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這句話,可就是很嚴厲的指控了。
廣西布政使,自然應該是廣西道的御史們重點督查的對象。
海瑞詢問他們廣西的情況,如果他們說不出來,那就是瀆職。
如果他們為成子學背書,說成子學沒有問題,那日后成子學真的被彈劾倒臺,他們這些廣西道御史督查不力,肯定要被治罪。
要知道他們面對的可是海瑞,是眼里最容不得沙子的海瑞。
還是阮朝東的反應比較快,他反問道:
“不知道海大人,是從何處得到的消息。”
阮朝東抓住了海瑞話中的一絲漏洞,海瑞從沒有在廣西為官過,為什么會突然彈劾廣西布政使?
趙權的口供,是朝廷轉交給都察院核查的。
但是邕江大壩工程的問題,海瑞又從何而知?
肯定是有人向海瑞傳遞了消息!
阮朝東隱約覺得,自己抓到了“蘇黨”存在的證據,這一定是蘇澤指使海瑞來彈劾的!
阮朝東以為自己抓到了問題的關鍵,海瑞卻說道:
“這是本官從會計錄中查到的馬腳。”
海瑞翻開《隆慶會計錄》,然后將廣西部分的開支列出來,邕江大壩的工程支出列在上面。
緊接著海瑞又說道:
“本官又找來了當年成子學請奏建造大壩的奏疏,當時的名義是為了防范邕江水患,請旨是動員民夫兩萬,耗時一年。”
“但至此之后,成子學年年修壩。”
緊接著海瑞又掏出了幾份奏疏抄本。
“這些是廣西的災免錢糧奏疏,這五年來,廣西每年都請免邕江水災的錢糧。”
海瑞看著眾人問道:
“諸位,這到底是邕江工程有問題,還是災免錢糧的奏疏有問題?”
等海瑞說完,眾人已經汗如雨下了。
沒辦法,海瑞是從基層一步步爬上來的,這些地方官府的貓膩,他都是見過的。
他在任應天巡撫的時候,也組織修造水利工程,更是明白下面官員的貓膩。
相比之下,都察院很多御史,一直都在走清流的路子,對于地方官府運行的明暗規則根本不了解。
還能這么查?
阮朝東也傻了。
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有人撐不住了。
一名廣西道御史說道:
“成子學到任以后,也有不少地方官員檢舉他的來信。”
另外一名御史說道:
“去年邕江決口,也有土司使者狀告過成子學,說是成大人以修造邕江水壩為名,向廣西土司攤派捐稅。”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已經匯成了確鑿的證據,似乎已經說明成子學是個貪官。
但是海瑞卻皺眉。
他早就寫好了這份奏疏,卻一直都沒有遞上去。
原因也很簡單,成子學的手段實在是太粗陋了。
雖說水利工程是貪腐的常見手段,但是一般來說地方大員,用的都是“聚沙成塔”的辦法。
也就是說,用多個支流的小工程來貪墨。
這樣的好處也是明顯的,支流不容易發生大的水患,不會一出事就被朝廷追究。
多個工程也不容易引起朝廷的注意,但是累計起來金額就不少了。
邕江是廣西的主要水系,成子學如果是要貪墨,何必要選擇這個工程?
這就是不合理的地方。
所以海瑞寫完奏疏后,一直都沒有遞上去。
而現在手里的證據,似乎又指向成子學真是個貪官。
但是現在都察院的證據,似乎已經可以給成子學定罪,海瑞說道:
“那就請諸位調查完畢后各自上書吧。”
等一行人從海瑞的公房出來,一名御史問道:
“阮大人,那彈劾蘇子霖的奏疏還上嗎?”
阮朝東看著這個年輕的御史里行,更是覺得心累。
剛剛在海瑞公房中的高壓,轉變為了怒火,他爆粗口道:
“上,還上個屁啊!還不快點去調查成子學!”
