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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的報紙頭條,都被兩支遠洋探索艦隊的消息占據。
蘇澤曾經在《樂府新報》上用過很多篇幅,來介紹遙遠的南州。
人類對于不曾見過的地方都是充滿遐想的,大明的百姓也對這隔著茫茫海疆,富藏了金銀的神秘土地充滿了遐想。
不過蘇澤其實更關心的是北美洲。
相比覆蓋了熱帶雨林的南美洲,北美洲才是真正的寶地。
歐洲移民北美的歷史,差不多要在十七世紀初,也就是公元1600年。
而如今是隆慶六年,也就是公元1572年,這個時候的北美洲大片土地都是無主的荒地。
殖拓北美可要比殖拓南美的成本低多了,而且北美的資源也要豐富多了。
單論一點,北美擁有豐富的煤鐵資源,就是南美洲不能比的。
蘇澤在原時空看過一篇文章,南美洲雖然也建立了文明,卻始終沒有進步,停留在石器和青銅時代,主要原因就是南美洲缺乏鐵。
也不是說南美洲沒有鐵礦,而是南美洲的鐵礦都在人跡罕至的地區,開采難度很大。
所以在西班牙人踏上南美洲土地的時候,一些部落的武器還停留在石器時代,這也讓西班牙人開創了殖民史上的奇跡,用少數軍隊就摧毀了龐大的南美洲土著國度。
北美洲就不一樣了,木材、鐵礦、煤礦,以及石油,這些東西北美洲都有豐富的儲量,而且很多礦藏都很容易開采。
北美的土地肥沃,開墾難度也要遠低于南美的熱帶雨林,還沒有那么多危險的生物和傳染病。
提前開啟美洲開拓,在西海岸建立大明的定居點。
這是蘇澤的美洲攻略。
當然,這已經是比較遠的計劃了。
目前還是要先發展遠洋技術,現實又不是游戲,生產個移民過去就能增加人口的,只有讓遠洋航行的危險性降低,讓百姓看到移民的收益,才能吸引更多的移民。
別的不說,澎湖就是一個好例子。
蘇澤的弟子,舉人張純就任澎湖提學,他前幾天通過胖鴿子寄回來的信中,就寫了澎湖的移民潮。
澎湖吸引的主要是福建的移民。
澎湖和福建一海相隔,氣候和環境都差不多。
但是福建人多地少,素來有“八山一水一分田”的說法,從宋代開始,福建土地和人口矛盾就十分尖銳,當地甚至有溺嬰的陋習。
所謂溺嬰,就是將養不活的孩子溺死,南宋時期朱熹在福建擔任縣令的時候,就寫過《戒殺子文》來勸阻當地百姓不要溺嬰。
但是僅僅靠勸諫百姓是沒用的,福建的人地矛盾才是無法解決的死結。
所以比起其他地區,福建比起其他地區更有移民傳統。
比如下南洋的主力就是福建人。
李文全在澎湖的種植園取得了豐厚的利益。
當年追隨李文全前往澎湖殖拓的種植園主,搖生一變成了倭銀公司的股東(澎湖殖拓團集體入股倭銀公司),這些種植園主擁有大片土地,還興辦了蔗糖和蔗酒工廠。
這些衣錦還鄉的福建老鄉,引發了更大的移民浪潮。
除了臺北、臺南等幾個早期移民城市,更多的市鎮被開拓出來,澎湖整個島上的移民已經超過了十萬戶。
當張純信中列出這個數據的時候,蘇澤都吃了一驚。
要知道十萬戶是個相當恐怖的數字了,要知道明初的幾次移民潮,雖然總移民人數達到了百萬,但那時候是王朝剛剛成立,在組織能力最強的時候組織的官方移民活動。
就是這樣,一次移民的規模也很少超過十萬戶的,這倒不是朱元璋不想,而是這樣規模的移民需要官府海量的工作支持,要不然移民就要變成流民叛軍了。
而這一次福建前往澎湖的移民,則都是自備干糧的自發移民。
澎湖官府要做的,就是登記戶口分發土地就行了。
張純在信中,也分析了福建移民浪潮的原因。
