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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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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橋塢,福臨街的某個囚室。

  高石昨晚被抓來,因為坊駐地不方便、也沒設囚室,就被關押到最近的福臨街這邊,此時,他穿著囚服,手腳戴著鐐銬,窩在一堆干草中雙目怔怔,正在想著昨晚事情。

  如今,高石已經琢磨回過來味兒了,自己似乎是被當作棄子丟棄的,真正目的,恐怕是莊瑾。

  他想到莊瑾,心中頓時浮現出希望:‘對,莊大人現在是沈家的坊鎮守,放了我就是一句話的事,以后我跟著莊大人混,說不得還能報復回去!’

  高石正如此想著,聽到動靜,扭頭一看,竟然是莊瑾來了,頓時激動跳起來,下意識彎著腰,低眉搭眼湊上前去:“莊大人,您來了?昨天是我錯了,藥王幫那群東西就是狗娘養的,故意將我留下……以后我就跟著您混,聽您的……您這給我放出去吧,我在這里大半天了……”

  他說著,肚子咕嚕嚕叫起來。

  莊瑾打開牢門,提著燒雞、酒、碗筷進來,放在地上攤開:“高石,先吃吧!”

  “莊大人您這時候還想著我吶,這是給我送吃的來了?大人,您先吃,我給你倒酒。”

  高石雖然極餓,聞到香味本能吞咽了口口水,但還是下意識賠著笑,將雞腿夾給莊瑾,然后又給倒了酒,這才顧上自己……因為餓了大半天,狼吞虎咽,大口吃著、喝著,直到半晌后打了個飽嗝。

  莊瑾也沒講究什么,跟著坐在地上,同吃同喝,時有和高石碰碗,一如去年參加武生招募的前一晚。

  “莊大人,這吃好了,咱們可以出去了吧?我現在是三經武者,在藥王幫那邊就是小隊長,您準備將我安排在哪個街道?或者,當您親衛也成,我伺候人可好著吶!”

  高石吃飽喝足,拿著個雞骨頭剔著牙說著,看到莊瑾緩緩起身,也跟著拍拍屁股,站起身來。

  莊瑾卻微微搖頭,只是道:“高石,吃飽喝好,你該上路了。”

  “上、上路?!”

  高石一下子呆住,手中剔牙的雞骨頭滑落都不自知……他不是蠢貨,之前心中有著一點猜測,只是不敢相信,不愿相信,現在一下子被打破幻想。

  他整個人都似乎變得無措,磕磕巴巴說道:“莊……莊大人,不是……我……我是高石啊……你不認識了……我……對,我的名字,還是你給起的,你忘了以前咱倆……”

  “還記得去年分開那晚,我拿來饅頭,你拿出雞零碎、酒么?我心中的高石,在那晚就死了。”

  莊瑾看向高石,盯著對方的眼睛:“我調查了你這半年的所作所為:巧取豪奪,欺男霸女,為虎作倀……高石,你還記得你以前是什么樣么?”

  “以前是什么樣?”

  高石聞言一怔,如一盆冷水當頭潑下,好一會兒,彎著的腰一點點直起,臉上那一絲習慣性的討好、諂媚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倔強、嘲諷:“我以前是什么樣?我現在是什么樣?我怎么變成了這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一刻,他對莊瑾了解,知道自己必死,沒了求饒,也沒了卑躬屈膝,好似撕掉了偽裝,露出原本,倒更像是莊瑾認識的小石頭了。

  高石沒再看莊瑾,低頭自顧自說著:“去年十月,你走了,侯勇找不到,問我,我不知道,就打我……就是這頓打,讓我去了藥王幫。”

  “進去藥王幫,我是乞兒,被人瞧不起……咱們乞兒,氣血虧……練武都比其他人慢……我不認命,我不信我成不了高人,我不信我高石會一輩子在爛泥里!我拼了命練武……二十九天,成了。那些瞧不起我的,成了采藥童子,每個欺負過我的,我都欺負了回去!打這兒,我才知道:原來那些欺負我的人,也會怕,會疼,會求饒……我好痛快!”

  “我以為正式武者,就會好起來,可我錯了,大大錯了,正式武者也一樣,高的欺負低的,厲害的欺負不厲害的。在藥王幫,成了正式武者,每人每個月有五錢銀子,可只能領到三錢銀子,另外兩錢銀子是好處費……第一次領,我不知道啊,問為什么只給三錢銀子,不肯走,就被打了一頓,然后一個個掰開指頭,將我那三錢銀子也拿了去,拍著我臉說讓我‘長長記性’……”

  “這……藥王幫如此,沒人管么?”莊瑾問道。

  “管?哈哈哈,我鬧啊,我告上面,可他們告訴我,藥王幫就這樣,你要有能耐,你就欺負回去……打這事后,我就知道了,不如人家的時候,要低頭,就跟以前咱們是乞兒時討錢一樣,要討好、巴結人家!”

