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這次會推名單送到皇帝面前,隆慶皇帝幾乎是瞬間就圈了諸大綬的名字。
蘇澤暗道系統果然發力了。
蘇澤將御批的結果拿回內閣,高拱、張居正和趙貞吉三位閣老確認過御批后,高拱對著蘇澤說道:
“蘇檢正,請中書門下五房擬詔吧。”
蘇澤疑惑的抬起頭看向高拱。
擬詔不是中書科的事情嗎?怎么輪到我們中書門下五房了?
張居正和趙貞吉此時也都裝作沒發現問題的樣子,安穩的在自己的座位上處理公務。
蘇澤明白了高拱的意思,立刻說道:
“下官遵命。”
草擬圣旨這種事情,對于翰林出身的蘇澤來說不是什么難事,蘇澤按照記憶中入閣的圣旨,很快就寫出了一篇華麗的文書。
接下來他又親自送到司禮監,請皇帝過目之后,由司禮監掌印馮保加蓋玉璽,這份圣旨就正式生效了。
蘇澤又帶著圣旨回到內閣,高拱又讓中書門下五房會同行人司,前往諸大綬家中宣旨。
吏部。
行人司里行行人劉秉踏入吏部,就感覺到了不一樣的氣息,整個吏部的空氣都要凝結了。
吏部如此低氣壓的原因,劉秉這個行人里行自然明白。
行人司是個品級不高的衙門。
行人司設司正,正七品,左、右行人為左、右司副,從七品,都由進士擔任。
行人司掌傳旨、冊封等事。凡頒行詔敕、冊封宗室、撫諭四方、征聘賢才,及賞賜、慰問、賑濟、軍務、祭祀,則遣其行人出使。
行人司雖然是一個小部門,但是要經常在各衙門之間穿梭,所以行人司是京師中僅次于通政司的消息靈通部門。
劉秉知道吏部氣氛如此沉重的原因。
吏部尚書楊思忠兩次會推閣臣落選,想必心情肯定很差。
會推從吏部文選司主持,改為了中書門下五房主持,關鍵這一次中書門下五房主持的會推一次就通過了,百官都稱贊中書門下五房辦事妥帖。
這下子更是讓吏部文選司顏面掃地。
劉秉想到這里,忍不住要輕哼起來。
他和張元忭是同科進士。
因為張元忭的奏疏,朝廷更改了觀政制度,所以劉秉入仕不到一年,還在行人司觀政。
所以他的職位是行人司里行,也就是見習期行人。
他尤其記得,自己剛中進士的時候,在文選司分配觀政時的場景。
因為科舉第次落后,劉秉排了很久的隊,最后才去了行人司這個小衙門。
當時吏部文選司官吏的倨傲態度讓他很不舒服。
如今文選司吃了癟,和劉秉一樣的官員不少,大家對吏部的怨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沒辦法,這天底下的讀書人是越來越多了,可朝廷對新設官職十分的慎重,一年致仕退休的官員又沒這么多,現在就算是進士也要候缺,舉人更是只能授偏遠地區的教諭了。
無論是誰坐在文選司這個位置上,都不能讓大家滿意。
劉秉先分到的鴻臚寺,然后又被分配到行人司,這都是不太重要的衙門。
劉秉今日來吏部,是來傳皇帝圣旨的。
現在已經十二月了,皇帝例行下達旨意慰問六部九卿衙門,勉勵大家再接再厲準備過年。
行人司的大部分工作都是如此的乏味和無聊,真正有價值的圣旨,也輪不到劉秉這個行人里行去送。
沒想到劉秉還是遇到了一個熟人。
“持正兄?”