福建人地矛盾是主要原因,東南倭亂以后,福建人口恢復,人地矛盾更加尖銳。
雖然有蘇澤推廣的土豆紅薯等可以在山地種植的農作物,但是開墾山田的成本也很大,還不如來澎湖墾荒。
其次就是福建的特點。
福建地區宗族勢力比較龐大,有人在澎湖殖拓獲利之后,就會吸引整個宗族都來澎湖殖拓。
而先來殖拓的宗族成員,也會給新來的族人提供支持,甚至還有以宗族為單位集體殖拓的。
當然,這種現象地方官府還是很忌諱的,在授田的時候,也會盡量將同宗拆分,不讓一個宗族聚集在一個村子里,安排幾個姓氏在一個村子。
但是這種宗族聯系,還是讓澎湖殖拓呈現了滾雪球發展的趨勢。
最后一個原因就是澎湖的條件確實好。
在蘇澤初步解決了瘴氣問題后,加上衛生知識的普及,殖拓的病亡率大大降低。
人們開始發現,澎湖這地方還真是寶島。
航運的優勢就不說了,澎湖是下南洋的第一站,擁有大量優良的港口。
整個島嶼中央高山,但是沿海都是平原。
平原地區適合種植水稻、甘蔗,低矮山丘可以種植茶樹,還有黑潮帶來的豐厚漁業資源。
按照張純的說法,新移民僅僅靠著漁業資源,都可以養活自己,這就是其他地方移民無可比擬的優勢。
當然,澎湖也不是全無壞處。
頻繁的臺風,山地泥石流災害,也是澎湖移民遇到的最大問題。
可是這些問題,福建也有啊。
對于福建移民來說,來澎湖是博一個富貴,成功就是衣錦還鄉帶更多老鄉來移民,失敗了就埋骨他鄉好了,反正留在福建說不定早晚也要餓死。
而福建人,也是非常重視教育的。
張純說,澎湖已經提請開征商稅,然后請求朝廷開辦小學了。
張純這個澎湖提學,一下子就重要起來。
今年臺風季之前,張純就跑遍了澎湖所有的市鎮,規劃好了小學的選址,準備開設學校培養教師。
蘇澤看完了張純的信,也是十分的欣慰。
當年他推薦張純去擔任澎湖提學,就是看中了澎湖的發展潛力。
如今看來,澎湖甚至要比預想的發展還快。
現在已經十萬戶移民了,那保守估計就是三四十萬人口。
這樣發展下去,澎湖人口很快就能突破百萬。
那這樣澎湖很快就要設府了。
就在這個時候,胖鴿子又飛進了書房。
蘇澤為了方便胖鴿子進出,專門在書房的窗戶上設置了一個供它進出的單向窗,現在這胖鴿子已經不敲窗戶,直接飛進書房了。
飛進來之后,胖鴿子落在蘇澤的筆架上,一雙斗雞眼看著蘇澤。
蘇澤無奈苦笑,這鴿子是越來越挑了,似乎是米吃膩了,又開始吃上雜糧了。
蘇澤攤開裝有雜糧的布袋子,胖鴿子這才伸出腿。
打開信籠,原來是山西學政林秉正的來信。
這位前房山縣令,現任山西學政,是蘇澤奏疏推薦才得以升遷的,這之后他和蘇澤就常有書信往來。
山西作為最早開征商稅的省份,也是最早一批開始學政改革,開設小學的省份。
大明山西一共有四府二十州七十七縣,林秉正的工作成效顯著,已經在所有的府城都設置了小學,在二十個州設置了衛所小學,七十七個縣中,也有三個縣設置小學。
按照蘇澤的《蒙學教育議》,每個縣設置小學,招募十歲的孩童讀書開蒙識字。
小學十四歲畢業,畢業生可以嘗試升入國子監、武監和水師學堂的預科,或者繼續在本地求學參加科舉。
山西最早的一批小學生,現在已經十二歲了,已經完成了過半的學業了。
林秉正在信中說了小學的成績,但是也說了小學的問題。
那就是最初招募的寒門子弟,失學輟學的比例還是太高了。
原因還是很簡單,對于貧寒人家的子弟來說,十歲已經算是大半個勞動力了,即使朝廷提供了小學的伙食,不需要這些家庭供養,但是失去這大半個勞動,對于很多家庭還是難以接受的。
而且小學和考秀才不同,小學之后還有預科,然后才有機會進入國子監武監。
光是小學畢業的文憑,沒有任何的特權。
