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具尸體,五只尸袋。
省廳來了,市局來了,小山村外停滿了警車。
京城更是來了不少人,法醫、痕檢、技檢、現場……各部門有條不紊,循序漸進。
王齊志百無聊賴,四處打量。當看著一道熟悉的的身影,眼皮止不住的跳了兩下:“那是唐家的姑娘吧,她怎么來了?”
林思成瞅了一眼:“老師,警察辦案,不很正常?”
“扯蛋,這是兇殺案,來也來的是法醫、她在技檢科,湊什么熱鬧?”
林思成沒吱聲: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林思成,你別裝死!”王齊志捅了他一下,“葉安寧賊自信,不會說什么。但你師娘神經過敏,擔心的要命。她要是知道了,能把我煩死。”
“老師,我問心無愧!”
“廢話,我問的是你有沒有愧嗎?”王齊志瞪著他,“你要有愧,我反倒不擔心了。”
這是什么邏輯?
正奇怪著,法醫科的負責人過來匯報:“五名死者均為男性,三名銳器傷,兩名槍傷。子彈為7.62×25mm手槍彈,兇器為五一式手槍…………
五人的胃部容物均有有機磷毒物殘留,初步預測,中毒后抵抗傷失血過多而死。死亡時間預測:四個月到半年……”
京城來的還好,早有心理準備。一群當地文物局、公安局的領導被驚的頭頂冒汗。
法醫只是客觀性的描述,推測性的東西不好說太多,但領導們自己會腦補。而且不需要多縝密的邏輯,更不需要多專業的推理能力。
先下毒,然后火拼:這不就是林思成所說的,分贓不均導致內訌,然后殺人滅口?
李志杰眼皮直跳:“其中有沒有張孝?”
“有,經家屬辯認,衣物、身高均符合。埋尸地為盜洞最底層,頭部中槍,預測死亡時間最早……”
“好,麻煩了!”
客氣了一句,何從安和李志杰對視了一眼,又看了看被圍起來的現場。
圏棚早被拆了個干凈,地上露出一個寬有十米,深足七八米的大坑。
泓著半坑水,底下的墓有多大還不太清楚,但看撈出來的絲織物上的鸞鳥就知道:墓主人級別很高,至少也是妃一級,陪葬品肯定不少。
再想想林思成之前的推斷:紅鸞天喜,玉鏡梳妝,卯戌互見,子午對沖……妃!
他們已經沒空想,為什么妃子不埋在陵園內,卻埋了在這里。而是這么大的墓,地下水位這么高,盜掘的難度這么大,竟然在陵園管委會的眼皮子底下被盜了不說,還死了這么多的人?
甚至于,這么大的村子,知情的竟然沒幾個?
那陵管會平時的管理、巡防、調查、走訪工作都是怎么做的?
如果是本地部門發現的也就罷了,問題是,是遠在省外的京城公安查到的線索?
關鍵還在于,剛來的時候,京城的公安也是兩眼一抹黑,只知道被盜的是慕陵的陪墓,卻不知道是哪一座。甚至于,只是推猜,而非肯定。
想想之前:什么,盜墓案?不可能。
陵區二十四小時監控,陵外不定時巡邏,周邊定期走訪,并深入群眾宣傳。如果發生盜墓案,陵管委不可能不知道。
再想想當時:小伙子拿個羅盤,在那里拔了轉,轉了掐,跟道士做法似的,就覺得既滑稽又可笑。
然后這會再看看,看看這個坑,看看撈上來的琺瑯瓷片,鸞鳥鳳袍,再看看拉走的那五個尸袋。
是不是特大盜墓案,還笑不笑了?
一群人既震憾,又古怪,盯著不遠處的林思成。
羅盤算卦,陰陽先生?
這當然是扯淡。
但從頭再想,就覺得太不可思議,甚至沒辦法用常理解釋。
用羅盤找到墓,還能用風水學來解釋。但他準確的推斷出盜墓團伙內訌,墓道里埋了死人,乃至于推斷出至親反目,兄弟鬩墻,而這怎么解釋?
其它不說:兩兄弟都不在家,就只有老父老母,兩個兒媳。為什么不能是弟弟殺了哥哥,而是哥哥殺了弟弟?
李志杰想了好久:“應該是察顏觀色,通過表情和肢體語言推斷:比如兩個老人,就為挪一堆苞米,老人竟然不惜拿全家的性命威脅。又比如兩個女人,大嫂裝模做樣,弟媳傷心欲絕……”
“也可能,他之前就了解過什么信息,比如知道盜墓團伙火拼死了人,更可能猜到殺人后埋到了盜洞里。然后大膽假設,小心求證……而關鍵還在于,他是真的懂風水學,更懂心理學……”
李志杰嘆了口氣:“兩個老人來的晚,沒看到,但兩個兒媳來的早,見過他拿著羅盤,在牛圈四周轉來轉去。關鍵的是,咱們這么多人,都對他恭恭敬敬,客客氣氣……”
廢話,他又是耍羅盤,又是掐又是算,裝神弄鬼似的在圖上標了十二個點,卻找出來了十一座墓,誰不震驚?
