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古希德孤身緩緩走在弗爾盆地的林中小徑上。
不緊不慢,不急不緩。
一步接一步,就像千年前陪伴她一同前行時那樣。
落葉的沙沙聲不絕于耳,枯枝在他腳下發出細碎的哀鳴。
可阿古希德沒有在意。
他只是回憶著昔日的步伐——
一點點走過每一個他們曾經駐足的地方。
古樹、花圃、湖泊,以及那座她留在林中空地里的銅像。
伸出手,將那些落葉從伏拉梅的銅像上拂去。
阿古希德食指輕輕落在她的臉上,少有的出現了片刻的失神。
回憶如潮水般涌來,帶來那最初相遇時的記憶……
“你……為什么不殺了我?”
我為什么要殺了你?
“因為你是魔族,我是人類,更何況我還向你抱有殺意的出手了。”
殺意……呵呵……
我問你,人類,你會因為路邊的小狗向你短吠就殺了它嗎?
“……我不是小狗。”
我知道……比喻而已,意思是一樣的。
殺了你這件事,對我而言根本無足輕重。
所以,我不會殺了你,就這么簡單。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這樣奇怪的魔族……”
“你們這些天生的劊子手,也會有逃避殺戮的時候嗎?”
記憶中……
當時的自己看著半跪在自己面前的伏拉梅短暫的沉默了幾秒。
少女那時如翡翠般的瞳孔直直盯著他,讓他不得不轉過頭去。
你的廢話太多了,既然饒了你一命就趕緊滾。
“如果我不滾,你會因此殺了我嗎?”
我說了,殺了你這件事根本就無足輕重……
“也就是說,就算我不滾,你也不會殺了我?”
如果你不怕死的話,那就試試看。1
“真有趣……”
“就算我得寸進尺到這種程度,你也沒有對我表露出殺意。”
“無名的大魔族,我開始對你有些好奇了。”1
奇怪的人類。
“多謝夸獎……”
“話說,為了滿足我的好奇心,能請你跟我講講你的故事嗎?”
這么多年過去,“奇怪”在人類中已經變成了夸獎的意思嗎?
還有,我已經不想再看到你了,滾。
“你不說的話,我可是會一直纏著你順便哭上三天三夜的。”1
隨便你。
微風卷席著落葉拂過,那一段回憶也戛然而止——
阿古希德微微搖搖頭,自顧自地失笑出聲。
每次回想起與伏拉梅那一點也不浪漫的初遇……
他總會惱然于當時的呆板。1
將銅像上的污漬用魔法清掃干凈,阿古希德沒有繼續停頓。
他沿著那條走過無數次的路徑緩慢前進。
道路兩旁偶爾會出現一兩塊高大的石碑——
上面銘刻著一座又一座傳說中的迷宮被攻破的豐功偉績。
而其中位列最高層的——
自然是那封印著水鏡惡魔的傳奇迷宮零落的王墓。5
“如果不是為了救我,你剛剛明明能瞬殺掉那兩個復制體的吧?”
“為什么你要為了救我,而讓自己身處險地呢,阿古希德?”
我討厭有人類或同族在我眼前死去,僅此而已。
“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反而去關心其他的生命……”
“無數條簡單的生存方式中,你偏偏選了最困難的這種——”
“阿古希德,你果然根本就不像個魔族啊。”
回想起那時的對話。
阿古希德的手指輕輕從石碑的銘文上劃過。
將他與伏拉梅建立的豐功偉績一點點用身體記住。
“現在想來……”
“或許正是那個時候下意識間的舉動,才讓她真正下定了決心……”
身體掠過石碑,阿古希德喃喃自語著心中的猜想。
盡管已經無人能回答他這個答案是否準確。
但如果是伏拉梅的話……1
就算他猜錯了答案,大概也只會在輕笑聲中緩緩吻上來。
最后帶著微笑,捧起他的臉,說上一聲——
“回答正確。”
阿古希德繼續向前走去。
每一步都精確地避開當年伏拉梅喜歡蹦跳著踩過的落葉堆。
那間在被巨樹包裹著的小房子已經離得不遠了。
隔絕大結界的輪廓映入阿古希德眼簾。
那個千年前由他親自插在巨樹旁,被伏拉梅寫著——
未經老師允許,芙莉蓮與狗不得入內(๑•ૅω•´๑)的告示牌——2
哈哈哈 也在腐朽與搖搖欲墜中歡迎著他的到來。
“很長時間沒見了啊,一直保護這里還真是辛苦你們了。”
沒有任何阻擋的穿過隔絕大結界。
在將那件老舊的告示牌又一次恢復原樣后,阿古希德走到了故居的門前。
這里還是老樣子,和他二百年前離開時相比沒有任何變化。
當然,這也就意味著那個笨蛋弟子迄今為止也沒有達到伏拉梅對她的期望。
推開房門,屋內的擺置也是一如既往。
一本伏拉梅留下的手記。
一張阿古希德親手制作的木床。
一個芙莉蓮當初學習用的書桌。
這就是小屋里的全部了。
可就只是這些看起來不起眼的小物件。
卻承載了阿古希德許多難以忘懷的珍貴回憶。
走上前,阿古希德將伏拉梅的那本手記打開。
第一頁前言上那句——
阿古希德不許偷看又一次讓他停下了翻動。
時至今日,他依舊無法拒絕伏拉梅的請求。
把手記放回書桌,在阿古希德轉身看向木床的那一刻——
虛無縹緲的回音隨著微風在他耳邊輕輕飄過。
“阿古希德,我愛你呦……”1
阿古希德回過頭看向書桌,伏拉梅坐在那里的情景歷歷在目。
她翻動著手中的筆記,毫無征兆地說出了那句我愛你。
而后用期待的目光,看向曾經面無表情地回應著這份愛意的他。
“我真是笨蛋……”
“你還不明白這些,這么說不是在為難你嗎……”
那個時候的她懊惱的扶起下巴,但那份愛意卻沒有散去。
“阿古希德。”
“究竟要怎樣,才能讓你明白我愛你呢?”
回應她的只是丈夫的無言與沉默。
但即便如此,那時的阿古希德也沒有從她眼中看到半分失落。
她只是更加期待……
期待——
更加久遠后的未來……
阿古希德低笑一聲,回過頭漸漸走向木床。
他像曾經那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緩緩閉上雙眼。
“喂……阿古希德——”
開滿鮮花的花田中,阿古希德看到坐在中央的伏拉梅轉過頭來。
她帶著那份永不褪色的微笑,向不解風情的丈夫伸出了手。
“再給我講講我們的故事吧……我有些記不清了。”1
阿古希德輕輕抓住妻子的手,在她的身旁坐下。
感受著妻子的身體緩緩靠在了他的肩上。2
阿古希德用下巴摩挲著那淺紅的長發。
他握住那雙再也不愿放開半分的手,向妻子低聲回應道:
這個故事……可能還要講很久……
很久……很久……
甚至于說,他希望世界能就像現在這樣——
直至永恒。
直至永遠。
又一次短暫的清醒后,阿古希德再次緊閉雙眼。2
回到他永不解脫的夢境里。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