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城八月的桑拿天,有點難頂,如果車再壞路上了,這下更是滿大街‘熟人’。
好在只是傳動鏈條脫落。
車上備了鋼管,拿來當撬杠復位,再找了家路邊的修車店,該保養的部件都保養下。
這伙計跟他這兩個月也不容易,一天都沒休息過。再不出問題,陳家志都要慌了。
修車師傅忙活了三四個小時,陳家志才開車往家里走,易龍搭易定干的車先回去了。
即使吹著車風,身上也直冒汗,渾身難受。
還好過了洛溪大橋,街道兩邊植被茂盛,大樹下的陰影會讓他獲得一剎那的涼爽。
盛開的紫薇和三角梅也會飄來陣陣花香。
約摸十點時,三輪車才駛入了被曬得滾燙的碎石道路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讓人擔心會不會爆胎。
菜農們也都回來了。
男人們光著膀子,坐在臺階上,汗流浹背,拿著蒲扇不停地扇,屋里放著悠揚的音樂。
見他回來,敖德海幾人都來幫著把菜筐卸下,放到陰涼的地方。
一個個的都直喊熱。
李秀也出現在了窗戶里,“家志,快回來吹會兒風扇,等下就吃飯了。”
陳家志擦了把汗,看了看被太陽直曬的琉璃瓦房頂,李秀額頭也冒出了細汗,她這時候還不能直吹風扇。
“等一下,我蓋幾張遮陽網到房頂上去,太熱了。”
隨即他又看向光著膀子的男人們,喊道:“都來搭把手,在房頂上蓋一下遮陽網,要涼快得多,我出網。”
此前陳家志就想蓋了,但一直沒抽出空,這兩天雨水沒了后,溫度直線抬升,尤其是今天,熱得受不了。
一棟房子全部蓋完,也用不了一畝遮陽網,早有準備。
男人們紛紛來搭手,一人站一個位置,借著竹竿、竹梯和繩子,半小時就蓋好了。
“哎,好像還真涼快了些。”
“是噢,陳老板這辦法真管用!”
“就和地里的菜一樣嘛,蓋了遮陽網,溫度就沒那么高,也沒那么曬了。”
做好飯的婦女們感受了一番效果后,都紛紛稱贊了起來。
這法子現在也不難理解。
地里好大一片黑網呢,呃……還沒蓋,這會兒才又匆匆出門蓋網。
菜田蓋網也麻煩,不能早了,也不能晚了。
蓋了網,又去洗了把臉,泡了種子,這才開飯,溫度高,也都是些清涼的飯菜。
放涼后的稀飯,以及涼拌黃瓜、清蒸魚,再炒了份菜心。
飯桌上,陳家志、易龍和易定干不時說一些市場上的經歷,陳家芳和李秀也聽得入神。
尤其是這兩天陳家志的提價過程,讓二人聽了不由會心一笑。
陳家芳說:“就是你們工人收菜太浪費了一點,地里還有好多可以收的呢,這盤菜心就是在昨天收了菜后的地里掐的,看著還不錯吧。”
李秀也用筷子夾了一根菜心,說:“是有點浪費了,家志,你要不要給永鋒他們說一下,像這種也都掐去賣了?”
陳家志搖了搖頭:“這種菜也掐進去就不好看了,也很難再賣出這么高的價錢。”
李秀說:“我看菜都差不多,都是好菜,這不也能吃嗎?”
陳家芳:“一塊七一斤,一畝地里起碼還能收出100斤菜心,這就是170塊啊!”
“賬不是這么算的,如果菜不好,但凡多一點問題,也賣不出這么高的價錢。”
頓了頓,陳家志看向易定干:“你看易哥他們空心菜才賣多少錢一斤。”
易定干:“好好的,你扯上我干什么!”
李秀:“能多收一點是一點吧。”
陳家志:“工人會受不了的,本來就是晚上摸黑收菜,還要一點不浪費,想想也不可能嘛。”
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了一會兒,陳家志依然沒有把陳家芳和李秀說通。
主要還是認知和傳統的節約觀念,好好的菜不要了,就是有很多人看不過眼。
前世李秀種了幾十年菜,都沒有改掉這一點。
讓她收排菜,她能把根條小的菜心,夾在一手菜的菜葉子上,從前面看菜頭看不出一點問題,但里面夾帶了私貨,陳家志很是被客戶吐槽了許多次。
吃了飯,抽了支煙,一群男人又去洗澡間比大小后,陳家志才回到屋里。
小豆豆又睡著了。
陳家志盯著看了一會兒,睡得很香。
李秀說:“這遮陽網還真是有效果,豆豆睡起來都舒服了不少,難怪中午要給菜心蓋遮陽網。”
“黑色吸熱嘛,就是不能防雨水滲透。”
“遮陽網里面蓋層薄膜呢?”
“不行啊?”
