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敘與伍正則后又閑聊了幾句。
說到了小刺猬魏源,伍正則其實不曾與魏源打過照面。
但伍正則就在陳敘隔壁住著,小妖夜訪時雖然對方氣息清澈,并無妖氣,卻也還是被伍正則捕捉到了動靜。
既然提到了氣機感應,自然就難免又要提到探查氣息的法門。
伍正則道:“有些人生來氣息隱晦些,譬如你。
在不主動施展法門查探的前提下,我此前的確未曾察覺到你已養氣。
而有些人或由于自身特質,或由于功法特質,你一瞧見便會自然察知到此人氣機蓬勃,氣血充沛。
此類人多半是武者……當然,表面的察知并不能代表真正實力。
且世事從無絕對,總之你不論是與誰交往,最好都多留幾分小心。
對了,觀潮法你還學不學?”
伍夫子的話題瞬間跳躍,陳敘這才想起來,昨日從考場回來后,他就被伍正則催著去休息了。
此前說好要教給他的觀潮法,他也尚未來得及真正學習。
夫子的小灶就是這樣猝不及防的直接,陳敘哪里會拒絕?連忙表示自己要學。
此后,陳敘向伍正則學習了觀潮法。
觀潮法,顧名思義,是將世間一切氣息當做潮涌潮落來觀察判斷的一種法門。
當然,由于人的學習能力有限,這道法門的歸納能力也有限,因而此法主要功效還是“對人”。
而非真正如其總綱所設想的那般——
“觀世間一切氣息。”
伍正則道:“雖只是觀人而已,但此法已經算是天下第一等難得了。
你要先知曉人有幾多種,修行境界的具體劃分有哪些種類。
哪些人可以觀潮,哪些人不能觀潮等等。
又要學習在不運用法門的情況下,單憑肉眼和模糊的直覺去判斷人的特性偏向……”
陳敘沒想到,自己明明只是學習觀潮法,但學著學著,怎么倒好似是在學習“相人術”?
客棧外的世界很嘈雜,夫子的房間卻似乎鬧中有靜。
陳敘沉下心來,認真學習觀潮術。
一直學了一個時辰,先將法訣完整背誦了下來。
伍正則說:“大道若潮,虛極生浪。眼觀有形,心照無狀。
陳敘,你本是極其聰明之人,但要知,聰明之人往往更容易被自己的眼睛蒙蔽。
你要目視,更要心照。你明白了嗎?”
不等陳敘回答,伍正則又說:“不明白也無妨,觀潮法本就是需要長久修行才能入門的一種大法。
你既已記下口訣,如今只管回去慢慢練習便是,若有不懂再來問我。
行了,你去罷。”
這一日的講課便到此結束。
夫子的法門傳授,言語簡單,卻又實在是意蘊悠長。
陳敘清晨給小刺猬當夫子,白天又老老實實在自己夫子面前受教聽講,只覺世事回環,十分奇妙。
他忙起身行禮,表示受教。
心里朦朦朧朧想著何謂眼觀,何謂心照,忽然就感覺神思間有一點靈光生起。
他一抬眼,只覺眼前的伍夫子不再像是一個人,卻竟然像是一團深邃耀目的赤色云氣。
云團聚集流轉,煌煌浩蕩。
陳敘只是如此打了一個照面,正覺欣喜,忽然感覺眉心一陣刺痛。
再睜眼,方才所有異象盡皆消失。
夫子還是那個夫子,可他卻瞪著眼睛,似有驚惱地看向自己。
糟了,陳敘這下可算反應過來了。
他方才無意間似乎領悟了片刻的心照,居然就用觀潮法“看透”了夫子一回。
夫子說過,這是極其不禮貌的行為。
伍夫子尚且一直守禮,不曾刻意去查看陳敘,可陳敘居然先用了觀潮法中的奇妙感應,將夫子給“看透”了!
這是何等倒反天罡?
陳敘呆愣片刻,慌忙致歉:“夫子,學生……”
伍正則哪里還想聽陳敘說話?
他繃著臉,仿佛又回到了從前的嚴肅,只說:“行了,你夫子我是那等小氣之人嗎?