五月三十日,朝廷通過了蘇澤的奏疏。
而手提式大明朝廷,也彈出了結算報告。
《請整頓廣西吏治開埠開征商稅諸事疏》通過。
都察院彈劾廣西布政使成子學諸多罪狀,包括濫用民力修造工程、向土司索賄、向土司強征攤派。
隆慶皇帝念在成子學常年在基層為官,只是罷免了他的職位,命令他致仕養老。
成子學被罷黜,讓廣西上下官員寒心,朝廷又大張旗鼓的懲辦廣西官員,引發廣西官場混亂。
廣西漢人百姓不舍成子學離開,為他建造生祠紀念,朝廷在廣西再失民心。
國祚1。
威望值不變。
剩余威望:1340
海瑞和都察院彈劾成子學的奏疏蘇澤也看了,蘇澤也感嘆海瑞確實厲害,竟然能從《隆慶會計錄》中找到蛛絲馬跡。
但是怎么看起來這個模擬結果不是這樣啊?
成子學好像不是個貪官啊?
而且從這個模擬結果來看,成子學在廣西漢人百姓之中還頗有威望?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蘇澤疑惑不已,而且因為這件事,還讓國祚減少了?
就在蘇澤疑惑的時候,羅萬化抱著報紙進入報館。
“子霖兄,你來看看這兩份報紙。”
蘇澤接過報紙,原來是《新君子報》和《新樂府報》,都對平定三土司之亂寫了社論。
蘇澤先打開《新君子報》。
看完之后,蘇澤也有些愣住了,這不就是后世網絡上的“皇漢”嗎?
仔細想想,皇漢出現似乎也很正常。
儒家本身也不是反對開疆拓土,只是反對浪費國力開拓無用的土地,反對消耗的戰爭。
而隆慶年間的幾場動兵,大明都是獲得了好處的。
這樣的情況下,皇漢思想冒頭也是非常正常的。
而且如今的大明軍,確實是世界上最強大最先進的軍隊了,手中有了利刃,自然就想要殺敵了。
蘇澤問道:
“銷量如何?民間反響如何?”
羅萬化說道:
“這次《新君子報》的銷量大增,但是讀書人之中還是抨擊的聲音多一點。”
“但是京師普通百姓倒是很喜歡《新君子報》的說法,已經有人喊出恢復漢唐盛世的口號,聽說《新君子報》還專門加印了漢唐的地圖,銷量也相當不錯。”
好家伙,《新君子報》也是玩明白了。
蘇澤放下《新君子報》,又看向《新樂府報》。
看完后,蘇澤的臉色凝重起來。
這是一份很有深度的文章,筆名“心隱”,蘇澤自然知道這是創辦《新樂府報》的何心隱親自寫的文章。
文章分析了西南土司制度的問題。
文章認為,明初對于土司的優待,是導致西南一直不安定的原因。
明初的土司都是要納稅的。
但是從明代中期開始,朝廷為了優免土司,經常優免偏遠地區的土司貢稅。
結果就是這些不納稅的土司越來越多,而地方官府衙門的開銷越來越大。
如此一來,地方官府的苛捐雜稅也越來越多,漢地的百姓則開始向土司控制的地區逃亡!
何心隱在報紙上指出,正是這種不公平的稅收制度,才導致了西南問題此起彼伏,始終難以斷絕。
蘇澤又看到下文。
“夫民之納稅于朝廷,猶契券之交換也。”
“百姓輸納賦稅錢糧,其核心所求,非徒然供奉,實為換取朝廷及其所置官府應盡之責:護佑疆土、維系秩序、開浚水利、賑濟災荒,乃至興教化、利耕桑,使黎庶安居樂業。此即社稷存續之根本契約。”
好家伙,這不是社會契約論嗎?
緊接著,何心隱用這套理論來分析西南的局勢。
“然觀西南困局,其弊根源便在于此‘契約’失衡崩壞!”
“朝廷對土司封地屢開優免,彼等不納錢糧貢賦,獨享其土之利,坐擁其民,儼若化外之邦。”
“而官府衙門之耗用日增,無以彌補,則加倍苛求于所轄之漢地民戶,丁銀、徭役、雜捐迭床架屋,賦如山岳。”
“如此稅賦不均,輕徭厚此而苛重薄彼,豈是‘契’之本義?民非癡愚,焉能不察其深?賦稅本為換取生存之資與庇佑之盾,今盾既殘,資反成枷,黎民何以能安?何以能信朝廷之‘約’?”
