鳳咬牙,心里冷冷的道:
春池嫣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