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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部九卿衙門的部議都送來了嗎?”
蘇澤向孔目房主司羅萬化問道。
如今蘇澤是檢正中書門下五房,羅萬化是五房之一的孔目房主司,已經是嚴格的上下級關系了。
雖然兩人的私交還是很好,但是羅萬化在中書門下五房的時候,還是嚴格遵守官場上的尊卑。
雖然蘇澤有些遺憾,過往大家在報館聊天打屁的悠然日子一去不復返了,但這也是羅萬化政治上成熟的表現。
沒辦法,大家都在這個地位上了,如果太過于隨意,那就會被人視作輕佻散漫,這對于蘇澤的威信,以及羅萬化未來的發展都是不利的。
羅萬化說道:
“各衙門的部議都送過來了,檢正要看嗎?”
蘇澤點頭,羅萬化立刻將這些部議送了過來。
中書門下五房的擴權是多方面的。
行政上的改革,往往都是這樣。
行政部門的權利,也都是動態變化的,一個部門的強勢,往往和這個部門負責人本身的權勢有關。
因為行政權這個東西,本身就是模糊不清的,一個部門能爭到多少權力,依賴于部門主官的能耐。
比如部議這件事。
首先是內閣擴權以后,決策更加的規范化,所以六部九卿衙門的個人奏疏開始變少。
正如之前說的那樣,個人上奏能出風頭,但是要承擔政治風險。
而且朝廷更加看重群策群力,朝廷大事的議事流程,也開始傾向于部門形成合議,再由內閣來討論。
原本六部九卿衙門的部議,也是和個人奏疏一樣,都是送到通政司的。
再由通政司送到中書門下五房,然后再送往內閣。
這個傳遞流程就太長了。
而上一次的塞防海防之議,內閣首輔高拱嫌棄這套流程太長,就讓中書門下五房直接去六部九卿衙門催促催要部議。
這樣一來,等于部議文書就繞過了通政司,直接送到了中書門下五房手上。
剛開始這就是臨時的措施,但是很快內閣就發現,由中書門下五房直接去催要部議奏疏,真香!
京師的衙門就這么幾個,由中書門下五房直接去催要,效率上比被動等著通政司流轉方便了很多。
畢竟中書門下五房是內閣的輔助機構,但是通政司是九卿衙門之一,使喚中書門下五房自然更加順手。
當然,通政司象征性的抗議了一下,但還是很快放棄,通政使李一元本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
而這一切又有微妙的變化。
因為京師衙門數量都是有限的,所以部議奏疏也是有限的。
一名中書門下五房的官吏,在京師跑一圈就能收齊。
而通政司要對接所有的奏疏流轉,效率上自然無法和中書門下五房競爭。
這些部議奏疏,也會比個人奏疏更早的送到內閣。
結果就是,有時候內閣都討論差不多了,和六部九卿衙門都形成共識了,個人的奏疏才經過通政司送到內閣。
如此一來,部議奏疏就越來越重要。
而不知不覺中,中書門下五房,就奪去了通政司的權力。
眾所周知,這不僅僅是跑腿的權力。
中書門下五房負責搜集部議,就能比內閣更早知道,京師大部分官員對于一件事的討論結果。
部議奏疏代表了部門的一致意見,那大部分部議奏疏都贊同或者反對的事情,不就體現了京師大部分官員的意見了嗎?
