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子平靜下來,時光就如白駒過隙,一閃即逝,匆匆又是三年過去,時間來到乾元五十九春。
這三年間,莊瑾帶著陳蕓幾女,游歷了滇南以及臨近的東湖、懷化數府,不僅是這幾府中的各縣,還多有沿著莽蒼山脈,深入一些地方。
可大概是機緣不至,亦是沒有找到過仙人遺跡。
這也正常,大乾九州的面積,換算過來,大概有著四千八百萬平方公里,比前世一個大洲都大,仙人遺跡估算最多也不過百余處,尋來實如大海撈針。
如今大乾十一萬萬人,追溯歷史,上下八百年,更是足有數百億人,可史書上記載的那般幸運兒,又有幾個吶?
莊瑾一行也去過東湖府那處仙人遺跡的遺址,就是那個殘破中品青元壺的出處,可當年因為爭搶青元壺爆發大戰,后來更有人掘地三尺,又時隔數百年,滄海桑田,如今已然一點分辨不出了,只能說:乘興而去,敗興而歸。
這日,懷化府下的長寧縣,郊外山林,深入十幾里,一處瀑布。
這瀑布有著二三十丈,但因為山崖嶙峋,周遭景物層疊錯落,卻是營造出了‘飛流直下三千尺’的視覺效果,瀑布之水在陽光中宛若星河落下,水汽彌漫半空,好似生出紫煙。
陳蕓、余青君赤著雪白蓮足,在溪水下游,撿著石子、貝殼。
“近來清姐姐似有心事呢!”
“應與夫君有關,解鈴還須系鈴人,過后請夫君問問吧!”
這邊,沈緒珺將畫好的畫作,拿去給慕清觀看:“清姐姐蹙起的眉頭,畫中的筆墨都難以撫平呢!近日清姐姐似乎在寫什么,夫君帶我們游山玩水,何其歡樂,何必為那些傷春悲秋的文字影響心情呢?”
“珺妹妹說的是。”
慕清輕嘆一聲,螓首微點,目光卻始終未移開潭中。
在那里,瀑布嘩啦啦流下,積蓄成潭,其中一塊大石頭上,莊瑾盤膝而坐,正在修煉,周身水汽彌漫,宛若仙氣飄渺。
某一刻,瀑布上空的青紫煙氣攪動,這是天地元氣匯聚,在此地呈現出來,好如紫氣東來。
這一幕讓陳蕓幾女紛紛看去。
時間稍稍提前。
‘時隔三年,今日先天真氣境第二重——氣動雷音的積累,終于完成了么?’
在半月前,就有這個趨勢,只差一點,可這一點就如‘望山跑死馬’,始終難以完滿,莊瑾不急不躁,日常修煉煉化資糧,終于在今日修行過后,感到丹田氣海之中,如絮似霧的先天真氣絲絲縷縷盈滿,在先天真氣氣旋之下,升降不定,往復循環。
‘用時三年才完成這一境積累,除了沒有輔助加速修行的資源之外,也是修煉資糧的問題,那個殘破中品青元壺,最多也只能將藥材培育到將近百年,對先天真氣境第二重的積累來說,都頗有勉強,想來到了先天真氣境第三重——煉氣如虹,就難以為繼了。’
‘不過,那也是突破之后的事情了,今日先行突破先天真氣境三重境——煉氣如虹吧!’
莊瑾暗道一聲,閉目運轉功法,丹田氣海氣旋旋轉速度,再次突破一個層次,任督二脈勾連人體與外界的天地橋,瘋狂抽取天地元氣,轟然倒灌入體內。
這一刻,若是能夠直觀看到天地元氣,就會發現,在他整個人如長鯨虹吸之下,此地上方的天地元氣出現了空洞,讓周圍數里的天地元氣洶涌而來,填充彌補。
隨著海量天地元氣進入體內,經由玄關一竅轉化為先天真氣,流轉十二正經、奇經八脈,最終匯聚于丹田,剎那間氣海風起云涌,如絮似霧的先天真氣暴躁如沸,先天真氣的氣旋瘋狂旋轉。
就如夏日陰云密布、飛沙走石的天氣,醞釀許久,才滴落雨點,某一刻,如絮似霧的先天真氣,突破一層無形障礙,終于開始液化。
一滴!
兩滴!
三滴!
在黑煞功功法運轉之下,徹底液態化的銀白先天真氣在丹田沉淀,化作一個小小的漩渦,然后先天真氣液化的速度陡然暴增,液化的先天真氣又讓漩渦擴大……形成一個正反饋循環。
在足足一刻鐘后。
‘先天真氣境三重境,成矣!’