  “后來,我認識了周元,我叫他‘元子’,他叫我‘小石頭’,他說我們是兄弟,我很高興,我以為,我們倆很好……一次夜襲,我殺了個武者,挨了一掌,拿命換來的,得了六兩銀子,我高興啊,周元說,他要突破,我就將錢全借給了他……”

  高石說到這里,神色一下子變得猙獰:“可他突破后,就不認了,我說‘你沒錢,過些時候再還也行,咱們是兄弟嘛’,周元聽了大笑,將我打了一頓,踩著我的臉說‘你沒用了,就不是兄弟了,他一個二經武者,怎么會有一個乞丐兄弟?怎么能有一個乞丐兄弟?’”

  “打這兒,我就知道了,這世上啊,誰都不能信,能信的只有自個兒!”

  他說到這里,扭頭看向莊瑾,哈哈笑道:“也就是從這兒,你說的那些,我全懂了,這世道,想做個人可不容易,有些人更是人,有些人是草!是工具!是韭菜!我也明白了:人活在這世上,狼心狗肺,沒心沒肺,才能活得好,活得舒服……我全想通了!”

  高石越笑,越是暢快、肆意:“從這兒開始,我變了,我悟了,誰在我上面,我就拼了命討好誰,只要他高興,我能學狗叫,學狗爬!他喜歡女人,我就搶了,送去床上;看上誰家房子,我就弄死滿門,送去……我像條狗一樣討好頭上的人,我拼命練武……就這樣,我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往上爬……我知道,這個世道我不欺負別人,別人就會欺負我……”

  “你錯了!”莊瑾看著高石,眼神中帶著一抹痛惜:“你的路……走錯了。”

  “錯了?哪里錯了?我沒明白這些時,誰都能欺負我,我想明白這些時,能欺負我的人越來少……”

  “想要上進,這沒錯,但,人還是要有底線、良心的。”

  “底線?良心?”

  高石聽到這話,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當我去藥王幫,還是個武生時,那些人欺負我、打我的時候,怎么沒人告訴他們要有底線、良心?當我因為兩錢銀子是好處費,被打、連那三錢銀子也要奪走時,怎么沒人告訴他們要有底線、良心?當周元拿了我拼命的銀子,突破后不還我,踩著我臉說出那話的時候,怎么沒人告訴他要有底線、良心?啊?”

  “現在你來告訴我:要有底線、良心了,我呸!”

  他啐了口,然后一把抹去自己的眼淚,臉色猙獰質問道:“你說我錯了,但你告訴我,我該怎么做?像我這種沒資質的,只有不擇手段,去害人,殺人,去喝人血……吃什么、補什么,這個世道,你不吃人,人就吃你……所以,我是一個乞兒,我生來下賤,我就活該被人吃么?”

  “我偏不!我也要吃人,我就是讓那些看不起我的人看看,我高石,也能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成為高人,將所有欺負過的人,欺負回去!”

  高石說著,淚流滿面,看向莊瑾咆哮道:“為了成高人,我忍、我賠笑、我討好,我去給人當狗……他們背后都笑過,那高石好像一條狗……可我是賤么?好好的人不做,去給人當狗?”

  “是!你資質好,你清高,你干凈!你不用當狗,就能走到今天這一步,站在這里笑我,但我問你,如果你是我,你告訴我,我該怎么做?啊,你告訴我,我要怎么做?”

  “我也想好好做個人,可我做不到!做不到啊!”

  高石甩著右臂,右腳狠狠踏在地上,質問著,咆哮著,突然瘋狂撲向莊瑾。

  莊瑾本能一掌。

  高石被打飛出去,重重砸在墻上,然后緩緩跌落,此時已氣息奄奄,艱難扭頭看向莊瑾,這一刻他眼睛有著無盡的復雜,一如當初分開,卻也有一絲釋懷:“小啞巴……”

  莊瑾閉目,微微抬頭,深吸了口氣。

  從牢房出來,莊瑾看向天空,寒意陣陣,暮靄沉沉,有片片雪花飄落。

  街道中,人煙稀少,殘余的三三兩兩也是行色匆匆往回趕。

  福臨街的街鎮守薛彥道迎上來,主動說道:“莊大人,下雪了,您坐我的轎子回去吧?”

