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陌看來,文延年九成九說情來的。
作為京城錦衣衛千戶,總不可能靠那俸祿過日子,文延年與清河坊商賈有關聯也是正常之事。
蘇陌在千色閣與河畔之上,鬧得如此之大。
身穿蟒服的張國舅,都當眾給蘇陌跪下。
文延年身為錦衣衛千戶,自然早將事情打探得一清二楚。
但凡眼睛不瞎,都知蘇陌手中,絕對持有等同陛下身份的信物。
如此信物,大武朝只有兩種。
一是欽差大臣巡察地方、督辦大案時,陛下賜下的尚方寶劍,有先斬后奏之權柄。
另外便是傳說中,“如朕親臨”的金牌!
當然,不管是哪一種,都不輕易獲得。
蘇陌略微沉吟,隨后點點頭:“確實如文大人所言。”
“卑職身負圣命,收取清河坊商稅,以作賑災所用!”
文延年猶豫了下,咬了咬牙:“那敢問蘇大人,此乃特例,還是常規?”
蘇陌半瞇眼睛看著文延年:“特例如何?常規又如何?”
“莫非有人拿此事,壓到文大人頭上?”
文延年苦笑一聲:“蘇大人打著上左所試千戶的頭銜辦事,統領清河坊百戶所。”
“某知道其中內情,但別人怕不這樣看的。”
言下之意,是默認蘇陌這話。
文延年略微一頓,又道:“若是特例,某咬著牙也要頂回去的,若是常規……”
說著,他臉色越發苦澀:“若是常規,某這上左所千戶,怕真頂不住各方各面的壓力,這千戶之位不好當啊!”
蘇陌有御賜圣物,他可沒有!
別說一個從屬六所的千戶。
動商稅這事,即便陸謖這錦衣衛指揮使大人,怕都膽戰心驚!
也只蘇陌這傻大膽敢接下來。
蘇陌沉吟起來:“若吾說是常規,文大人當如何處之?”
文延年嘆了口氣,也沒隱瞞蘇陌:“某打算辭去上左所千戶之位,舉薦蘇大人任之。”
蘇陌皺了皺眉頭,突然說道:“卑職有句話,不知應不應當講。”
文延年臉色苦澀的看著蘇陌:“都這時候了,蘇大人還有什么應不應當講的。”
自己好不容易才坐上了上左所千戶的位置,結果蘇陌突然來了這樣一出,說不惱怒那是騙人的。
蘇陌表情一正,肅容說道:“卑職以為,吾等錦衣衛,只以圣事為重!”
“若吾等與朝臣、士子、商賈,一片和氣,陛下豈能信之且重用之?”
說著,他壓低聲音:“陛下如今為何重用鳳鳴司?”
“難道僅因為指揮使大人,乃先帝所提拔的重臣?”
文延年臉色猛然一變。
盡管陸謖看著好像和朝臣沒多少牽連。
但事實上,他也沒往死里得罪大臣!
陛下豈是好糊弄的!
蘇陌又沉聲說道:“只要吾等忠于圣事,圣人自看在眼中!”
“只要圣人不發話,誰動得了吾等?”
說著,他深深看了眼文延年,語重心長的補充道:“難道文大人就舍得放棄,好不容易得來的千戶之位!”
“又或者,甘心一輩子只當這千戶?”
“須知,富貴險中求!”
文延年臉色不斷變換許久!
最后深吸口氣:“難道蘇大人,就不想坐上左所千戶的位置?”
蘇陌曬然一笑:“說句托大的話,若卑職想升官,陛下想必不會吝嗇一個上中所千戶之位。”
“文大人覺得,卑職只能當上左所千戶之位?”
文延年頓時訕訕說道:“這個自然!”
“以陛下對蘇大人的信重,蘇大人想升官還不是圣人一句話的事情!”
上中所比上左所地位更高!
停了停,文延年狠狠的一咬牙,臉上露出決然之色:“蘇大人一番話,確實驚醒了某這夢中人!”
說著,他站起身來,鄭重朝蘇陌行了禮:“以后某便聽蘇大人號令!”
“便是把這條命豁出去,也叫圣人與蘇大人,知曉某的決心!”
蘇陌也連忙站起來,還禮道:“文大人言重了!”
“你我皆為圣人做事,哪有高低之分!”
“說起來,文大人還是卑職上官,卑職豈敢指揮文大人做事!”
文延年頓時無語。
別人不知蘇陌掛上左所試千戶的名,他還能不知道?