劉秉抬頭一看,原來是自己的同年趙鵬正。
趙鵬正,字伯翔,和劉秉同年進士,但是他是二甲進士,剛開始觀政在禮部。
前陣子輪轉到了吏部,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
吏部是六部之首,趙鵬正能在吏部觀政,如果能留在吏部,那就是僅次于庶吉士們的第二個好去向了。
也因為在吏部觀政,所以趙鵬正每次同年聚會的時候都張口閉口吏部,等同年們問到真正重要的事情的時候,趙鵬正又是一副“我知道但是我不能說”的表情,惹得同年生厭。
但他又在吏部觀政,萬一真的留在吏部,日后大家的前程還要依靠他,所以同年們也不敢得罪趙鵬正,只能忍著惡心聽他吹牛。
劉秉也是非常厭惡趙鵬正的,但是他也不敢得罪趙鵬正。
“伯翔兄,我圣旨在身,還是等我宣讀完圣旨再聊吧。”
“自然自然!持正兄皇命在身,等宣旨后一定要好好聊聊。”
劉秉松了口氣,他決定宣旨完畢就立刻跑路,絕對不給趙鵬正裝逼的機會。
這種慰問性質的圣旨也就是走個流程,劉秉照著圣旨宣讀,吏部尚書楊思忠聽旨后謝恩就結束了。
劉秉身后的吏員又將皇帝賞賜的木炭、茶葉留下來,接著就準備跑路。
可沒想到劉秉還沒來及離開,就被趙鵬正攔了下來。
劉秉被趙鵬正拉著來到了他的公房。
偌大的公房中,只有趙鵬正一個人,劉秉好是羨慕。
趙鵬正裝作不在意的說道:
“我被分到了稽勛清吏司來觀政,持正兄知道嗎?稽勛清吏司是掌管‘官吏們的功勛等級、名冊、喪事、贍養’的要害部門,我在這里可是受益匪淺,這里工作一個月,比通政司觀政三個月的收獲都要多!”
劉秉心中鄙視,大家都入官場快半年了,誰不知道各部衙門的含權量啊?
稽勛清吏司是吏部諸司最靠后的,就是個打雜的部門。
但是劉秉又黯然,都是打雜,稽勛清吏司好歹是在吏部打雜,自己在行人司打雜,待遇還是不一樣。
趙鵬正說道:
“原本是我和段員外郎在一個公房辦公的,但是前陣子段員外郎高升去了安東都護府,所以這公房就剩下我一個人。”
劉秉又是一陣羨慕。
觀政的部門出缺,這是所有觀政進士都夢寐以求的事情。
出缺就代表部門缺人,那只要表現良好,就可以順其自然的留下來。
但是看到趙鵬正得意的臉,劉秉更是惡心。
這時候劉秉轉念一動,想起了有關吏部的傳說。
他裝作不懂的問道:
“伯翔兄,既然來吏部,怎么感覺吏部的氣氛有些不對勁啊。”
趙鵬正聽到劉秉發問,心中也是鄙夷。
朝廷大事都不關注,連朝堂的大動態都不知道,也活該被分配到行人司觀政!
趙鵬正正準備好為人師一下,幫著劉秉“科普”一下吏部氣氛凝重的原因,他也想到了什么,于是站起來,打開公房的窗戶好好看了一下。
確定沒有人之后,趙鵬正這才關上窗戶,對著劉秉說道:
“持正兄,你不知道最近會推閣臣的事情嗎?”
劉秉還是裝作不知道的樣子,趙鵬正這才將會推的事情說了一遍。
接著趙鵬正說道:
“楊尚書這次未能入閣,吏部上下都緊張著呢,不敢多說一句話惹怒楊尚書。”
他又忍不住賣弄道:“我觀政第一天見過楊尚書,楊尚書還叮囑我好好在吏部觀政學習,明明楊尚書是個溫潤君子,也不知道為何吏部的人都這么緊張,大概是吏部的官員都要謹言慎行吧,畢竟我們是六部之首。”
劉秉已經忍不住要翻白眼了,這時候都能賣弄一下,你就是在吏部觀政,也用“我們”?
劉秉也不愿意繼續多待,他對著趙鵬正說道:
“伯翔兄,我還有幾個衙門去傳旨,就先行告退了。”
趙鵬正也道:
“持正兄公務繁忙,還是快去忙吧!”
“公務繁忙”四個字還被趙鵬正加了重音,聽得劉秉更是恨得牙癢癢的。
兩人從公房出來,趙鵬正似乎看到了一個黑影,他揉了揉眼睛,確定沒有看到人。
想起前輩的告誡,他有些后怕。
但是他很快又安慰自己,“我也不算是背后中傷楊尚書,只不過將事實說了一遍,應該沒事吧?”
吏部尚書楊思忠很煩。
他已經上了三次會推名單了,但是三次都落選了。
增補閣臣這種事情可遇不可求,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任上能不能等到第三次機會了。
但自己的失敗已經讓人郁悶了,對手的成功更是糟心。
老對手通政使李一元主動退出,還推舉了諸大綬入閣,皇帝竟然準了!