既是教了你法門,自然便要許你使用才是。
行了,走走走,你快走。”
陳敘硬生生被夫子給轟走了。
他不知道的是,他這邊才剛離開,那廂伍正則臉上的表情就再也繃不住了。
“嗟呼!”這位夫子豁地一下站起身,手錘了一下身旁的桌案。
砰一下捶痛了,伍正則又呵呵呵地一陣笑。
笑完了又罵一聲:“混小子,不講道理,趕緊走!哎喲,嘶……”
伍夫子也是肉體凡胎,又不曾習武,手捶桌面還是有些痛的。
陳敘回到自己房間,思量了片刻,到底沒好意思再跑去夫子面前討嫌。
便索性沉下心來,一邊思索觀潮法,一邊分心查看自己泥丸道兵的動向。
現在是四月十七,府試結束后第二日。
整個云江府熱鬧如常,外頭的喧鬧聲時不時能傳入耳中。
陳敘的心卻漸漸沉靜。
他不出門,總之就是靜靜等候。
與此同時,不出門的還有被鎖在貢院中的一眾閱卷官。
按照大黎朝的考試規則,在此次院試成績出來前,所有考官都不可離開考場。
考生們只需堅持三日,考官等人前后加起來卻至少要在貢院中呆足十三日。
十三日,看似尋常。
一如此前許許多多個日夜。
有人為生活奔忙,重復枯燥的每一日;
有人紙醉金迷,依舊在那一隅的繁華中歌舞升平;
有人汲汲營營,有人閑看風云,有人輾轉反側……
人們期盼等候,四月二十一日的春榜佳報。
過程中總是難免煎熬,每一天都叫人度日如年。
比如考試結束后,暈倒在貢院門口的韋松。對他而言,時間就很殘酷。
這一日他幽幽醒來,得知自己竟已暈了一個日夜,頓時又是一口氣沒有上來,險些再次暈過去。
韋松第一句話就是問守在自己床邊的姨娘:“姨娘,父親呢?他可有來探望我?”
姨娘抹去臉上淚水,故意露出歡喜神色道:“你回來后你父親給你請了名醫,又送了靈食過來給你呢。
快,快將那赤玉靈米粥端過來,給二少爺好生補補身子。”
韋松聽到“赤玉靈米”這幾個字,臉色卻豁地一沉。
“只有赤玉靈米,父親沒有來看我是不是?”
韋松猛地探出身體,一把抓住姨娘的手,臉上神情隱忍扭曲。
姨娘“啊”了一聲,還未來得及說話,衣袖翻開,卻露出了枯瘦手腕上的一截紅痕。
韋松立刻將那衣袖扯回來,整個人坐直在床上,呼吸漸漸急促,眼睛逐漸通紅。
“好、好得很!”他低低說,“只有韋棠是人,縱使他廢了,我只需稍有不及,便總歸要被舍棄是不是?”
“喵——”
沒有人回答韋松,窗外卻不知怎地竟傳出一聲凄厲貓叫。
云江府看似平靜,其實風波卻從來不斷。
一時天災,一時人禍,只是影響范圍有大有小。
有許多風波過去了,常人卻根本未能察覺。
只是會感慨地說幾句,諸如:“今年的新茶價格怎地忽然便宜了?”
“糧食也是賤價,種三十畝地卻吃不飽飯,天老爺啊,這日子可還怎么過?”
“換新東家了,新東家給咱們減租了,太好了!”
老百姓只要能維持住不被餓死,日子似乎就還能過下去。
陳敘坐在桌前,神思跟隨傀儡道兵而走,卻是首次以一種奇異的視角看到了流浪貓的生活世界。
他現在心分二用,一半心神用來指揮查看傀儡道兵,另一半心神用來查看自己此前新得的靈材。
其一是一滴妖流漿,其二則是魔傀的尸骨與皮毛!
妖流漿:滴入靈酒中,妖類食后有一定幾率增長些許靈性,一刻鐘內領悟能力得到增強。
妖流漿果然是妖用之物。
此物得自刺猬小妖,陳敘決定等下回小刺猬過來,便用此物請魏源飲酒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