清河坊百戶所,獨立三法司,有關防印信。
名義上掛上左所名下,但他這個上左所千戶卻無權過問,調動不得,只蘇試千戶全權負責!
在知曉內情的錦衣衛眼中。
眼前這尚未及冠的年輕人,赫然已成為了指揮使陸謖,及北鎮撫司鎮撫司衛仇之下的第三人!
文延年敢在蘇陌面前托大?
嗯……
在蘇陌面前托大的也不是沒人。
張壽寧便是!
看現在張壽寧的情況,便知得罪蘇陌的下場如何。
蘇試千戶,睚眥必報!心狠手辣!
不過,蘇陌這番話,算是開誠布公,明確沒意思染指上左所千戶的位置,文延年總算松了口氣。
兩人再次落座,文延年態度看著拘謹了不少,徹底代入當蘇陌麾下一把刀的角色。
他咳嗽兩聲:“不瞞蘇大人……”
“某妻弟,于清河坊中,經營著一家典鋪……”
說著,文延年臉上出現尷尬之色:“這典鋪每年倒有千把兩銀子的收入,只不過那商稅……也是不曾繳納的。”
“蘇大人可否提點下某,此需補交多少商稅,方為合適,某好讓他備好銀子,莫使大人為難。”
蘇陌沉吟了下,才緩緩說道:“如此盈利,商稅定要在三百兩銀子以上。”
“若主動到清河坊百戶所繳納商稅,可只處三倍罰銀。”
文延年馬上點頭說道:“某這便叫他備好銀子,明日便去清河坊百戶所繳納罰銀!”
蘇陌皺了皺眉頭,突然又道:“文大人,請恕卑職多口說一句。”
“吾等錦衣衛做事,切不可給人留有話柄,否則他日高升,定會引來非議。”
文延年心中頓時一動:“蘇大人的意思?”
蘇陌沉吟著道:“典鋪沒多大問題,只要合規經營,作奸犯科之事不可為。”
文延年肅容道:“多謝蘇大人提點!”
“如蘇大人無其他事情,某便不打攪蘇大人了。”
蘇陌笑了笑:“吾剛使人到白玉樓中取來膳食,文大人若不嫌棄,留宅中用膳,再走不遲。”
文延年苦笑道:“白玉京膳食天下無雙,某豈會嫌棄。”
“奈何有些人不給某安心用膳啊!”
蘇陌想了想:“既然如此,吾便不留大人了。”
“待此事完了,吾定白玉京中設宴,與文大人不醉無歸!”
文延年走出蘇府,心中便琢磨著,去哪搞一千兩銀子出來。
典鋪年入上千兩銀子不錯,但他這千戶花銷也大,家里妻妾好幾個,奴仆下人十數人,每個月便是數十兩銀子的支出。
上回為了千戶位置,更花了好幾千兩銀子。
一時之間,叫他拿上千兩現銀出來,還真有點頭疼。
只不過,蘇陌不松口,他也不好意思叫蘇陌徇私,不收典鋪商稅。
正當文延年頭疼之時,卻見蘇府那管家急匆匆的追了上來。
“文大人請稍等!”
文延年頓時愕然的看著姜老實:“姜管家有事?”
姜老實笑道:“文大人剛有東西落老爺府上了,老爺喚小的給文大人送來呢。”
文延年一臉懵逼。
自己能有什么落在蘇府?
結果卻見姜老實遞來一張飛錢。
文延年接過來定眼一看,竟是一千兩銀子的四海錢莊的現兌飛錢!
他連忙把飛錢給推回去:“這怎么好……”
姜老實壓低聲音:“老爺說,規矩不可破,但文大人對老爺的支持,老爺亦是極為感動,豈可叫文大人難做!”
說完,一溜煙的走了!
文延年看了看姜老實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飛錢,頓時感嘆起來。
蘇大人確實會做人。
某不及也!
自己還專門上門試探,真乃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
孤峰山外。
某山道旁的林木之中,出現嬌小、佝僂的兩個身影。
這兩個身影,赫然是從天母島急速趕往大武腹心之地的陳海、白素素。
前后不過兩日,兩人已越好幾千里的路程,到了孤峰山外。
另外還有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敬畏的看著陳海與白素素。
“啟稟供奉大人,圣女大人!”
“此處便是兩位大人打探的地方,曰孤峰山。”
“四個月前,偽武女帝,將此處賜作孤峰山縣子封邑。”
雖然錦衣衛及鳳鳴司,對神京及周邊的天母教徒,來了一個掃蕩式的清除。
但總有些天母教徒沒被揪出來。
老頭便是漏網之魚之一。
只不過,天母教徒都是單線聯系,被狠狠清除一遍后,活下來的如那驚弓之鳥,與其他教眾斷了聯絡,也根本不敢尋覓與其他教徒聯系的途徑。
陳海與白素素聽言,同時一愣。
京城腳下的分封候?
