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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階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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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旁邊坊駐地回來,莊瑾看到陳鴻干帶著妻子過來做客,陳蕓與余曉曉、宋蘭拿出點心、蜜餞、干果,正在招待。

  ——上月,陳鴻干就成婚了,女方是陳鴻干朋友的妹妹,莊瑾還專門騰出一日,帶著陳蕓過去幫忙。

  陳鴻干妻子名為阮菁華,也就是如今的陳阮氏,她看著微胖,是那種端方穩重、國泰民安類型的,幾次接觸中禮數周全,莊瑾對其印象不錯。

  此時見到莊瑾回來,屋內幾人都是起身。

  “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禮。”莊瑾讓他們坐下,因為小舅子夫妻過來,他也沒有急著去習武,坐下作陪說話。

  陳阮氏說起來:“正有一事,要感謝姐夫……我兄長有一情投意合的女子,有意迎娶為妻,對方卻同被衙門周參軍兒子看上,想強納為妾,還曾帶人堵過兄長……”

  “前些日子,這人聽聞姐夫的關系,帶著重禮登門賠禮道歉……帶著棍棒,脫了上衣,請兄長杖打……如呆頭鵝般,木訥言辭,道歉只是一杯杯喝酒……見兄長不收禮物,甕聲說將他一妻三妾賠給兄長……不是這次,還真不知道,那個看著威武高大、五大三粗的人,有著這么憨厚和善的一面……”

  她將此事說得有趣,說完,場中頓時響起一片笑聲。

  “前倨而后恭,思之令人發笑。”

  陳鴻干感嘆著,問出一個發人深省的問題:“假如只是尋常人家,沒有姐夫的關系,對方還會如此么?最后結果,又會是如何?”

  這個問題,令場中笑聲停下,一片沉默。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余曉曉端來茶水,擰著眉眼,兇巴巴道:“我相信,壞人做壞事,一定會有報應的。”

  若是閔尚之事發生前,陳蕓大概會是同樣的想法,但如今么,她螓首微搖,看向莊瑾道:“夫君,你如何看?”

  “善惡有報,不過是底層人面對不公、又無力改變的自我安慰罷了,有云曰‘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又有云曰‘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尸骸’,這些話我不作評價,我只說我聽過的另一種說法:惡人自私自利,無法無天,吃得開心,睡得安心,往往多有長命……”

  莊瑾看幾人‘既覺荒謬,又是感覺有道理’的表情,舉例道:“我聽聞,府衙黃司獄的小兒子好青樓,接客女子非死即殘,年年納妾,一年五六房,可如今卻僅存三房小妾……有受害者家人報案,報案之人卻被抓進去,此人依舊風流快活……”

  “又如碼頭徐東主的孫子,喜歡在碼頭擺著酒肉,看挑工纖夫做活,斥其為牛馬,以此彰顯優越,背后無不罵者,此人至今也還好好的……哦,聽聞曾有過一個想不開的挑工沖上去,也只是打傷兩個下人,隨后這挑工全家死絕……而那徐東主的孫子,如今也還每日坐在碼頭……”

  “這些案例,我也聽過,頗覺奇怪,民怨沸騰,可官府就是不管不理,置若罔聞。”

  “是奇怪,官府就好像捂著耳朵、就好似聽不到一樣。”

  “也不全是如此吧?那陳員外、宋文書就惡有惡報,下場凄慘……”陳蕓想了下,道。

  “正好,這兩件事我也知道,蕓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兩事背后皆有內因:陳員外是致了仕,站錯隊,偏偏家中富得流油,這才被當作豬殺了,不過是曾經坐在餐桌上,后來裝在了餐盤中;那宋文書么?受害者家眷堵住知府大人,在車架前一頭撞死,知府大人問過,說了一句‘實在不像樣,大乾官員名聲,就是被這樣的人敗壞的’,下面人有意討好,這才鏟除了。”

  莊瑾說著,看向其他人:“若非有此內情,尋常百姓怨氣再大,喉嚨喊破了,也不會改變現實半分……畢竟,這世上的權利,從來只對它的來源負責啊!”

  “大乾……唉,大乾是這樣!”

  陳鴻干曾經在衙門做過文書,這等事情知道更多,嘆息著看向莊瑾:“姐夫,這些事情……為何會如此?官府就不考慮民心么?”

  莊瑾看陳鴻干認真求知的表情,沒說什么虛言,答道:“這不是一言兩語可以解釋清楚的東西,不過也可以簡單說下,你們真想理解這些,首先要明白認一個概念:階級!”

