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細雨一直下到了天明。
王賢那一句“明日我便備下重禮去當眾感謝他”,亦如同魔咒般縈繞在王老太太耳邊,嗡嗡嗡地響到了天明。
無人在意老太太的憤怒焦急,相反,同一座城池中,有人預判了王賢的決斷。
崔府,靜思齋書房。
崔衡只說了一句:“王賢為人,始終擅于求和而非進取,他不敢與所有人撕破臉,明日必定要備下厚禮去謝陳敘。”
“父親,我明日也要去謝陳兄。”
說這一句話時,崔云麒意氣風發,再不復那一日從濟川縣歸來時的蒼白頹廢。
崔衡笑了:“如何,現今你再也不覺得輸在他手是一種恥辱了罷?”
“雖不恥辱,但還不夠。”崔云麒人在書房中踱步,口中卻喃喃念,“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妙極妙極,但是還不夠啊。”
“那要怎樣才夠?”
“名動天下,這只是一個開始。”崔云麒躊躇滿志,少年的他雖只是站在書房中,卻又仿佛是看到了整個天下。
崔衡微微搖頭,輕輕一嘆。
夜雨瀟瀟,人間百態。
客棧中,馮原柏父子還未從幽冥離開。
陳敘聽著窗外的雨聲,便等候了大半夜。
他也不是純粹枯坐,感悟了一段時間的天地氣息后,逐漸感覺頭腦有些滯澀,紛涌的靈感似乎開始衰竭。
陳敘便收回神思,先給自己三元屬性各加一點。
自由屬性點:85
細微的充盈感涌入體內,陳敘頓時精神一振。
到如今,少量屬性點增加所能給他帶來的實力增長似乎是在減弱。
不過只將屬性點用來恢復消耗的話,效果還是很好。
他鋪了幾張紙在桌上,滴水研墨后,便開始寫起了有關造畜的兩則小故事。
答應了鬼市中小鬼的事情,自然是越早做越好。
“吾嘗于市井讀書,遇一奇事,至今思之仍毛骨悚然,余悸難消。故以筆錄之,警示世人……”
開篇,先用驚悚小故事的筆調,調動讀者好奇心。
遣詞造句盡量通俗簡練,故事雖然以“吾”的視角第一人稱展開,主角卻并不是“吾”,而是一名游俠。
陳敘寫自己在市井讀書,夜半先見火光,再聞驚聲,想要起身救火,又聽聞火滅了。
一夜難安,輾轉反側,第二天清早去了市集上,卻聽聞常在集上販賣羊肉的楊某不是常人,竟會邪術。
寫到此處,陳敘的筆調漸漸多了鬼魅森然之意。
此后講述造畜之可怖,描寫羊被宰殺后的慘狀,尤其重點描寫了自己回憶從前走過羊販攤位時,見到過羊頭上曾有淚痕斑斑。
“淚痕宛然,思之悲愴。”
他用了簡單八個字總結了自己得知真相后的情緒變化。
沒有過分渲染,可正是如此簡煉語言,用在此處卻反而有種說不出的力量。
此后,再用傳奇的筆調,講述了昨夜俠客如何夜闖羊販家,救下一車新近被造畜所害的“小羊”,又是如何手起刀落,誅殺人魔。
殺人后火燒魔窟,使羊販母子魂飛魄散,永無葬身之地。
俠客再當眾催羊飲水,解除邪術……
重點描寫了羊變成人之后的神奇場面,強調大量飲水可解造畜邪術。
最后,這位一直形象模糊的俠客飄然遠去。
正所謂“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陳敘寫到這里猶豫了片刻。
他本來都打算好了,近期不再作詩。
但是,此時此刻的這篇小故事里,若能有這一首俠客行,那么這篇造畜又何止是能傳遍天下?
其甚至有可能光耀千秋萬代。
而世間造畜邪術在這等光芒映照下,又哪里還能有再遁形之理?
陳敘便提起筆,終究還是在這篇俠客與造畜的故事結尾,寫下了:“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第一句落筆時,筆鋒卻不知為何有些滯澀。
此時,窗外的雨已經細小到幾近于無,天邊卻不知何時有了云霞的影子。
一絲淺淡的白芒在天際亮起,隱隱約約喚醒了這座沉睡中的城池。
云江府衙,長隨為知府穿戴衣裳,說了句:“府君,王家那邊的禮都退回去了,但方才韋家又遞了帖子過來。”
知府皺著眉頭有些煩悶,脫口便說了句:“不接,就說我公務繁忙。”
話出口,又道:“不,就說近來倒春寒,我偶爾受了風邪,稱病,我要告假三日。
三日內不論是誰的帖子都不接!”
話說完,知府十分暢快。
天際,那縷云后的金光還在徐徐散射,一時將天空染成魚肚白,一時又在大片云層的邊緣折射出隱約的彩霞。
但這一切又都還顯得十分淺淡。
就仿佛是昨夜的雨,清晨的風,所有的一切都是循序漸進的,看似毫無波瀾,其實風云暗涌。
陳敘略微有點吃力,但他既然下定了決心,就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他繼續寫:“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一筆一劃,鋒芒畢露。
便仿佛是那夜的刀,劃破了紅塵的污濁,胸中的不平。
只一刀而已,斬下一顆頭顱!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造畜小故事的后記里,誦念那俠客:“閑過濟川飲,脫劍膝前橫……”
陳敘丹田中先天一炁疾速流轉,簡直就好像是脫了僵的野馬。
他緊緊閉著口,暗暗咬牙。
好在此刻自由屬性點重新充沛,陳敘便一口氣又給自己的三元屬性各加了三點。
先天一炁滾滾而來,源源不斷,斷又再生。
繼續!
“將炙啖人魔,持觴勸君飲。
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
天空中,不知何時像是有一縷隱約的青煙升空而起。
青煙最初的方向,似乎是云江府城中普普通通的一片商鋪街區。
街道兩邊,已經有不少賣早食的攤子支了起來。
清晨的霞光下,被雨水沖刷了一夜的大街小巷俱都格外清爽。
有三五行人揣著早食邊走邊吃,或是閑談幾句:“昨日古原長亭那邊像是出了什么事,可惜我沒打聽著。”
“能有什么事?不外是那些公子哥兒們又湊一起寫些歪詩了,有什么意思?”
“是,還不如聽春風巷的桃姐兒唱曲有趣呢……”
“哈哈哈,不對!咦,你們看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