這說明什么?
說明李一元的消息比自己靈通,比自己更知道皇帝的心意,主動推選讓諸大綬上了。
政治上,李一元這種主動退讓,是加分項。
這樣懂事貼心的官員,說不定下一次皇帝就讓他入閣了。
楊思忠的煩心事還不止這一點。
諸大綬上任教育和保生醫療專務大臣后,立刻親自來吏部拜見了自己。
諸閣老上來第一件事,就是楊思忠在中書門下五房會推上的施政綱領演說。
諸閣老請求楊思忠主持教師職級的考核工作!
殺人誅心!
可楊思忠沒辦法拒絕,這本來就是自己做的施政綱領,甚至預案都已經做好了。
如今諸閣老親自來吏部“請”自己幫忙,如果不幫忙那就是“不顧大局”了。
況且這本就是吏部職能。
還能怎么辦?楊思忠只能滿臉堆笑的接下來,表示自己一定會好好推動教師改革的問題。
楊思忠這才發現,自己是小覷了諸大綬。
這位新任閣臣不僅僅拜訪了自己,還拜訪了鴻臚寺卿王世貞。
諸大綬誠懇的請求王世貞這個當世文學大家,主持編纂統一的小學教材。
聽說諸大綬一番吹捧治下,王世貞飄飄然的答應下來,甚至保證在一年內就編成初稿!
文壇宗師的腦子果然簡單,被諸大綬一頓忽悠,就乖乖的聽話了。
楊思忠一想到這里,更是覺得諸大綬手段了得。
這手以柔克剛用的太厲害了,這兩件事就能幫他坐穩專務大臣的位置。
自己怎么以前沒發現諸大綬手段這么厲害?
也難怪皇帝要欽點他入閣。
還有中書門下五房。
這次會推如此成功,讓中書門下五房坐穩了,拿走了會推的權力。
蘇澤曾經是李一元的下屬,也曾經是諸大綬的下屬,這次李一元主動退出,會不會是蘇澤推動的?
坊間都說,有一個名為“蘇黨”的秘密組織。
楊思忠越想越是可能。
楊思忠心情煩躁。
這一切都是“蘇黨”在背后操縱嗎?
李一元也加入了蘇黨?
如果這樣,那下一次入閣怎么辦?
楊思忠離開自己的公房,開始在吏部內閑逛起來。
每次心情煩悶的時候,楊思忠都喜歡在吏部內閑逛,通過這種方式也能了解到吏部內的情況。
次日,趙鵬正踏入吏部,他剛剛來到公房中,就聽到吏員通知,文選郎張四維要見他。
趙鵬正心中咯噔了一下,涌起了不祥預感。
他來到文選郎張四維的公房前。
張四維的心情也很不好。
中書門下五房組織的會推大獲成功,文選司就此失去了會推的權力。
吏部尚書楊思忠入閣失敗,整個吏部上下氣氛都十分緊張。
張四維不理解,趙鵬正這個連吏部正式官員都不是的人,到底是怎么得罪了楊尚書。
不過張四維也不在意這些細節,他看向趙鵬正,堆起笑容說道:
“段員外郎,趙郎知道吧?”
趙鵬正看到張四維和善,連忙應道:
“下官知道。”
張四維說道:
“段公如今身居安東都護府司馬,前陣子寫信來吏部,抱怨手下缺乏干才。”
“再怎么說,段司馬也是我們吏部出去的,楊尚書考慮再三,決定派你去遼東。”
“啊!?”
趙鵬正涌起求生欲,他連忙說道:
“張選郎,卑職還沒結束觀政啊!”
張四維笑著說道:
“能提前結束觀政,早日授職,這是天大的好事啊!而且安東都護府級別不低,過幾年立功就能回京了。”
“我。”
張四維冷下臉說道:
“趙郎難道要違背楊尚書的命令?”
趙鵬正垂下頭,他不過是新科進士,又如何能違抗吏部尚書的任命。
送走了趙鵬正,張四維起身去拜訪行人司主司。
行人里行劉秉也接到了命令,蘭州肅王府的老肅王去世,朝廷命令他前往蘭州冊封新任肅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