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走啦。”
一個不耐煩的蒼老聲音傳來。
“來啦,來啦,道長爺爺,山景這么秀麗,你就著山風下酒,怎就這么心急呢?”
“風景有什么好看的?再說,此山有點晦氣,呆久了我怕有損福澤。”
老頭說話頗有些陰陽怪氣的。
讓人聽著就有些不舒服。
陸無病心中微動,覺得老頭意有所指,卻也不以為意。
他只是笑著看一老一小斗嘴,突然發現什么,仔細再看了老頭一眼。
就見此人白發白須,面色紅潤,精神很好,看不出多大年紀。
衣裳破破爛爛,沾滿了黑的黃的各色污痕。
一點也不愛干凈。1
就像是市井之中,偶然可以遇到的衣食無著的普通乞丐……
雖然生活過得一團爛泥,卻整天樂呵樂呵的,餓肚子了也不難過,討到錢了,甚至還會偷著喝上一口酒。
平凡眾生,都在學著與生活和解。1
既然不能改變什么,就學著享受。
反正,快樂是一生,痛苦也是一生……
陸無病在這老頭身上,看到的就是這種情況。
但問題是。
太不對勁了……
如果是街邊遇著,陸無病敢肯定,自己絕然不會多看一眼。
但是,跟在姬文秀身邊看到,又知道這位“青云道長”是難得一見的高人,這種情況就很不正常。
要知道,他這一路走來,看到的人物也算是不少,從販夫走卒,到高手名宿,甚至是領兵大將和黑道強者……
無論哪一個,都有著與其身份相匹配的氣質。
或是體魄驚人,或是氣機浩瀚……
就算是看不出太多底細,也能打心眼里察覺得到,有一種不太好惹的感覺。
眼前這位邋遢道長,就沒給他這種感覺。
若不是正在眼前活生生的站著,他幾乎以為,自己身邊沒有這個人。
頭一眼,就是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普通落魄老頭。
再看一眼,對方好像隱期在深山云霧間,看不分明。
“咦,小家伙的眼力很不錯嘛,竟然能察覺到老道不凡之處?”
老頭眼中似有明光微微一閃,就展顏笑道:“體弱如嬰,魂壯似火,好家伙,你這是奔著奈何橋一路狂奔啊……”2
修性不修命,修行第一病 “道長爺爺您又在說胡話了,陸師兄身體好著呢,魂壯還不好嗎?精神健旺,學什么都快。”
姬文秀聽得心臟咯噔一下狂跳,很不滿意說道。
“丫頭你這就不知道了,自古情深不壽,慧極必傷。凡事也該有個限度……你想啊,那些很小的時候,就名動一方的天才小孩,有幾個得了善終?
多數都是體弱多病,有人說這是受了老天嫉妒,屁的老天嫉妒……其實就是精神與體魄失衡,魂太強,命不長!”2
“奇了怪了,這小子似乎不是天生魂壯,精神與身體,竟然有些格格不入。
這種情形,若非經逢大變,就是頓悟開慧,更或者……”2
老道士越看越是疑惑,顯然是已經勾起了好奇心。
“道長爺爺,您能看出問題所在,定然有辦法解決吧?”姬文秀一聽大急。
陸無病心里則是大叫草是一種植物。
老道士眼力太厲害了,只是看了一眼,竟然把自己前生今世覺醒的事情都看出點眉目來。
他自己其實也覺得有些不太好理解。
你說今生的記憶精神猶在,前世精神記憶疊加,兩世經驗和人生匯攏,這魂能不強嗎?
與身體不太融洽也說得通。
人的肉身之中,其實有著各種生命印記,往往是契合于精神一起成長。
今生的肉身,再怎么契合前世的精神,總是有些格格不入的。
老道士聽到姬文秀的話,嫌棄的看了一眼天星峰,搖了搖頭:“混元老兒的徒子徒孫,又哪里輪得到我這雜毛老道來指點?當初,那家伙可是兇橫著呢……”
“一壇梨花釀,千年雪古方釀制的。”5
姬文秀直接開條件。
“咕咚!”
老道士喉結上下一陣蠕動,卻強行忍住吞口水的沖動,仍然搖頭:“三壇,少一壇都不行,而且,要十五年前埋下的正月梨。”
“道長爺爺你是不是知道我砸了七壇梨花釀?”
姬文秀眼中閃過一絲驚疑。
當初她被選中聯姻,跑去宮中求父皇收回成命,卻連人也沒見著。
那些人匆匆備了嫁妝車馬,即日起行。
她算是被人強逼著離京。
心中委屈,她把母妃在十五年前埋下的十壇梨花釀挖出來砸了七壇,剩下三壇因為哭得沒有力氣,一時睡著。
后來也不知是不是重新被埋了下去。
對這些事情,老道士竟然全都知道……并且,還特意指出來三壇。
難不成,他當日就在一旁看著?
但為何又不出手?
“我哪知道?”
老道士眼睛一翻,隨即就是一喜:“難不成還有七壇,我都要了。”
“你就裝吧。”姬文秀冰著臉,“只有三壇了,愛要不要。”
“三壇就三壇,不能反悔。”
他敲定了一筆交易,立即變得親和可喜,看向陸無病,嘖嘖兩聲。
“若是當初混元老兒還在,你小子這天賦,可是叩問天道不二奇才啊。
可惜,如今的天星宗卻是淺水難養蛟龍,給歐陽正那蠢才當徒弟,浪費了。”
老道士嘴太損。
三句話不忘罵一罵天星宗。3
也不知道他與混元老祖是不是有仇。
難不成,當年的混元祖師,殺了他師父,滅了他門派?
這話不太好問。
只能說,嘴毒的人,有嘴臭的小丫頭治住,兩人算是各擅勝場。
誰也沒討到便宜。
陸無病也不在意對方的話好不好聽,只是認真聽著……
老道士要說點真東西了,不能錯過。
文秀師妹拿三壇酒給換來的機會,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好酒。
“小子,這松鶴引我只教一遍,能否看會,就看你的機緣。”4
說著話,老道士放開手中的毛驢韁繩,拉開架式,雙腿一屈一伸,雙臂微微舒展。
明明只是擺出一個簡簡單單的動作,老道士周身氣機一變,在陸無病的眼中,就改了形像。
眼前再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棵千年老松,有著經風歷雪,不動不搖的厚重。
待得他想要仔細觀瞧,再望去時,卻像是見到一頭斂翅沖天的仙鶴。
耳中還響著鶴唳聲聲,眼中白影渺渺。
什么仙鶴,什么古松,已然全都消失不見。
原地只有一個破衣百衲的白發老頭,擺著可笑至極的一個姿勢。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