很多家庭都是在上學半年或者一年后,開始反對讓孩子繼續讀書的。
林秉正在信中也很憂慮。
他知道蘇澤設立小學的初衷,就是為了利用蒙學來打破階層的固化,讓寒門也能有一個機會。
可現在僅僅是小學,就有這么多的寒門子弟輟學失學,這其中還有不少林秉正親自見過,認為是不錯的讀書苗子的,也因為各種原因失學了。
林秉正還提到另外一個問題,山西很多地方雇傭童工現象嚴重,不少失學的學童被迫成為童工。
特別是一些煤礦,由于礦井挖掘越大越容易坍塌,所以很多煤礦雇傭孩童下井挖礦。
這種礦童的際遇可以說是相當的悲慘了,可和房山礦山奴工的問題不同,這些礦童并非是被販賣過來強行勞動的,很多都是被父母親手交給礦場的。
這種童工在山西被視作家庭內部的事務,就不是官府可以介入管理的了,一旦官府要管理,礦場都能拿出全套的雇傭協議,地方官府對此也是無可奈何。
蘇澤嘆氣,在工業發展的時期,童工都是無法回避的一個問題。
蘇澤也清楚,這些家庭自然也有自己的難處,而且很多家里并不認為讓十歲的孩子去工廠干活是不對的事情。
在農業時代,十歲的孩子下地干活,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很多時候,十歲孩子已經可以承擔大半個勞動力的農活了。
童農才是農業時代的常態,而童工是進入工業時代才出現的新事物。
甚至別說是童農了,就是童妓也是古代社會的常態。
杜牧不就寫過,“娉娉裊裊十三余,豆蔻梢頭二月初。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
十三歲被父母送出去當歌妓,詩人都是習以為常的,甚至還要寫詩稱贊年輕貌美。
但是蘇澤卻知道,農業和工業是不同的。
所以問題不在于“童”,而在于“工”。
農活雖然也辛苦,但是和工廠做工的危險性是不能比的。
煤礦對于成年人來說都是很危險的,更不要說是孩子了。
這個年代的各種機器也都是的,很多機器操作不當就會出事故,一旦發生工傷事故就是非死即殘。
而且以往給家里干農活,畢竟還是自己的孩子,也不會過渡的壓榨。
但是在工廠就不一樣了,工廠主是不養閑人的,當然是拼盡全力壓榨。
蘇澤從林秉正的信中知道,有些煤礦每天工作時間超過六個時辰,有些童工六個時辰都要在礦井下作業,勞動強度非常的大。
蘇澤放下來信,他剛剛抽出一本空白奏疏,最后又放下。
童工問題不是一條法令可以解決的。
還是觀念問題。
還是那句話,在工業時代之前,兒童都是要干活的,所以很多家庭不覺得將孩子送到工廠是錯的,甚至孩子本人也都是這么想的。
貧苦的百姓本身就生活在溫飽線上,缺乏勞動可能就會餓死,讓孩子當童工也許是無奈之舉。
工廠主也不覺得雇傭童工是什么可恥的事情,甚至有的工廠主還覺得,自己給了這些孩童工作,讓他們得以糊口,反倒是一件善行。
蘇澤拿起林秉正的信,找到了報館的羅萬化。
羅萬化看完之后,首先也是義憤,他問道:
“子霖兄要我做什么?”
蘇澤說道:
“童工問題首先是經濟問題,是百姓難以糊口,所以才要讓孩子干活。”
羅萬化點頭。
蘇澤又說道:
“其次是觀念問題,世人不覺得輟學去當童工是什么不對的事情,甚至童工本人都是這么想的,還有人將比十歲更小孩子也送入工廠。”
“所以要正本清源,還是要先解決觀念問題。”
“所以我想請一甫兄將這些問題刊登到報紙,先引起社會討論,再想辦法引導輿論重視童工問題。”
羅萬化明白了蘇澤的意思,他立刻說道:
“子霖兄!義不容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