“不行。”陳家志笑了笑:“短時間可以,久了就不行,遮陽網是吸熱的,溫度太高,薄膜本來能用兩三年,這樣一搞,能用一年就不錯了。
而且對菜也不好。”
看了一會兒娃,陳家志又拿出筆記本,翻看了起來。
“又看啊,早點睡”
“看一會兒。”
“看什么?”
“這三批菜心的產量。”
“給我也說說,產量是不是越來越低了?”
“嗯,但收入還可以。”
李秀躺在了床上,床上鋪了涼席,手里也拿著蒲扇偶爾輕柔扇風。
電風扇則對著陳家志。
他也一一說了起來。
“第一批菜心,采收74件,畝產2220斤,收入3330元。”
“第二批菜心,采收68件,畝產2040斤,收入3400元。”
“第三批菜心,采收62件,畝產1860斤,收入3100元。”
李秀聽了后,不由說道:“看吧,產量越來越低,收入也在下降。”
“……沒腰斬就不錯了,夏天菜心產量本來就更低。”
早上沒巡田,但他也大致清楚地里的情況。
現這階段主要是穩住出菜,有菜出就有收入。
再博一下最后一波行情。
今天是七號,八月的那一場臺風應該也不遠了。
陳家志也越發肯定最后一次行情出現在八月末九月初。
這幾天播種合適,菜心播種也不少,2號、4號、6號都播種了一批菜心。
后面還得更密一些,一天一播種,陳家志在紙上算了一下,711號都不缺地播種,再往后就不夠了。
所以七月中旬播種的芥蘭,七月下旬播種的芥菜,都得提前采收。
最后一波行情還是主攻菜心。
定下計劃后,陳家志才干脆放下筆記本,給泡的種子催了芽后,才躺床上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李秀聊著。
李秀說早上工人們澆了水、打了地,是不是又該追肥打藥了。
陳家志也說今天哪些人拿了多少菜,付了多少錢,也說易龍進步挺大,幫了不少忙。
“家志。”
“嗯?”
“我想出去干活了。”
“這才半個月呢,在家帶娃也是干活,不一定非得下地,地里人不少,忙得過來,再多歇幾天吧。”
“最多再歇五天,再歇久了,別人會說我閑話的。”
“行吧,依你。”
“又該去存錢了。”
“嗯”
“今天車壞的時候你怕嗎?”
“沒啥好怕的。”
“哪天你去看車吧,你駕照應該也快了,合適就把車買回來。”
“嗯”
“想好買什么車了嗎?”
“這輛車還是要以多裝菜為主,舒適性可能沒那么好。”
“還是不要虧了自己。”
“我沒事,怕你想出去,坐著不舒服”
“在菜場也挺好,你睡吧”
午后的知了叫個沒完沒了,像個不知疲倦的高音喇叭,除了疲憊極了的人,其余人會很難入睡。
李秀便沒睡著。
躺了一會兒后,便又坐了起來,拿著蒲扇,一會兒看看身前,一會兒看看身側,一大一小都在恬靜的熟睡,屋外的蟬鳴聲便更聒噪了。
時而也起來走走,翻翻他寫的筆記,買的雜志,又去廚房提前熬一鍋稀飯。
等娃醒了后,又開始奶娃逗娃,娃也不哭不鬧,軟萌的聲音也很輕很輕,房間里始終很安靜。
等再次變得嘈雜時,已是三個小時后,敖德海幾個菜工呵欠連連的出門揭遮陽網。
但依然熱得厲害。
揭了網后,便又回來歇息,做晚飯,時不時傳來砰砰砰的聲響,她也去了廚房,把煮好的稀飯涼著,又跟著炒菜。
回屋時,家志依然躺在床上,仿若未覺。
突突轟轟 又過了一會兒,微耕機的轟鳴聲讓李秀皺了皺眉,回頭看了看,床上的人只是翻了個身。
透過窗戶,她看著戚永鋒推著微耕機到了菜田,然后便在地里來回穿梭。
片片青菜也沐浴著下午的陽光,家志說這叫光合作用,遮陽網蓋久了,青菜的產量和品質也會下降。
從陽光正盛,到日落西山,直至天空染上淡淡的暗影,床上的人才翻身起床,用井水洗了把臉,便又拿著種子匆匆出門。
菜田里也鮮活了起來。
轟鳴的農機,翠綠的青菜,躬身的背影,成群的飛鳥,撒野的狗子 一連三天,都是差不多的場景,仿佛時間定格。
但種子會發芽,幼苗會長大,成熟的青菜會采收,空出的土地也會一次一次耕耘。
時間一刻也定格不了。
李秀想到了家志提過的相機,相機能定格時間,但早就說買了,也一直沒空去買。
相機如此,電視機也如此。
說去看車也沒去。
一催他,他就說等下雨,下雨就有空休息了,休息就去看車。
錢越存越多,一天攢一天,家里又有了一萬八千元。
一讓他去存錢,也說等下雨。
這老天爺哪有下雨的跡象,空氣都被曬得扭曲滾燙,黝黑的菜農更加黝黑。
只有她,白凈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