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小兒辯日,是列子.湯問中的文章。
一兒曰:“日初出大如車蓋,及日中則如盤盂,此不為遠者小而近者大乎?”
一兒曰:“日初出滄滄涼涼,及其日中如探湯,此不為近者熱而遠者涼乎?”
面對這個問題,孔子都被難住了,原文是“孔子不能決也”。
這文章一看就是蘇澤寫的,蘇澤用了兩段,分別論述了兩小兒的問題。
首先是“晨昏之惑解”,蘇澤寫道:
“見日出時巨輪垂地,實因大氣若‘琉璃鏡’。朝日初升,斜穿千重‘琉璃鏡’;晨霧凝露如菱花紗帳,水汽折射則日影彌散;地氣蒸騰若素練橫空,塵埃散射令光輪膨脹。”3
張居正看得頭疼,不過蘇澤最后一句比喻他懂了。
“譬如置燭于紗帷后,其影必大于真燭。”
也就是說,日出的太陽是被什么“大氣琉璃鏡”放大了?
蘇澤下半部,名為“午熱之秘詮”。
“小兒覺正午熾熱難當,乃因光路如矢。日上中天時,陽光直射僅穿十丈‘琉璃鏡’;辰巳相交際,斜射卻需穿透百丈‘琉璃鏡’。夢溪筆談測算,每重氣層皆如冰紈濾火,厚者濾熱多則地溫寒,薄者濾熱少則沙石燙。”
張居正還是看不懂,但是下面的比喻他倒是也看懂了。
“此理同冬日穿戶牖紙,斜陽暖于直照。”2
張居正覺得蘇澤這“日用之道”挺有意思,在文章最后,蘇澤還留了一個小實驗。
蘇澤用“大氣琉璃鏡”來舉例子,又指出將琉璃鏡打磨成中間凸兩邊薄的鏡子,就能夠放大所見。5
這是真的嗎?
張居正不確定,但是看了樂府新報的官員中,應該會有人有興趣嘗試吧?
張居正看完了這篇文章,第二版剩下的版面,只有一張表格。
“京師四方物價表?”
張居正皺眉,他其實對樂府新報最不放心的,就是這第二版的“市井之聲”。
百姓各有各的想法,什么是市井之言呢?
誰又能說明你蘇澤在樂府新報上的市井之聲,到底是民間的聲音,還是市井自己的聲音?
而且市井之民,大家本來想法就不一樣,商人和農民,百工和優伶,他們的想法能一樣嗎?
你怎么代表百姓之聲?
張居正知道蘇澤得罪了言官,如果言官要攻擊蘇澤,第二版就是最好的靶子。
如果報紙上刊登了什么犯忌諱的新聞,那倒霉的自然是蘇澤這個總編官。
可蘇澤先是用一篇“日用之道”湊了版面,接下來就是這張物價表了。
整個表,將京師內十個比較大市場的日用品價格做了羅列。
比如口糧中的米、面價格,粗糧價格,肉的價格,濁酒的價格。
還有蠟燭、針線、粗布等日用品的價格。
除了當期價格外,蘇澤還空著幾列,分別是去年同期價格,以及上月的價格。
張居正是掌管戶部的,他一下子就看出來這份價格表的妙處。
京師商品的價格,這些都是客觀存在的,言官根本找不到攻擊的點。
但是物價的漲跌,又確實關系到小民生計。
京師百姓生活,不外乎就是衣食住行四件事,也都和這些價格息息相關。
去年同期的物價,和上月物價的對比,就能看出物價漲跌的趨勢,這也確實能作為衡量百姓生計的重要依據。3
蘇澤從國子監招募的采風官,采的就是這些價格?
妙啊!
張居正摸著自己的胡須,更是覺得這張表簡直是大巧若工!
他再仔細看,城北的糧食價格要比城南低一些,那是因為城北基本上都是貧民,高價的糧食在這里賣不出去。
城東的各項價格是最高的,因為京師達官貴人都住在城東。
可偏偏城東的糧食價格不高。
張居正一摸胡子,很快就想通了原因。
城東除了官員,還有京師衛所的軍官,這些人可要比大明的官員多得多了。
按照兵部賬上的數據,戍衛京師的三大營七十八衛所,總兵力有二十萬人,這其中的把總小校自然是不計其數。
當然,這個數字說說得了,誰信誰才是傻子。
大明朝到了今日,誰也不相信這三大營的二十萬大軍能戍衛京師。
嘉靖二十九年的庚戌之變,俺答的騎兵都殺到了京畿了,這二十萬大軍在哪里?
實際上到了明代滅亡,這二十萬大軍也沒見影子。
但是在領軍餉的時候,這二十萬大軍又都是真實存在的。16
堡宗就是因為想審查軍隊的軍士和軍餉,這才遭了土木堡之變。堡宗主打一個頭鐵,除了在外留學期間,一生都在和文臣士大夫死磕。
京師這二十萬衛所軍戶,就像是大明祖傳的屎山代碼,一直傳到了隆慶皇帝手上。2
但是任何人都沒有想過清查這二十萬人。
至于這二十萬人,為什么是城東糧價便宜的原因,那是因為漕糧。
經常有人疑問,明代漕運幾百萬石的白米到底哪去了?
或者說,每年大明朝廷從江南征收,通過大運河運到京師的幾百萬糧食,到底哪去了?
后世有說供養藩王的,有說供養皇室的,有說被官員貪污。
執掌戶部的張居正則會告訴你,這每年運送到京師的二百多萬石漕糧,基本上都發給了三大營七十八衛所官吏旗校軍士了。
三大營七十八衛所每年支出的漕糧高達二百萬石,而京師大小九卿衙門的官吏,再加上國子監監生的廩食,總計一年才支出四萬石。
而這些七十八衛所官吏旗校軍士拿到了漕糧,立刻就會將這些米賣出,因為這種大規模拋售,才導致城東的糧食價格偏低。
當年徐階執政的時候,就曾經上疏說過這個問題:
“南方輸米一石入都,計用米二石,每石用銀五錢計之,凡費銀一兩。”
南方輸送一石米到京師,加上消耗需要準備兩石米,其中一半都是沿途運送的損耗,也就是所謂的“加耗”。
這京師的一石米,成本就是一兩銀。
“京師軍士得米后就低價賣出,得錢不過四錢。”
只怕是后世大清的八旗子弟看了,也只能直呼內行。
這些衛所軍士也要說了,我太爺隨著成祖靖難,把我這輩子吃的苦都吃完了。
這樣一張表,就看清了京師物價變化,也能看出民生的變化。
再不濟,皇帝至少也能知道米糧的價格,不至于說出何不食肉糜的話來。1
這報紙辦的好啊!
張居正有些遺憾,蘇澤要是早些年中進士,成自己的弟子就好了。5
張居正再次抬起頭,趙貞吉的臉色有些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