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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六日,伍正則等人啟程回濟川。
陳敘應馮原柏之邀,在馮家別院暫住。
這座別院不大,僅只有二進而已,距離府城書院不遠,陳敘日常可以去書院聽課,馮原柏也能時常過來,為他講學,給他開小灶。
這一日,陳敘終于將鬼市那一段經歷用一種夢境般的語調寫了出來。
曰:“余素有通幽之能,每于夢中遇鬼。是夜,月華如洗,獨步中庭,不覺入一集市,但見紙燈素白,人影憧憧……”
他用凄厲而又詭魅的語言講述了鬼市之中,種種有別于人間的景象。
或是“長街云霧,幽魂裊裊”,或是“剖心取肝,嚙臂啖指”,或是“枯榮雙面,凄艷絕倫”,等等。
總之,雖然前情虛構,但實際上講述的又是自己在鬼市中的真正經歷。
畢竟這世上又有什么虛構的故事,能夠生動得超越真正的幽冥?
尤其是講到鬼市之中,凡人難入亦難出,唯有以驚絕千古之妙句,方能洞開幽冥路,再回紅塵中——
故事轉折時,更是筆法驚險,處處奇絕。
若有讀者觀看至此,自然必定是要被牽引心神,勾起強烈好奇與期待的。
至此,陳敘的目的便也達到了。
他知曉,時人雖然喜詩愛文,但絕大部分詩詞不論如何文辭精妙,最后卻還是難免只在中上層圈子流傳。
可這個世上,占比最多的人口永遠不是中上層的讀書人,而是那些看似庸碌無名,實際卻無處不在的市井百姓。
普通百姓不見得愛讀書,但離奇的故事,新鮮的話本他們卻一定愛聽。
畢竟人性如此,誰不喜歡聽奇聞?
甭管是陽春白雪還是下里巴人,奇聞八卦之事都總能有某個角度可以搔中人心中那個點。
這與《造畜》二則的傳播其實路徑相同。
要寫奇景、寫奇人、寫奇事。
勾起讀者關切以后,便要看故事里的詩詞文章能不能達到“驚艷鬼神、也動紅塵”之效。
需得以“人鬼共賞之”,方才不枉前情奇絕,方才真正動人心魄。
鬼市中那三首詩自然是毫無問題的。
這便是上回陳敘與崔云麒說過的《神鬼異聞錄》一冊。
他前幾日就說了要寫好交給崔云麒,后來被耽誤了,此時寫好倒也不晚。
落下最后一筆,陳敘將初稿收入煙火廚房。
此后憑記憶背誦,他又寫下了第二遍。
如此行事,是因為當《神鬼異聞錄》第一冊的初稿完成以后,陳敘發現這稿紙的上方居然也顯露出了詞條:
一篇奇文初稿,具備微淡文氣,或可用于制作文道靈食。
若此文日后傳播彌廣,文氣加深,亦或能別有奇效。
這就有意思得很了,陳敘當然要將此稿。
連帶著最開始的《造畜》二則與《俠客行》原稿,這些都有了類似詞條。
陳敘目前有詩數首,真正原稿還在他手中的詩篇只有《俠客行》。
《俠客行》的詞條與前面的文章又有不同。
一句“仍在蛻變中”,令陳敘此刻雖只是站在府城深巷這座小小的別院內,卻又仿佛是重回了棲鶴山巔。
居高臨下,看山河,觀風雨。
他的心站得很高,這是要走向長遠必然具備的品格。
但他本人此刻又站得很低。
小小云江府,區區一屆院試案首,說來名號不小,可其實真正能被他抓在手中的,又有什么呢?
陳敘收好稿紙,出了書房。
他走過庭院小階,馮原柏在這別院中配置了七八個仆從,上到管事,下到灑掃,樣樣不缺。
見陳敘穿過庭中小園,徑直去向了別院東廂。
路上灑掃的仆從連忙彎身行禮:“陳相公。”
然后,就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陳敘走進了東院庖廚。
廚娘嚇得手上的鍋鏟都掉了,“哎喲”一聲慌忙說:“陳相公,這庖廚腌臜地,怎好叫您親自前來?可是奴哪里做得不好?”