  他這人是有些傲氣,卻敬重強者,更何況莊瑾這個頂頭上司,能帶著他們勝利,以及其它一些好處。

  ——上月城外藥田,莊瑾不是擊殺了一頭鐵皮豬、一只黑山羊,兩頭磨皮圓滿級別異獸么?得了兩件黃級極品異獸皮甲,這種東西沈家都暫時沒有現貨、需要預訂,莊瑾以市價出給薛彥道、段濤了。

  “不必了……里面那人,好好安葬。”

  莊瑾這么道了一句,緊了緊衣袍,邁步走入呼嘯風雪之中,他走在漸漸空曠無人的街道,留下一串腳印。

  這一刻,他忽而想到很多,想到自己穿越之初,那遇到的一個個人:高石、向啟晨、熊磊……

  雪越下越大,如鵝毛、如蘆花,無邊無際,颯颯簌簌,每一片都好似折射出一道道人影。

  福昌街,街頭一個小攤。

  向啟晨胡子拉碴,看去顯得滄桑許多,此時喝多了,正在和同僚們吹噓:“就說前些日子,咱們街鎮守韋大人去向莊大人道歉,帶著的人是誰?是我,我向啟晨!”

  “想當初,我和咱們坊鎮守莊大人也是一個宿舍的,那關系還用說?說句你們不信的,當初莊大人都還叫過我一聲‘向哥’……”

  同是城北一條街道。

  熊大膽正指著熊磊鼻子罵:“你說你,能成什么事?當初和莊大人的關系,好好的都能讓你搞壞!現在那個說好的桑家姑娘,你也是,能給我攪黃了!”

  熊磊唯唯諾諾,低頭任罵,要說與莊瑾的關系,他也是經常后悔,卻知道回不去了。

  至于那位桑家姑娘……

  他腦海中下意識浮現出一道人影,雖然對方已然成婚,當時,他也自我感動、祝福,但還是放不下、忘不掉啊!

  福景街,焦家。

  焦母埋怨道:“上次攤位的事,不就是你那個舍友解決的么,這次就不能過去請他幫忙了?”

  “我的娘啊,那次人家當面拒絕,事后才幫的忙,就是不想讓咱們攀扯,你兒子我哪還有臉去啊?”

  焦坤說著,撲通一聲跪下:“爹、娘,是我當初貪玩,是我的錯,我承認,我知道錯了,但你們別逼我了啊!”

  城北,林家。

  林父慶幸說著:“宏兒啊,你不知道,這次城北街道來回易主,多少人家的產業都……咱家酒樓,多虧你這個沈家的街鎮守身份,不然恐怕也……”

  “也是幸運,遇到貴人。”

  林宏說著,想到莊瑾,當初在宿舍時,沒有錢文德那般果斷,后來莊瑾三經時才抓住機會、靠上去,如今他沾光突破四經,成為一街鎮守級別,這是一年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是啊,這人一生的命運,都是說不準的事情,有的人一生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累死累活,卻一事無成,有的人遇到貴人,抓住機會,就跟著騰飛,直上云霄……”

  福寧街,一家酒樓。

  錢文德坐在主位,大口吃著肉、喝著酒,享受著身邊一群同僚的恭維,別看他在莊瑾面前低眉順眼如奴才般,在外面卻大小算個人物了。

  “錢隊,我敬您一杯!”

  “還有我……話說,錢哥,您的眼光是這個,當初怎么認定莊大人的?”

  “是啊,給我們說說您和莊大人的事唄!”

  “怎么認定莊哥的?我莊哥這種人物,是那種擱在人群中,你第一眼就能發現不同的,就好似金子摻在泥沙中……我第一次見到莊哥,當時就心頭一跳,這人頭角崢嶸,必不是一般人……”

  錢文德敢吹,這些人敢信,聽得津津有味:“后來,我們一個宿舍……莊哥突破二經那晚上,我們宿舍中,就福昌街那個姓向的鱉孫,還說莊哥壞話,我上去就是一個大嘴巴……”

  畢家。

  畢愷回來,發現自家來了客人,是常家的表兄——就是常和同的兒子。

  看著對方提著禮物過來,還誠惶誠恐、小心翼翼的樣子,他心緒復雜無比。

  常和同說是他的舅舅,其實兩家關系很遠,想當初,他參加武生招募,家人想方設法攀扯上去,求著上門拜訪,如今,卻是風水輪流轉,輪到對方過來討好他家了。

  畢愷知道這是因為誰,自身只占極小一部分原因,更多是仰仗莊瑾,此時此刻,心中唏噓感慨不已。

  鄔家。

  鄔昊帶著買的東西回來,燒雞、鹵肉……看著弟弟妹妹們高興、開心的樣子,此刻他身上那份在外界時的成熟不見,臉上露出一如當初在宿舍時期純真、憨厚的笑容。

  鄔父拍著他的肩膀:“想前幾月,你在城南那邊,我們整天都提心吊膽的……現在好了,有貴人幫扶,你可得記著恩情,不能忘本,好好干!”

  “爹,我記住了。”鄔昊認真點頭。

  無邊雪白的上空,是那如覆蓋霧靄的沉沉天幕,遙遠天際、九霄之上,風云變幻,如這世間的人,好似在不斷變化,最后卻又好似什么都沒有改變,一片片晶瑩落下,億億萬萬,無邊簌簌,覆蓋萬千山水,到頭來只落得一場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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