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銀鑄造的渡世寶筏前方,汪直幾近崩潰。
靠近之后,他就發現了不對勁,雖然感受到了兒子汪驁的靈魂,但卻找不到在哪?
他召喚出僅存的船工傀儡之魂,提供視野,在寶筏之中瘋狂地搜尋,最后,終于……
在銀燈的燈盞上找到了!
他兒子的靈魂,已經被做成了燈油。
是啊,只有通過至親血脈的,才能從茫茫歷史長河中逆流而上。
燈油之中,僅存的靈魂微弱到極致,卻始終在堅持,在感受到熟悉的氣息后,它發出了最后一絲精神波動:
“……父親……快……快跑……”
傳遞完信息,銀色燈火將其焚燒殆盡。
燈火搖曳,似乎在嘲笑。
汪直渾身顫栗,憤怒質問道:“你明明答應我,只要我主動成為你的寶船,就會放過驁兒的,讓我們團聚,為什么要騙我?”
燈火跳動,并未回應。
“呵呵呵……死掉的團圓也叫做團圓嗎?我知道我反抗不了你,但我可以毀了這寶筏,讓你的計劃失敗。”
汪直咆哮,浩瀚氣息爆發,出手想要破碎由自己身軀煉制的寶筏。
然而靠近的瞬間,燈火之中,忽然伸出了一只白銀之手。
它通體由流動的水銀組成,纖細修長,看不出男女,
唯一給人的感覺就是……很美。
那是金屬流動、生命交媾之美。
它的出現,明明沒有任何的異象,沒有強大的咒術,卻讓一切靈能崩解,萬法寂滅 一個照面,汪直就失去了反抗能力。
這一刻,他感覺自己面對的并非是人,而是高高在上的天。
浩瀚無際,凡人之力無法撼動!
“天官之律……”
汪直慘笑,面孔之上的船工魂傀接連破碎,只剩下了一道凹陷的五指掌印,和面前這只手大小剛好契合。
這一刻,他的腦海中浮現了過去的記憶。
他和兒子一同從歷史病變中復蘇,本以為是上天對他的恩賜,能在海島上過安生的日子,并且再次組建海盜帝國。
雖然不至于報復大明,但惹不起他躲得起,
這一次,他不會再接受詔安了。
突然有一天,一道銀色的身影從天而降。
他僅僅是走來,就碾碎了他的一切反抗,所有的下屬都被震死。
整個過程,比踩死螞蟻還要輕松。
“父親快跑!”
他的兒子擋在前面,想要讓汪直撤離,自己卻手持寶劍沖了上去。
但汪驁踏出一步,卻發現自己的雙手化作水銀,再走一步,血肉融化,僅僅三步,就化成了一團水銀球。
包裹著靈魂,被這位大人物捏在手里。
那人看了一眼,搖頭道:“孝順、堅韌、勇敢,只可惜,沒有孕育出豐功,如盛開的花卻被蟲蛀咬,令人失望。”
“求求您不要殺他,他還是個孩子!”
那一刻,汪直忘了什么是尊嚴、氣節,只是跪在地上不斷地磕頭,祈求這位大人物放過自己的孩子。
那是一個父親,對孩子的愛。
那位大人物說道:“如果你能變成一艘不錯的船,可以讓你和兒子團聚。”
汪直不敢反抗,只能點頭同意。
然后,那只手按在他的臉上,湮滅五官,剝奪豐功和五感,化作了一道白銀掌印。
哪怕以寶藥重塑,也會被再次化作五指之痕。
那一刻,汪直第一次直面了天官的律。
俯瞰蒼生。
一旦降臨,就會扎根在靈魂、血脈深處,不僅是你,就算是子子孫孫也會永生永世,無法超脫。
他不是沒想過反抗,而是沒有能力,軟肋也被對方抓住。
所以,他只能不斷努力,祈求著對方的一絲憐憫,讓他可以用自己的軀體托舉兒子進入現世。
能夠擺脫那扭曲的病變地獄,未嘗不是好事。
但這最后的一絲希望,也被掐滅了。
汪直除了痛恨自己的弱小,他什么也做不了……
此刻,歷史長河之上。
這只手按在了汪直臉上,如同高精密機械,完美嵌入其中,沒有絲毫裂痕。
但并非歸還五感,而是……
咔咔咔!
白銀鑄造的渡世寶筏開始融化,化作了流動的水銀,龍虎交媾,將其融合、淬煉,逐漸凝聚新的形態。
但并非以他為主,而是以白銀為主,彌漫出一種特殊的臭味。
仿佛白銀都腐爛了!
“果然是銀倀!”
一直眺望渡世寶筏的姜炎,搖了搖頭,早有預料。
志怪續·子不語中曾經記錄著一種罕見的精怪。
在古時候,強盜劫掠大量金銀,為了躲避官府搜查,沒時間帶在身上,就會抓來一個普通人,把他關進地窖,一遍遍折磨,直到他奄奄一息,不敢反抗的時候,締約看守的契約,最后鎖死在地窖之中。
在極致的怨念和契約影響下,會淪為守護金銀的倀鬼。
姜炎修行的白銀龍虎氣,里面也講述過類似的術法,一般是用來煉制護法倀鬼。
屬于虎魄境體修的能力,銀虎倀鬼。
不過法修用點特殊手段,也能使用。
姜炎很早就察覺到了汪直身上的不對勁,他的靈魂縈繞著極致的痛苦,命燈之上也被神秘的詛咒和誓言銘刻。
從一開始,汪直只是被折磨的“可憐人”,目的就是為了守護這白銀寶筏。
哪怕他生出反心,但契約達成,痛苦會推動著他成為銀倀。
管中窺豹,可見這背后之人的布局之高明。
僅僅是輕易撥動因果,跨越無盡距離,操作諸多倀鬼,落子現世。
智謀無雙。
背后,究竟是明朝哪位病變復蘇的大人物?