莊瑾睜開眼睛,感受到丹田氣海之中,原本如霧似絮的先天真氣,此刻已然盡數液化,讓自身前所未有的強大。
他對先天境界身融天地的理解,也水到渠成般到達了一個新的層次,大成《逍遙御風》,頃刻突破,達到圓滿級別。
只見莊瑾飄然而起,借助此地瀑布沖擊而下,氣流擾動形成的風,以及水汽的浮力,騰空飄然飛升七丈。
半空之中,背后青蓮劍豁然出鞘,在他手腕一抖之下,《太虛劍訣》在這一刻亦是突破大成極限,達到圓滿,頃刻分化十六道劍光,在周身如齒輪一般旋轉中,驀然合一。
一道銀白匹練般的劍光落向瀑布。
這正是先天真氣境第三重標志——煉氣如虹!
在這一道匹練般的劍光下,整個瀑布都被截斷了一瞬,一聲轟然巨響中,虛空生蓮,滿池青蓮影倒映在天上。
“咦?!”
陳蕓等女驚訝看去,不僅為這神異的一幕,更是為那一劍之后,瀑布截斷,其后出現的一個一閃而逝的洞口!
‘瀑布之后,竟然另有洞天,水簾洞么?其中,可會是仙人遺跡?’
莊瑾暗道一聲,身形一閃,穿水而入,伴隨著一道聲音落下:“蕓娘、清兒、珺兒、青君,你們稍待,待我先去看看,若無危險,再接你們進入。”
他穿過水簾落下,洞中地面竟頗為干燥,沒有一點積水,洞壁上,生長著一些青藤、苔蘚。
莊瑾武道直覺感知中,此洞中并無生物,卻也沒有掉以輕心,仍保持十二分警惕,這種可能與那位仙人有關之地,再如何謹慎都不為過。
深入七八丈后,已然能看到洞中最里面,也并未遇到危險。
‘看來此地就是仙人遺跡,也只是最低的一等了。’
相傳最低一等的仙人遺跡,其中只有下品青元壺,卻也沒有危險,而中品、上品,都有著重重考驗。
最里面,有著一方石臺,石臺上本似應該有東西的,此刻卻是空空如也。
“看來這里的確是一處仙人遺跡,不過有幸運兒比我更早來到,捷足先登了。”
莊瑾目光從石臺上掠過,看向另一邊的石壁,在這里有著一個‘道’字,通體散發著朦朧微光,有著一種仙風道骨的飄逸,充斥著一股難言之神韻。
他看到此字的剎那,心神仿佛受到沖擊,怔然而立,耳邊似乎傳來一道宛如晨鐘暮鼓般的聲音:“何為道?”
‘何為道?’
莊瑾腦海中下意識浮現出《道德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恒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不,這是老子的道,不是我的道!’
‘呼風喚雨,憑虛御風,朝北海而暮蒼梧,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挾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移山填海,捉星拿月,長生久視,天地同壽?!’
‘不,這是我所求,是結果,卻亦不為道。’
莊瑾此刻,腦海中忽而浮現出一幕幕畫面:穿越乞兒,一口飯食都是艱難,苦心孤詣攢錢學武……成婚……乾元五十年初,初下縣城,陳蕓遭到趙斌、苗紹的算計……
‘本心所向,即為道,我穿越之初,是為得到自己想要的,然后,是守護自己想要的,下一步呢?’
‘是長久擁有這一切,是……長生!’
莊瑾心中明悟,這一刻內心澄澈明凈,靈臺清明,好似擦拭過的明鏡臺,精神影響物質,先天真氣在這一刻似乎都運轉愈發流暢如意,回神之后,看著那一方石壁,肅容一禮。
等之后出來,他將陳蕓四女帶去,看到那個‘道’字,她們卻沒有感悟如何,猜想應是自己特殊情況,機緣巧合之下的頓悟,并非普例。
洞中空空,讓她們稍有失望,不過只那個‘道’字,也可窺見八百年前那位仙人的一絲風采,已算不虛此行。
陳蕓幾女還嘗試尋找機關,看有無那個幸運兒的遺漏,或者仙人暗藏,但很可惜并沒有,只能說有緣無分。
這一次游玩,在這三年的諸多游歷中,也算較為可書的一次了,隨著莊瑾突破,以及其后得知沈緒琛突破先天,莊瑾一行開始返程。
返程船上。
這數日間,莊瑾少有修煉,陪伴陳蕓幾女更多。
這在此前三年,以及更前的兩年多,頗為罕見,卻是因為:當初沈先鴻所給功法,乃是黑煞功先天真氣境全本,與以前一樣,夠突破先天罡氣境,可如之前所說,先天真氣境三重后,以將近百年份的黑玉草為主材的修煉資糧下品黑元丸,效果就差了許多,聊勝于無了。
而解決這個問題,勢必要去往州城。
——其實,也就是莊瑾沒有瓶頸,才可堪堪突破先天真氣境三重境,若是換一個人,即使天賦足夠,限于外界環境,也會在先天真氣境第二重,就卡住了。
這日,莊瑾自己所察覺,以及陳蕓所說,來尋慕清;慕清正好也要去找他,這倒是雙向奔赴了。
“清兒!”
