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謙神光煥發,一馬當先。
前方眾多號舍中,唯有一座號舍上空竟是隱隱現出了一座巨鐘的虛影。
丁謙快步走在最前方,循著指引前行,然后就看到了,巨鐘所指引的號舍中,那年輕人正將手中筆墨擱置。
一張雪白卷紙被平鋪在桌案中間,卷紙上墨跡猶新。
而年輕人的模樣丁謙記得,正是他提前查過的,濟川縣陳敘。
號舍兩邊,所有的考生都有些呆。
這到底是發生了什么?
但大家也沒敢喧鬧,只是眼睜睜看著主副考幾位走到一座號舍前。
知府丁謙春風滿面,卻又著意克制。
他含笑問:“你今日考試,引來了卷蠹撞鐘,你可知這是何意?”
陳敘坐在號舍里拱手道:“學生失禮了,見過宗師,還請宗師指導。”
丁謙十分滿意他的遞話,當即道:“自來考場,卷蠹為異象。
此異象會自然選取本場考試中答卷最佳的學子,蒙昧其感知,以做考驗。
學子若能通過考驗,沖破蒙昧,于考場悟道,將未完之答卷盡數答完,使卷蠹亦受其感化,便能引來卷蠹撞鐘。
卷蠹撞響鈞天鐘,四聲為通過,五聲為上佳,六聲是圓滿。
凡是引動卷蠹撞鐘,該考生當場便能被定為本場案首。而六聲鐘響,更是百年未有。
你起來罷,這便交卷封號,按照本朝科考定議,本場案首已經是你。
對了,你的姓名來歷如今可以說一說了。”
一番話說完,滿場卻是鴉雀無聲。
兩邊的學子們都聽呆了,他們還沒考完,有人居然就已經被定為案首了?
世道可還有公平可言?
可是聽府君言下之意,卷蠹撞鐘卻是考場靈異。連靈異都引動了,這個案首還有什么好爭議的?
學子們不敢當著考官的面交頭接耳,但一個個表情卻都很豐富。
有些人本就知曉卷蠹撞鐘的典故,此時唯有艷羨與欽服。
有些人見識少些,雖覺得還未完全聽明白卷蠹撞鐘的厲害之處,卻也懂得沉默隱忍。
還有些人臉上則露出了明顯不忿——
不忿又如何?
他們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人從號舍站起身,再次向主考拱手行禮,在眾目睽睽之下說出自己的名字。
“回宗師,學生濟川縣,陳敘。”
濟川縣,陳敘!
自今以后,這個名字必將如雷貫耳。
陳敘的試卷被收走,裝入了一個帶有符文的盒中。
他跟著考官們來到考場前方,又與考官略略對答了幾句話。
過程中主要是丁謙在問話,兩位副考都不怎么出聲。
直到丁謙叫小吏帶陳敘去考場門口等候貢院放門,面容分外白皙的副考官石文濤才捏著嗓子說:“云江府難得有此俊彥,你們可千萬莫要怠慢了。”
領命的小吏忙躬身回道:“定然不敢,大人請放心。”
丁謙呵呵一笑。
石文濤又閉上嘴不說話了。
陳敘跟隨小吏離開考場——
其實只是離開號舍范圍,并不是離開貢院。
貢院是不能提前離開的,必須等到最后考試時間結束,再統一放門,大家一起出去。
而門邊那一小塊空地上,此時竟是蹲了好幾個人。
還有幾名守門的兵丁持槍在旁站著,而蹲著的那幾人則個個神情頹廢,面容憔悴。
原來這幾個,正是先前在考場里有失誤,被提前取消考試資格,驅逐到這門口來的。
他們雖是被驅逐了,卻也同樣無法離開貢院。
其中有一個人,原先在陳敘對面不遠處坐著,結果好不容易寫了一大半的試卷忽然被一股風給吹走。
侍衛替他搶回了試卷,可他的考試資格也被取消了。
他對陳敘的模樣有些印象,此時轉過頭一看陳敘出現,脫口就是一句:“你也沒考完就出來了,你這是犯了什么事?”
神情間卻是頗為驚喜。
顯然就是:看到有人過得比我還不好,我就開心了。
帶陳敘出來的兩個小吏都皺了眉,正要出聲呵斥。
卻聽陳敘嘆一聲道:“提前寫完了試卷,于是便提前出來了,這算是犯事么?”
“這樣啊。”風吹試卷的學子頓時訕訕站起身,“你怎地這般早交卷?是不是寫不好,寫不來,索性便提前交了?
對了,里頭方才六聲鐘響,這個是什么緣故你知道么?”
陳敘:“我知道,但我料想你大約不會想知道。”
“什么?”風學子被繞得有些糊涂,又愣愣提問,“噯,你明年還考不考?我總是考不上,都快不想考了。對了,你今年是第幾次參加府試?”
陳敘說:“第四年了。”
對方頓時一聲長嘆,看向陳敘的眼神又多了細微憐憫:“竟是第四年啊,我還好,我這是第三年,你居然比我還難啊。
既如此,那我明年也還是再考一次罷。
明年必定要做好萬全準備,再不叫試卷被風吹走!”
風學子說著說著又有些咬牙,最后他對陳敘說了自己的名字:“兄臺,在下云橫縣張豫,不知兄臺姓名?”
他沒注意到,兩個小吏正用他看陳敘的相同眼神,同樣憐憫地看向他。
陳敘沉吟了片刻,想來自己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終究還是說了:“在下,濟川縣陳敘。”
張豫一拍陳敘肩膀,寬慰道:“我瞧兄臺年紀不大,明年便是再考一年也不算太老,不似這幾位兄臺,都有些年紀略大了。
要不就是拖家帶口的,也是多有不便。
這幾位都在猶豫明年還考不考呢。”
陳敘:……
蹲著的幾人表情都很慘淡,張豫這邊與陳敘說半天他們也不吭聲。
等張豫提到他們,幾人中才有人一嘆道:“罷了,是不該再考了。那術數一道,我無論如何也考不明白,再考幾年想來亦是同樣如此。
我家也并非十分富裕,再考下去竟要靠娘子嫁妝度日,我倒不如尋個營生。”
另外幾人還是不怎么吭聲,張豫就道:“那是該尋個營生,總不成就吃妻子軟飯罷?”
那人:……
有個小吏再也忍不住,便在此時“噗”地一下笑出聲。
張豫轉過頭去,正要問小吏笑什么,忽聞三聲鐘響:咚、咚、咚——
原來是這場考試終于結束了,貢院大門被門外守護的士卒緩緩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