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飛,億萬雪花一片片泛著點點瑩光,折射出萬家燈火,白茫茫地面上,延伸出一串腳印,來到東橋塢坊駐地旁邊住所。
莊瑾推門進來。
“夫君!”陳蕓看到莊瑾回來,放下手中修剪盆景的大剪刀,上前給他拍著身上的雪花:“怎么落了這么多雪?莫要著涼了,快來換一套衣服、鞋子……”
“我是武者,哪里有那么脆弱?”
莊瑾如此說著,卻還是被陳蕓拉著換了衣服出來,看到客廳中的盆景問道:“這是盆栽樹景么,前幾日韋珣送來的?”
“是呀,這是一盆翠柏,底子挺好的,我看著修剪一下。”
近來天氣漸寒,花卉什么是難得了,莊瑾說過一次‘瞧著屋內是單調了些’,陳蕓就記下了,這才修剪盆景補充。
“盆栽樹景,要取根部已經長大、冒出土面如雞爪形的盆栽,剪為左、中、右三截,然后修剪起枝,一枝一節,通常七枝、或者九枝到頂……上好盆景,從種植到修剪完,至少也要三四十年心血呢!”
相比初嫁過來時的緘默沉靜,如今在莊瑾持之以恒、一點點如撥弄蟋蟀般引逗下,她在莊瑾面前也會多說一些了。
莊瑾聽陳蕓說著這些,也不覺無聊,心中點點寂寥被驅散,輕輕笑道:“不急,一輩子很長,咱們慢慢來。”
陳蕓心思細膩,體察到今日莊瑾回來,情緒似乎稍稍有些低落,既然莊瑾沒主動說,她也沒有詢問,只是默默陪伴在身邊,說著話,從這盆栽樹景,到今日陳鴻干過來,還了借的銀錢,再說到從弟弟口中聽到的鄰居近況。
“……沈家、藥王幫相斗,城中百姓生活也受到了些影響……商隊過來的都少些了……藥王幫采藥童子一茬茬的,采藥人也難……如今,城中藥材都漲價不少……從前隔壁的翁大爺……”
莊瑾靜靜聽著,陳蕓說到鄰居的苦難,會下意識蹙起眉頭,有著共情、悲切,但對這些,他卻是無法共情的。
可能他天性冷漠,也可能是……經歷過太多、見得太多,就如高石那般,漸漸冷心冷肺……
陳蕓知道莊瑾對外人態度的:比如對焦坤,有次談及時就說過‘他的苦難,不是我造成的,與我何關’,也說過‘祈求強者的憐憫,以及對弱者的同情,都是愚蠢的行為’之類的話。
她見莊瑾不太感興趣,換了話題,說起家中的小丫鬟、小奴仆:“曉曉、閔尚,這不到了年末,我準備再給他們發兩套衣服、鞋子……夫君你看?”
“蕓娘,這些你做主就是。”
莊瑾說著,頓了一下,道:“也不必對下面人太好,須知:斗米恩,升米仇,近之不遜,遠之則怨……我的心得是:按照既定的一套制度,該如何就如何,該獎就獎,該懲就懲……”
在他心中,陳蕓是有些稍過善良了。
比如:陳蕓有次擺放瓶花,莊瑾說‘你這插花,美則美矣,卻失之自然,不似外面花草,有蜂蝶相伴’,陳蕓就道‘我倒是知道一個法子,找蟬蝶之類,用針刺死,用細絲扣著,系在瓶花之間,或抱著花梗,或踩著葉子,栩栩如生,只是妾身心下以為罪過,不忍如此罷了’。
管中窺豹,由此可見一二。
當然,這其實也沒什么,只要不是沒底線的老好人,心地稍稍善良一些,總比那些蛇蝎心腸來得好。
“夫君,你說的這些,我理智上是相信的,但……”陳蕓早早喪父,當時母親生病、弟弟求學,都靠她女紅過活,鄰居沒有太多幫忙,卻也偶有介紹活計,家庭環境、經歷,造就了她如今的性格。
“無妨。”莊瑾搖頭:“蕓娘,我不是一定要你接受我的觀念,你可以有自己的想法、認知,也不必立刻分辨誰是對的,在實踐中咱們一起成長……真要有問題,就當試錯了,萬事有我吶!”
這種‘我不贊同、但仍支持你’的態度,此中的包容,讓陳蕓心中感動不已,這個時代男尊女卑,哪有丈夫能對對妻子做到如此的?
“夫君呀!”她喚了一聲,起身似乎要撲入莊瑾懷中,莊瑾右手已然抬起、作勢擁抱,她卻狡黠一笑,說了‘夫君餓了吧,我去準備晚飯’,轉身腳步輕快去了。
莊瑾見此,微微搖頭,無奈而又寵溺的笑了笑。
兩世為人,他從來無法共情那些陌生人,但對身邊親近之人卻不然,如父母,如妻兒……不乏有人說他冷漠、利己,莊瑾并不否認,因為他從來都是。
屋內,燭火明亮的光芒下,廚房做飯,傳來鍋碗瓢盆的碰撞聲,以及淡淡香氣。
莊瑾在客廳習武,煉化著中品黑元散。
這一刻,他心中因為高石之事帶來的悲哀徹底淡去,世道的殘酷、戰事的紛亂、人心的險惡,也都仿佛被盡數隔絕在外面,內心充盈著一股小小卻又堅韌的溫寧。
次日。
“什么,高石死了,是那莊瑾所殺?!”
董培驚得一下子站起,不僅是算計落空的突然,更是自己眼光看錯的驚訝:“難道,我真的看錯了,那莊瑾是個冷面狠心之人?”
“不!不可能!”
他回憶自己看過莊瑾的情報,思索了下,頓時否決:‘那莊瑾謹慎、聰明,大概是看破了我的計謀,這才殺了高石……做了此種事情,想來那莊瑾心中也不好受,如此違背本心,恐怕會破壞心境,將來武道都可能受到影響。’
心境之說虛無縹緲,玄之又玄,但董培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平息怒氣,畢竟醫師可是叮囑過‘傷好之前、不宜動怒’的。
“大人,那莊瑾還給你送來一份東西。”這人遞過一個盒子。
“哦,敢給我送東西,不怕我以此做文章么?”
董培說著,打開來看,發現:竟是一套女子的衣服。
這顯然是說:他小肚雞腸,算計手段上不得臺面,如一個女人一樣,小家子氣且無用。
“莊瑾小兒,欺人太甚!”
這個世道可沒有什么男娘之流,董培見此,感覺受到了莫大侮辱,臉上青紅交加,忽而背后噗地一聲,傷口崩裂,鮮血染紅衣服。
“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