  “階級?!”陳鴻干,以及陳蕓、陳阮氏、余曉曉、宋蘭都是看來。

  “是,階級。”

  莊瑾深入淺出道:“人活在世,衣食用度,都要物質基礎作為支撐,這些資源從何而來?種田捕魚,養蠶織布……我們把這些人叫作勞動者,區別于勞動者階層,不食農桑、不勞而獲的人,我們稱其為‘食利者’,也就是常言的‘人上人’,一個食利者需要十個、百個勞動者供養,這就是人上人的本質。”

  “供養的勞動者,雖然叫作人,但在‘食利者’眼中,稱作牛馬也不無不當,完全和他們是兩個階層……認識到這一點,用階級敘事思考,很多看上去荒唐可笑、匪夷所思的問題,就可以理解了。”

  “對官府中人來說,黃司獄小兒子、徐東主小孫子,這才是和他們同一個階層的人,而青樓女子、平民女兒、挑工、纖夫種種,在他們眼中……呵,還真不算是人!官府衙門需要在乎他們的想法么?”

  “道理是在同階級之間適用的,比如之前說的那些人,尋常百姓得罪不起,但之于我,不說我,就是我手下的街鎮守,他們就要講道理了。”

  聽聞這些,陳鴻干等人只感覺振聾發聵,只感覺三觀都好似遭到了顛覆。

  “姐夫,那底層人……真就沒有活路么?”

  “有,人很難改變環境,卻可以改變自己。環境擺在這里,你不服,就往上爬,爬上去,變成同一個階層,那些人自然會和你講道理。”

  這正是莊瑾走的路。

  “爬不上去吶?”

  “那就愿賭服輸,老老實實,躲著那些人走……在我看來,爬不上去,卻又不肯夾著尾巴做人,只是在那里喋喋不休、抱怨環境,很是愚蠢,抱怨會對現狀有一絲一毫改變么?”

  莊瑾哂然搖頭:“很顯然,并不會,有這個精力,還不如去想想如何提升自己。”

  “夫君,以前你只與我淺談表面,這些東西卻是從沒說過呢!”

  陳蕓在人前,向來是賢淑寬和、大方得體的形象,此時這種小小醋意的情緒,是相處日久,更顯真實、親近的表現,就如貓兒只有在最信任的人面前,才會露出柔軟的肚皮。

  莊瑾自然能聽出其中情緒,無奈而又寵溺地看去,搖頭道:“這些太過現實、赤裸……我說過,蕓娘,你可以有自己的想法、認知……本心來講,這些我也不希望你懂,你可以保持自己的單純、善良……遮風擋雨,這些我來就是。”

  “夫君!”

  旁邊,陳鴻干、陳阮氏對視一眼,感覺被喂了一嘴狗糧,宋蘭、余曉曉卻是看得津津有味,臉上都是露出同款‘姨母笑’。

  大概也是感覺這些有些沉重,很快轉移話題,說起了些輕松的。

  “聽說城東這邊,有一個‘飛鼠盜’,來無影去無蹤,專偷大戶人家……還聽說,‘飛鼠盜’會將偷來的銀錢散給百姓……”

  “這事情我也知道,不過是一個武者,沒那么神奇,也不是傳說中的那么好,此人是專偷大戶人家不假,也是會分錢給普通百姓,不過分的卻是極小一部分……并且,此人還會奸淫女子……”

  這‘飛鼠盜’歐文仲當作趣事與莊瑾說起過,這盜賊還不是一般武者,據說一個六經街鎮守與其交手,都被輕松打傷,推測是七經境界。

  對此,莊瑾頗為奇怪,還詢問過,因為一般情況下,這種多是一到三經武者;四到六經,就極少有了;更別說七經了。

  歐文仲猜測,這應該是當初城西、藥王幫吞并其它小幫派時、散落在外的漏網之魚,當時那些小幫派七經及之上,一定會被盯上,誅殺干凈,應該是后來突破的。

  又考慮到,這‘飛鼠盜’出現時間極早,在藥王幫崛起之前,以及此人前后實力差距頗大,可能是那些漏網之魚碰到正主,冒名取代。

  一行人閑話著,串串光影透過窗外青翠樹蔭照落進來,在‘活花屏’上勾勒出剪影,歡笑聲如陽光一般暈染,也好似有了明亮的溫度。

  莊瑾難得的沒有爭分奪秒去練武,給自己一點點時間,靜靜作陪坐著,聽著這些瑣碎、八卦,感覺如有涓涓細流在心底流淌、浸潤,那些來到了城東也避免不了的勾心斗角,就好似外面澄澈蔚藍的天空中的云彩般,風流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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