這就是最重要的情報權,也讓中書門下五房,成為京師消息最靈通的部門。
蘇澤越看,眉頭皺得越厲害。
六部九卿衙門,大部分都反對出嘉峪關,再控制敦煌。
沒辦法,大明有過兩次西拓的失敗教訓了。
其實唐代以后,玉門關和陽關就差不多廢棄了。
“玉門關”位于敦煌市西北80公里的戈壁灘上,陽關位于敦煌市西南70公里的“古董灘”上,一個在北,一個在南,二者相距約30公里,如似“姊妹關”。
“玉門關”、“陽關”都修建于漢武帝設河西四郡時期,是河西走廊最西端的防御關隘。
河西走廊稱之為走廊,是因為南北都是高山,這就像是一條走廊通道,是從中原前往西域的必經之路。
陽關和玉門關,就在這個走廊的出口,是最適合建造關隘的地方。
控制了兩座關,那就將河西走廊完全控制在手里了。
但是為什么大明兩次放棄敦煌和兩關,還是地理和氣候的問題。
漢唐時期,玉門關,當時疏勒河、羅布泊都還有水,從玉門關進入西域這條路自然環境最好。
漢代的時候,玉門關沿疏勒河到羅布泊就到樓蘭,然后沿天山南麓一路向西,天山南麓有天山冰川融水,很多綠洲遍布其中,這條線路就是最早的絲綢之路,也叫做絲綢之路北線。
但是北線有一個缺點,容易被游牧民族控制。
唐代的時候,疏勒河水少了,羅布泊也小了,發現在玉門關東邊向南走敦煌從陽關過然后沿著阿爾金山、昆侖山北麓也能進入西域,這條自然環境不好,但不容易受北方游牧控制,所以開始從陽關過,這也就是絲路南線。
但是到了大明,羅布泊干了,疏勒河下游也沒水了,敦煌也沒水補充了,陽關也就不能走了。
大明不得不退到在嘉峪關西邊又找到一條通往西域的路,就是瓜州向北走星星峽到哈密、經吐魯番也就天山北麓,原時空進疆的路。
這條路自然環境也很惡劣,好在星星峽有五個小泉,在最后一個泉補充好水后,商人也能通過去。
這條路最近的關口是嘉峪關,所以為了防止北方游牧從河西走廊過來進犯中原,就重點防守嘉峪關。
但是放棄敦煌,嘉峪關的軍事壓力就很大了。
比如火者就可以進入敦煌,不斷騷擾嘉峪關,同時還能從嘉峪關的西路一起夾擊嘉峪關。
火者就是這樣圍攻嘉峪關的。
但是這種自然問題并不是無解的。
河西走廊邊上的祁連山,每年都會有大量的積雪融化,流入到河西走廊。
所以包括敦煌在內,其實并不是徹底的干旱,而是土壤沙化加上蒸發嚴重,所以存不住水。
后世的辦法,是一邊治理土地沙化的問題,一邊利用管道供水。
這個工程,對于如今的大明是不可能完成的,但是古人也有古人的智慧。
坎兒井。
坎兒井是地下暗渠引水系統,由豎井、地下渠道、地面明渠和蓄水池組成。
地下水經暗渠輸送,避免干旱地區強烈日照導致的水資源流失。
引雪山融水,就能保障全年灌溉與飲用。
地下結構不易被沙塵掩埋,維護成本低于地表水渠。
很早的時候,西域就有坎兒井了,但是由于西域的人口少,政權的組織動員能力弱,也缺乏水利和工程人才,所以坎兒井基本上都是零星的,沒辦法大規模建造。
既然敦煌廢棄的原因,就是“無水則無屯田,無屯田則無守軍”。
那么坎兒井就能在玉門關、陽關等戰略節點形成永久性綠洲,支撐駐軍糧草自給。
此外,大明的農業技術也在發展。
在農技發展的前提下,可以種植耐旱的作物,比如土豆,來滿足口糧需要。
看到蘇澤皺眉,羅萬化關起門,問道:
“子霖兄,為何你如此看重西域?”
變化了稱呼,這就是羅萬化和蘇澤的私人交流了。
蘇澤說道:
“一甫兄,眾臣都是覺得,西域在如今實屬雞肋吧?”
羅萬化點頭,這是私人談話,自然是暢所欲言。
實際上不僅僅是羅萬化,就連中書門下五房內部,也都是這么想的。
漢唐開發西域,是因為西域是絲綢之路的關鍵通道,是對外貿易的出口。
如今的大明,海洋貿易發達,海運的成本和效率,都遠高于陸上運輸,經濟利益上已經下降了一大截。
西域貿易,政治意義甚至是大于經濟意義的。
如此一來,西域對于大明,除了名義上“復興漢唐”之外,還有什么實際意義?