咔咔咔!
與此同時,寶筏和汪直交融,化作了一條水銀人面蛇,模樣是一個中年人,和汪直有幾分類似。
嘩啦啦!
它閉著眼睛,大量的歷史塵埃涌來,似乎準備將其再次埋葬入歷史深處。
只不過靠近之后,因為身上連接著諸多源自于現世的信仰錨點,再加上是在這片深度重塑身軀,緩緩退去。
但只是表象,如果不快點進入現世,這些歷史塵埃會再次涌來,將其葬入對應的深度。
“時間足夠了。”
它緩緩睜開蛇目,呈現蒼然銀色,很快,白銀瞳孔裂開,化作太極圖案,緩緩轉動,俯瞰著遠處的姜炎等人。
所有人透過那雙眸子,仿佛看到了一尊遮天蔽日的身影,看不清模樣。
但仿佛執天之律,審判眾生。
僅僅是一道目光,就讓他們渾身戰栗,那是靈魂深處銘刻著的、對于高等生命的恐懼本能。
“天官!”
眾人驚懼,舊箓就已經足夠碾死他們數百次了。
如果是天官到來,沒有江南總部強者支援,他們絕對會壯烈犧牲。
姜炎搖了搖頭,“非現世誕生的天官,沒有足夠的錨點想要上浮到舊日邊緣哪有那么容易?只不過是借助銀倀降臨了一絲意志。”
不過他有一句話沒說。
這神秘天官雖然只降臨了一絲意志,但最低也是舊箓初階的戰力,甚至有著天官意志加持,比起同等境界要強的多。
哪怕姜炎爆種,也會被一巴掌拍死。
不過說出來,也只是徒增恐懼,毫無意義。
“現世寶地,果然孕育著諸多天才和豪杰,比起底下好多了。”
水銀人面蛇開口,目光掃過眾人,在趙陰嫚身上停頓剎那,眼底閃過一絲訝異,但并未停頓,而是看向姜炎,輕笑道:
“還好本……本座預留了手段,否則這場耗費了數十年精力的布局,就要被你打破了。”
病域和現世時間流速不同,現世一年,銀王朝里面已經過去十幾年甚至幾十年。
歷史行者越強,沉入的歷史越深,想要完成任務的難度、時間周期也會增加。
有時候蹉跎幾年、甚至幾十年也很正常。
一不小心,就容易壽終而死。
哪怕回來,也會因為時間感知模糊,導致自我感情淡漠。
但老巴和姜炎說過,并非越深的病域,時間流速越大,而是根據不同的病域自身特性。
銀王朝的時間流速,在諸多王朝中也屬于詭異,不知道流速為何差距這么大。
至于原因,屬于未知。
姜炎看著淡定從容的天官銀倀,好奇道:
“你到底是誰?張居正?還是小閣老?”
歷史病變毫無規律,銀王朝連皇帝都不知道換成了誰,姜炎也不知道朝堂上的諸公也是來自于整個明朝,還是某個時間節點。
可能是眾正盈朝,也可能是奸臣大亂斗。
但無論哪一種,都不會是省油的燈。
水銀人面蛇說道:“本座名諱的因果,你承載不起。”
話語平靜,并沒有傲慢和蔑視,而是在闡述一件簡單的事實。
“謎語人都該死。”
姜炎搖了搖頭,看著一副能奈我何的人面蛇,攤手道:“那你去死吧。”
話音落下,全場皆靜。
所有人呆呆地看著姜炎,還以為是他失心瘋了。
姚秘書看了一眼身后的舊日邊緣,歷史修正局的援兵也沒到啊。
人怎么能狂到這種地步?
哪怕是被拎在手中的游海生都傻眼了。
這家伙難不成天生沒有恐懼的嗎?
這個世界上,死亡反而是種解脫,落到高階修士手中,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哈哈哈哈……”
人面蛇聞言放聲大笑,氣息震動整片歷史河域,無數的歷史塵埃翻涌。
最后,它看向姜炎,輕笑道:“有趣的小家伙,那就用上你的一切手段,看看能否讓我盡興吧。”
話音落下,法域——潮汐五峰寶船展開。
和汪直的巨大寶船不同,在人面蛇手中,這片法域變成了浩瀚的大陸。
白銀寶船行駛,橫跨無盡滄溟之海。
浩浩蕩蕩,碾碎萬物。
嘶嘶!
天空之中,烏云蓋頂,從中鉆出一條條劇毒相柳,仿佛萬蛇之巢,吞噬人間眾生。
明明只是一道六品舊箓,但在他手里卻堪比四品舊箓的威能!
“趁著你們這些域外天魔口中的朝廷,不對應該說是欽天監,歷史修正局還沒發現,先把你們抹去……”
然而話還沒說完,人面蛇臉色一變,血肉扭曲、畸變,黃昏光輝閃耀,散發著“太平、融合”之理,竟然將它朝著黃昏天使的形態開始轉變。
它的理智,開始被蒙昧、污穢。
這一刻,他不復之前的從容淡定,驚聲道:
“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