陳敘在灶間行走幾步,發現雖是別院廚房,可論及功能區分的精細化,卻竟然比高升客棧后廚還要更甚一些。
各種廚具也更加豐富,尤其是白案點心部分。
這個小廚房里有專門的蒸鍋、烤爐,食材品種也是不少,有一些甚至是陳敘在外頭都買不到的。
陳敘想起此前洪師傅說過的:你一定想不到整個云江府最好的白案師傅在哪里。
洪師傅還曾說,去了棲鶴山文會,陳敘就能知道答案了。
其實在棲鶴山文會中,陳敘并沒有得到答案。
但此刻見了馮家別院小廚房,再聯想到棲鶴山文會上,那些流淌在曲水托盤中的精美點心。
陳敘卻忽生一種恍然:最好的白案師傅在哪里?
想來其不在民間,卻在世家。
原來如此!
可是,又當真如此嗎?
陳敘此刻尚不能下定論,他只是詢問廚娘:“你最擅長做什么?做幾個來瞧瞧。”
廚娘“噯”了一聲,連忙打起精神,雖覺陳敘的指令有些莫名,卻也立刻熱情說:“那陳相公您讓開些,這里頭煙熏火燎的,奴怕沖撞了您。
奴最擅長做的呀,是琉璃翠玉卷,這里頭的食料可豐富了,您瞧瞧喜歡什么,忌口什么?”
她取了數個雪白的小碟,依次放入了太湖白蝦仁、云橫縣荸薺碎、高山松仁、玉帶雞樅菌、冬筍銀針絲……
每取來一樣食材,她都會介紹一遍食材的來歷。
所有食材都貴精不貴多,從產地、到時令、到運輸、保存、獲取,樣樣都有講究。
陳敘雖然身懷食鼎天書,一向以為自己是以食入道,此前在制作任意一樣美食時,卻也不曾有過這等陣仗。
而這,還只是馮縣令別院中隨意一名廚娘,便已是如此的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陳敘卻不知曉,馮縣令這是將自己家中手藝最好、傳承最久……自來他走哪帶哪的廚娘給支到別院來了。
馮家如今雖不比從前繁盛,但底蘊卻一直存在。
正所謂三代穿衣,五代吃飯,這又是馮家最好的廚娘,那還能差嗎?
陳敘細看廚娘動作,看對方利落而不忙亂,主材輔材樣樣搭配有致,不由暗暗點頭。
這是與洪師傅完全不同的風格,陳敘邊看邊學,有時也會提問幾句。
廚娘完全想不到這位主君的貴客居然當真是在向自己學習廚藝,還只當對方是考驗自己呢。
她恭敬熱情,無有不答,用盡了十二分力氣,但求對方能在主君面前為自己美言。
“這琉璃翠玉卷,不但餡料馬虎不得,重點還在于這翡翠冰綃皮。”
廚娘熱心介紹說:“這冰綃皮一是調色,二是輕薄,既要色如碧翠,又要薄如蟬翼,還要韌而不斷。”
小廚房中,陳敘漸漸走過來,主動上手嘗試。
廚娘先時有些急:“陳相公,這皮子要上鍋一片片蒸,厚薄與火候一定要掌控好……哎,您這冰綃皮怎鋪得這般勻稱?”
后來,廚娘動手包了一疊琉璃翠玉卷,陳敘也動手包了一疊琉璃翠玉卷。
“陳相公,您這餡料里頭放的是什么?”廚娘好奇問。
陳敘微笑不答,只說:“過后,孫管事可以嘗嘗看看。”
聲音剛落,門外便傳來一陣熟悉的笑聲:“敘之,你這是又有什么領悟?做了什么佳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