“故百姓無奈,惟有以足為尺,以身為權。其‘票’不必訴于衙門,其‘擇’不必陳于奏牘。彼等眼見土司封地或無朝廷苛索,雖有土司之制,或得喘息之機,離鄉背井,遁入土司之地以避沉疴之賦。”
好家伙,看完之后,蘇澤放下報紙,揉著太陽穴,他似乎明白了,成子學的事情大概是怎么回事了。
蘇澤想了想,又再次掏出一本空白奏疏。
其實這也是蘇澤一直以來想要做的事情。
大明對于地方上高級官員的處理,實在是太過于隨意了。
當然,這也是帝制時代的特點。
但是大明已經建立了一套非常規范的官員任職體系了,卻在免職和懲處上依然落后。
最典型的就是官員被彈劾后。
如果是皇帝親近的官員,皇帝會駁回彈劾的奏疏,甚至反過來懲罰彈劾的官員。
而有的倒霉官員,如果正好在皇帝的氣頭上,一被彈劾就會被皇帝立刻懲處。
還有一部分官員經常被彈劾,只能自請辭職歸鄉。
所以蘇澤這份奏疏的內容,就是規范地方高級官員彈劾后的流程。
蘇澤列舉了如今大明監察體系的幾個問題:
首先是“監察未循常例,倉促致罪狀難明。”
對于外任官員的彈劾往往過于倉促,很難將事實調查清楚,很多都是對官員個人品格的攻擊,而不是對官員能力和政績的評判。
第二個就是“大員無自辯之途,民心與圣斷相悖。”
蘇澤這里也舉了胡宗憲的例子,當年胡宗憲被處死的時候,浙江地方百姓都來求情,但是嘉靖皇帝依然處理了胡宗憲,至今浙江依然有胡宗憲的祠堂祭祀。
而胡宗憲到死也沒有獲得自辨的機會,這樣嚴重的損傷了朝廷的威信。
所以蘇澤提出,對于地方上高級官員,應該允許他們上書自辨.
第三個就是“懲處未昭法理,遺患地方承弊。”
蘇澤奏疏中寫出,大明對于很多大員的處理往往含糊不清。
有的是命令自己辭職,有的是被朝廷嚴懲,這些處理結果,讓地方官場十分的混亂。
一旦有地方大員出現變動,地方上往往胡亂猜想,造成官場的混亂。
而有些官員明明是正常去任,卻被謠傳成朝廷的懲罰,又讓官員自身的威望蒙羞。
所以蘇澤建議建立完善的外任官員監察體系:
“定大員受劾程序:凡三品及以上者被劾,都察院須移文該員,限旬日內具疏自辯,并將辯詞附入案卷。”
“設三方核驗制:除御史舉證外,應由戶部調會計錄、該省按察司協查實證,三司文書齊備方定讞。”
“明示處置結論:無論罷黜或留任,均需明詔昭示罪狀或冤屈,禁「含糊致仕」以安地方。”
蘇澤寫完這些,接下來將這份《弭監察之弊以固國本疏》塞進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擬開始——
《弭監察之弊以固國本疏》送到內閣。
事關都察院系統的改革,內閣不敢票擬,直接送入皇宮。
隆慶皇帝向都察院發文,咨詢都察院對于改革的意見。
副都御史海瑞支持的奏疏,但是遭到了都察院官員的大力反對。
都察院對于你一再剝奪都察院職權的行為忍無再忍,反對聲浪大到海瑞也無法控制。
最后隆慶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
——模擬結束——
剩余威望:1400。
若要通過你的奏疏提案,需要支付500點威望值,是否支付?
蘇澤也清楚,自己這份奏疏會大大增加都察院的工作量,也加大了都察院的風險。
但是監察體系規范化,又是必須要做的事情,否則一方大員的去留就在言官的幾份奏疏中,這也是國家行政體系的巨大隱患。
六月三日,蘇澤的奏疏送到內閣,然后皇帝將奏疏下發都察院,果然引起了都察院的劇烈反彈。
“蘇澤此子,欺人太甚!”
“壞我都察院都憲之權!這是動搖國本!”
“上疏!彈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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