蘇澤說道:
“一甫兄,你看過京畿各縣的上報的會計錄了嗎?京畿地區的棉產是不是逐年在下降。”
羅萬化點頭說道:
“這個也是自然的吧?京畿地區的土地值錢,種植棉花的利潤不高。”
蘇澤說道:
“不僅僅是京畿,我查閱了戶部的數據,整個大明的棉田數量都在飛速減少。”
大明有兩個棉花的主要種植區。
一個是北方京畿一帶,包括了河北地區。
另外一個是南直隸地區,還包括江西、湖廣、福建。
元朝是一個特殊的朝代,元代如此重視棉花,是因為元代已經認識到,棉花是一種非常重要的經濟作物。
這個認識自然是正確的,棉花是如此重要,甚至因此建立起來了一個全球帝國。
為了推廣棉花種植,元朝設立棉提舉司,推廣種植和收購棉花。
大明繼承了元代留下來的棉花種植區,但是由于閉關鎖國的政策,棉田的數量是不斷萎縮的。
絲綢、棉花、麻。
這是傳統的紡織原料。
百姓愿意織絲綢,是因為養蠶種植桑樹就行了,桑樹是重要的經濟作物,但占用的多是林地,而且絲綢能賣上高價。
絲綢也不是誰都能紡織的,古代能操持絲綢業的女人,在婚戀市場上也是非常吃香的,小地主至少是自耕農家的女兒,才能掌握這樣的技術。
百姓也愿意用麻布,原因也簡單,麻本就是田間地頭的野草,也不需要專門占用土地種植,麻布衣服是不舒服,但在南方溫暖的地區也夠用。
唯有棉花,是農民抵制的。
棉花需要用正規的農田來種植,這就侵占了種植糧食的土地。
棉花種出來不能食用,這就讓百姓有極大地不安全感。
糧食是能吃的,種糧不會餓死。
但是棉花不能吃,收購價格也都要看商人的臉色,如果棉花的收購價格太低,百姓換不到足夠的口糧,那就要餓死人了。
這一點在北方還更明顯。
蘇澤原本的設想,是在北方建立蒸汽機工廠的棉紡織中心,利用機器的優勢和南方在棉布上競爭,擠壓松江棉布產業的影響力。
但實際上是,工部匯報已經有蒸汽機棉紡廠建立起來了,但是缺乏足夠的棉花原料,始終沒辦法全面投產。
思來想去,蘇澤看到了西域。
棉花這種作物,需要的是光照和水源。
西域光照充足,這個問題不大。
水源問題其實也不大,棉花需要用水,但是西域也有不少綠洲,棉花種植也是在特定時候需要水,只要做好水利配套就好了。
在蘇澤穿越前,原時空八成的棉花,都是產自西域的。
中亞那幾個斯坦,也都是重要的棉花產地。
這里幅員遼闊,土地也多,完全可以成為北方棉業的原料基地。
而一旦這種產業形成,那日后朝廷再也不會談及放棄西域的事情了。
在蘇澤看來,西域首先是政治問題,然后是經濟問題,然后才是軍事問題。
但是解決西域問題,就要先解決軍事問題,再解決經濟問題,最后才是政治問題。
蘇澤將自己的全部想法,都將給了羅萬化之后,羅萬化也心潮澎拜起來。
蘇澤描繪的,不僅僅是一場軍事勝利,而是一整個產業藍圖。
而這整個藍圖,也對應著蘇澤以北御南的戰略,也就是說通過技術升級,給北方制造產業優勢,從而撼動東南的經濟支柱地位,完成對東南的財政等制度改革。
也唯有這樣,改革才不會被東南的力量裹挾。
蘇澤掏出《經營西域疏》,對著羅萬化說道:
“這份奏疏,由五房議一下,如果大家都認可,就以中書門下五房的部議名義遞上去。”
羅萬化愣了一下。
雖然在定位上來說,中書門下五房是內閣的參謀機構,但是一直以來都是充當秘書的定位。
這也是中書門下五房第一次提出自己的國政。
羅萬化捧著蘇澤的奏疏離開,蘇澤則將奏疏塞進手提式大明朝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