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冥拿起床前柜子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所以，是發生了什么嗎？”他問道。
紫堇沒有答話。
蘇冥再度看向女孩，她的長發并未梳理，隨意地散落著，卻在頸間佩戴著一條晶青色的項鏈，隨著她的呼吸，鏈墜在幽暗中散發出點點如微塵般黯淡的熒光。她纖細的手腕上，還佩戴著同色的手鐲——這還是蘇冥第一次見到她佩戴這套飾品，在昏暗中顯得格外神秘。
好一會，紫堇的聲音才打破了沉寂。
“位面之橋。”，她似乎終于聚焦了思緒，語氣變得認真，“如果真的能夠實現……你想過后果嗎？”
短短兩天之內，這是第二個與蘇冥探討這個問題的人。聯想到遺跡的事情，倒也在情理之中。
既然裂隙族能到“伊甸”，那么他們沿著相關的技術路徑探索下去，的確存在著實現與地球穩定連接的現實可能性。
過程必然荊棘密布，艱辛異常，但可能性本身，已然如同堅實的曙光乍現。從純粹科學的角度審視，這無疑是一個必然帶來變革的研究方向。
蘇冥原以為，女孩這樣深夜闖入，會是別的什么話題。他嘆了口氣，甩甩頭，驅散倦意。
“位面之橋一旦建成，將成為前所未有的交流渠道。”蘇冥思維清晰了一些，“互通的技術與資源洪流，將徹底沖垮我們兩個世界原有的格局，帶來無法預料的劇變與混亂。甚至，那通道本身，就是懸在頭頂最耀眼的火藥桶——說得更直白些，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之間，戰爭幾乎無可避免，只是或早或遲的問題！”
“沒錯，戰爭與對抗，將會成為主旋律。”學者小姐的眼眸瞇起，“你該不會天真地以為……自己有能力掌控這一切吧？”
蘇冥曾向紫堇描繪過，建立固定位面通道的構想。看來，在遺跡中取得的進展，引動了她的擔憂。
“怎么會。”蘇冥否認道，“歷史早已驗證無數次了，客觀規律的洪流，不會因為個人意志而偏移。”
“那我們還這樣繼續嗎？”紫堇追問，聲音里帶著一絲緊繃，“裂隙族留下的技術路徑，其潛在的高度，已經遠遠超出了我們之前的預想！”
事實上，蘇冥從未真正考慮過搭建位面橋，正如他回應靳榮嘉時所表明的態度。彼時對紫堇那么說，只是一時的火花而已。
不過，面對學者小姐，他忽然覺得有些觀點，也許可以說出來探討一下。
靳榮嘉可是絕對不行的對象，蘇冥很懷疑，他的真實立場到底是什么？
“文明的演進之路，本就與沖突和迭代如影隨形。”蘇冥將枕頭墊高，找了個更舒服的角度倚靠著，目光似乎穿透了艙頂，望向浩瀚的星空，“你們泰亞位面，不也是一路踏著戰火與紛爭的余燼，才發展到今天的嗎？”
不管是技術，族群，社會結構，還是理念，新舊替換，從來不可能是一個溫柔的過程。
昏暗光線中，少女的眼眸似乎有水光一閃而過，“你……是認真的？”
“和平，是理想，但不是束縛思維的牢籠。”蘇冥的語氣堅定，“對于任何一個文明而言，停滯不前，才是最大的原罪！”
紫堇猛地坐直身體，胸腔微微起伏，“科技側的力量，在泰亞位面是可以無障礙運用的！而相反，你所在的地球，魔力稀薄到近乎枯竭——你難道毫不擔心，一旦開啟交流，會演變成地球在這場潛在的沖突中落敗嗎？”
當初在翠安海崖，加里奧位面傳送門開啟的時候，紫堇就觀測到地球側的元素濃度，至少要低上兩個數量級。這種濃度讓人類的魔法天賦無法覺醒，是雙方種族上同源，但發展路徑截然不同的主要原因。
“泰亞位面若能吸納消化科技力量，那將是一次躍升。”蘇冥平靜回應，“但與此同時，科技側也將在這種碰撞與挑戰中，被推向更高的巔峰。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地球，絕不會是失敗者！”
這份信心并非源于盲目的技術優越感，而是植根于兩個世界截然不同的社會結構。泰亞的高階超凡者如同珍貴的星辰，數量稀少，在持續而慘烈的對抗中，極易消耗殆盡。
而地球龐大的工業化生產體系、普及的教育基礎，共同鑄就了它無與倫比的戰爭潛力。尤其是當某項關鍵技術取得突破，便能迅速鋪開、大規模地復制。
圣劍在異界，只能由最頂尖的超凡者發揮作用。而在地球，一只普通的手，便可以扣動扳機。
這種理念、效率和體量上的絕對優勢，足以讓依靠個體力量的魔法側，望塵莫及。
因此，即便泰亞擁有數以十萬計的超凡個體，在真正開動起來的、如同鋼鐵克蘇魯般恐怖的工業戰爭機器面前，也終究只是螳臂當車。
蘇冥向學者描繪著，這冰冷的圖景。在對異界力量與體系的認知上，他早已不再是那個初來乍到、面對一只轉化中的巫妖都手足無措的懵懂新人了。
“更何況，”蘇冥的語調甚至帶上了一絲冷酷，“地球的低魔力環境，從戰略上看，反而是絕佳的優勢壁壘！”
他嘴角微揚，“科技側的武器，進入泰亞可以毫無顧忌地使用。而泰亞位面這邊，在找到解決低魔環境下，超凡力量補給這一致命難題之前，根本無力深入地球腹地。這意味著……我們將擁有一個相當漫長的、單向的攻擊窗口期！”
學者小姐沉默了，沒有反駁。這段時間的接觸，讓她同樣深刻理解了，科技側文明的邏輯體系。
“我不明白，蘇冥。”紫堇聲音里的困惑幾乎凝成實質，“你明明……是一個連傭兵都不忍殺戮的人。為什么在涉及兩個世界，無數生靈的命運時，卻會……擁有這種觀點？”
“那是我作為個體，內心秉持的善良。”蘇冥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清晰的割裂感，“而文明的‘正義’，其唯一的尺度，就是存在本身，以及永不停止的發展。前者是底線，后者是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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