白素素驚疑看著老頭:“偽帝竟將孤峰山賜與縣子,作為封邑?”
“那孤峰山縣子,有何來頭?”
老頭連忙說道:“那孤峰山縣子,名曰蘇陌,據說來頭極其神秘,不但是孤峰山縣子,也是錦衣衛的百戶,深得偽帝信重。”
他略微一頓,又補充道:“奈何小人地位卑微,只道聽途說而已,無從打探此人更多的情況。”
白素素聞言,臉色突然變得古怪起來:“蘇陌?”
老頭連忙點頭:“正叫這個名字,好似自長平縣來的。”
一旁沉默不語的陳海,突然扭頭看向白素素,皮笑肉不笑的問了句:“白大人好像曉得此人?”
白素素遲疑了下,跟著點點頭:“我確實與此人有過接觸。”
“此人本是長平縣一胥吏,靠上一錦衣衛千戶,因而調入神京衛所。”
她頓了頓,臉上狐疑之色越濃:“此人腹中甚有才華,我曾想著將其擄去出云嶺,設法收復為陛下所用。”
“想不到此人,短短幾月,竟成了偽武的縣子,更獲孤峰山封邑!”
陳海聽罷,略微沉默一陣,隨后揮了一掌。
白發老頭悶聲不哼的倒在地上。
陳海手掌揮灑出金芒,落老頭身上。
瞬間便見老頭尸體騰起陣陣白霧,沒多久化作一灘清水!
白素素眉頭一皺。
陳海臉色絲毫不變,淡淡說道:“據國師所言,降妖杵部件,在此孤峰山中,但此山甚是古怪!”
“山外竟有龍驤衛看守,山中隱有術士氣息……”
白素素想了想:“以陳公公的神通,潛入山中,尋回部件應是不難。”
“陛下與國師吩咐,取了降妖杵,殺了持杵之人,便速速回去,莫生事端……”
她想了想,又道:“我以為,應盡快行事,山中之人,也莫要驚動的好……”
“尤其那蘇陌,既然深得偽帝寵信,若驚動了他,怕后患不小。”
陳海陰惻惻的笑了:“白大人是怕,咱家也把那孤峰山縣子給殺了?”
白素素俏臉陡然一沉:“陳公公這話什么意思?”
陳海搖了搖頭:“白大人莫要誤會,咱家沒別的意思。”
說著,他兩根稀疏的眉頭往上挑了挑,話鋒突然一轉:“白大人可知,咱家能活到現在,靠的是什么?”
白素素微微一愣:“陳公公這話又是什么意思?”
陳海表情凝重起來:“咱家靠的是謹慎二字!”
“誰敢保證,此不是那偽帝的陰謀,意圖引誘國師大人前來,以除掉國師這心腹大患。”
白素素柳眉微顰:“那以陳公公的意思?”
陳海想了想,這才說道:“雖然國師言降妖杵位于孤峰山中,咱家卻沒在山中,感應到降妖杵的氣息。”
白素素心中頓時一動。
看來九龍道人,是另有手段傳授給這陳海,可感應降妖杵的氣息。
陳海跟著沉聲又道:“如此情況,無非三種。”
“一是有天嬰真人出手,隔絕了降妖杵氣息,咱家亦無法感應得出。”
“二是降妖杵部件并不在山中!”
“三則……”
他眉頭突然緊皺,隨后沉聲說道:“三則,持有降妖杵核心部件之人,已將其煉化,收入丹田紫府!”
白素素聞言,臉色頓時一變:“降妖杵乃上九品法寶,便是被打散,品階跌落,又豈可輕易煉化之?”
“若遭人煉化,除非此人祭出降妖杵,否則如何能取之到手?”
她自己也是修仙之人,自然知道,一旦法寶被煉化,收入體外,外人是極難奪取的。
即使將其殺了,法寶也會憑空消失不見,可不是剖其腹心便可取出。
陳海點點頭,緩緩吐了口氣:“咱家也以為,應是第二種情況最為可能。”
“如若第一種情況,定是偽武布下的陰謀,吾等可不能輕易上當,否則性命難保!”
白素素心中頓時一沉。
這老太監身為天嬰境真人,竟還這般的謹慎!
想除掉此人,難度極其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