“夫君!”
兩人異口同聲,相視莞爾,都是笑起來。
“我與夫君所說應是一事,最近我乃是在為夫君準備一樣東西。”
慕清頓了下,卻是先問道:“夫君到了如今境界,大概已察覺受限修煉資糧,進無可進,要去往州城了,夫君是如何想的?”
“是如此,這州城勢必要去,也不好帶著你們,只能暫且分開,乃至暫時中斷聯系。”
莊瑾如今先天真氣境三重,只差一步就是先天罡氣境,這個境界在州城亦是頂層不假,卻并非絕巔戰力,帶上陳蕓幾女,會給自己增添弱點,也是對她們的不負責任。
暫時斷聯,也是出于保護的目的,去往州城后,若是保持緊密聯系,一些時候反而會給她們帶來危險。
“這是對的,不過還遠不夠,夫君為了自己、我們,去往府城后應當徹底斷聯,就當沒有我們。”
慕清看向莊瑾,解釋道:“我知夫君志向,去往州城,不是為了享受,而是追尋武道更高境界,可州城世家,不會容許擁有可能傾覆他們力量的個體出現。”
“就如滇南府城,若非藥王幫之事,夫君也不會有機會崛起……”
她說到這里,收斂平日的清冷、慵懶,神情中極為罕見的認真:“我與夫君說說,我認知中的世家。”
“如果說,豪族旋起旋落,以百年為單位,在百姓眼中已可稱長久,那么世家,就是與國同休,世代相傳。當年世家,雖中途間或意外,有著破滅,但如今尚還存在的,卻都是八百年前,一路相傳今日,其底蘊之深厚,乃是常人無法想象的。”
“世家如此,門閥更不必說,大乾超凡階層,等階森嚴,先天是一個巨大分界,到了這個境界,地位種種一應俱來,可享受一切榮華,但想要再向上突破,可能挑戰、威脅世家地位,就會面對大乾八百年積疴,形成的一套嚴密封鎖制度,龐大難以想象的壓力。”
“之前說過,如慕家,乃是兩三百年前從世家分支出來,我了解一些世家隱秘,爹爹也曾在州城為官一段時間,我也多有觀察……我這些時日,正是將我對州城種種認知,夫君將來可能面對的種種情況,并從中推衍一線希望突破封鎖……記錄其中,夫君可作參考。”
慕清拿出一本書冊,厚厚一沓。
其實,她做這個決定頗為艱難,私心來講,自然是希望與莊瑾長相廝守,可這么做背道而馳,乃是將莊瑾往外推,意味著莊瑾離去,長久分別,聯系斷絕。
可就如莊瑾所說的‘兩情若是長久時,豈在朝朝暮暮’,慕清寧愿自己承受相思離別之苦,也希望莊瑾達成所愿。
莊瑾看著慕清,感知其心意,心緒復雜難言:“多謝清兒了,不過這些先不要告訴蕓娘她們。”
“蕓姐姐怎能沒有察覺呢?論起對夫君的愛,她在我們中乃是最深,我亦不如……珺妹妹也未必……我們雖然不舍,但還是會支持夫君。”
慕清說著,看向莊瑾,眨了眨眼睛:“夫君的天賦,也不能埋沒了。”
莊瑾看向慕清,目露詢問之意。
慕清螓首微點:“不僅是我,蕓姐姐也有猜測,珺妹妹我試探過,只大概有一個模糊想法,還未成形。”
她看過莊瑾的資料,根據其中突破每一境的時間,已有一定猜測,成婚數年相處,已然大體確認,只是不知道莊瑾的天賦能到達什么層次。
包括沈先鴻、慕遠圖,都不是笨人,同樣有想法,只不過認為莊瑾是某一種天賦,如百脈俱通,在先天之下,沒有瓶頸罷了。
“具體如何,夫君不必告訴我,今后還當更為小心謹慎。”
莊瑾神色肅然,慎重點頭:“多謝清兒提醒了。”
數日之后,莊瑾一行,再次返回滇南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