先不說他用的是什么方法,就這個專業性,誰不佩服?
其他人不認識,但兩個女人肯定認識陵管處和鎮上的領導,一看對他這么客氣,人卻這么年輕,派頭卻極大,自然而然就先入為主。
之后他再裝什么陰陽先生,女人既便不全信,也會信個五六成。更關鍵的是,他的那些推斷:準之又準,不差分毫。
再加剛死了男人,眼看男人的賠命錢也留不住了,那個弟媳過于激動,心神激蕩之下,感性更大于理性。
索性破罐子破摔。
一群人恍然大悟,這不就是詐,不就是唬?
正怔愣著,有人喃喃自語:“感覺,也不是很難?”
不難?
來,給你個羅盤你試試?
何從安皺起眉頭,往后看了看,隨即釋然。
是個年輕的同志,差不多三十歲,想來工作沒幾年,沒什么閱歷和經驗,可以理解。
何從安暗暗轉念,目光在林思成的臉上轉了幾圈:“吳司長,這位,真的是文研院的專家?我怎么看著,更像公安……”
還真別說?
“他這段時間確實在給公安幫忙。但別懷疑,正兒八經的考古和文遺研究專家,還是有名的鑒定專家……”
吳暉指了指眼睛:“火眼金睛,明察秋毫!”
何從安怔了一下,想起李志杰剛說的那句“察顏觀色”:怪不得?
沒幾分眼力,不可能從細微的面部表情當中觀察到關鍵的信息。
“這么年輕,之前怎么沒聽過?”
“臨時從地方借調來的!”
吳暉模棱兩可的回了一句,沒提從哪借的,也沒提叫什么。
何從安很知趣,沒有追問,他也顧不上。
稍一轉念,他左右瞅瞅,壓低聲音:“吳司長,這個案子,還得請你幫幫忙?”
吳暉嘆了口氣:怎么幫?
“何局長,我說實話:我們不過是跟著打醬油,關鍵不在文物局,而在公安局!”
說著,他看了看李志杰,“不信,你問李主任!”
不說還好,一說,李志杰的心就直往下沉。
之前就覺得,京城的同行手伸的太長,部里也管得太寬:就一個文物案子,哪需要這么大的陣仗?
現在再看:五條人命,涉毒涉槍,部里真就他娘的有先見之明,就跟會算卦似的?
一說算卦,眼珠子不受控制似的一轉,又落在了林思成的臉上。李志杰嘆了口氣:“何局長你別擔心,就算天塌下來,咱們公安先頂著!”
何從安愣了一下,哭笑不得。
話糙理不糙,光是這五條人命,就夠省廳和市局喝一壺。
與之相比,盜空了一座妃子墓,只是小巫見大巫。
不行,得想個辦法。不說推卸責任,至少得掌握偵辦的主導權。至不濟,也得和京城市局聯合偵辦。
不然挨批吃掛落不說,還丟人。
問題是,光京城同行同意沒用,必然要通過部里,得找關系疏通。
暗暗躊躇著,李志杰左右掃了一圈,看了看市局的陳主任,又看了看孫副總隊。
正想著先找誰套套口風,他愣了一下,下意識的瞇了瞇眼睛。
看了好久,李志杰一臉狐疑:“吳司長,那個女同志叫什么,就站陳主任和孫副總隊旁邊那位?”
真是新鮮,我又不是警察,你問我一個女警察叫什么?
暗暗狐疑,吳暉瞅了瞅,又是一怔愣:別說,他還真知道。
上次去醫院看林思成,這姑娘站在病房外,哭得稀里嘩啦,梨花帶雨。
后來才知道,林思成挨那幾刀,有一半是替她挨的。更知道,姑娘家里不簡單:大伯在警衛單位,父親在部委。
但這都是其次。
都是過來人,活了半輩子,眼力還是有幾分的。
不管是吳暉還是單國強,更或是呂呈龍、老院長,甚至于腦子里只有研究,智商和情商成反比的馬副院長,都能看得出來:這姑娘看林思成的眼神,不大對勁。
就像現在。
暗暗轉念,吳暉搖了搖頭:“我不認識!”
只以為他真不認識,李志杰再沒追問,近似于自言自語:“感覺這姑娘我見過,好像姓唐?”
唐定平在部委,李志杰在省廳,負責的又是辦公室,說不定就去過唐南雁家里。
但吳暉沒吱聲。
與之相比,他更擔心現在的林思成……
唐南雁落落大方,先恭恭敬敬的問候了一圈:陳主任,孫副總隊,于支隊長,甚至言文鏡也沒落下。
然后,她遞過來一個保溫桶:“來的時候,言支隊特地交待,說你一直在現場,就嚼了兩口餅干。我想著隊里的伙食鹽大油大調料重,街上買也來不及,就讓家里的阿姨做了一點。你放心,絕對沒耽誤出任務,就順路拿的……”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轉著念頭,林思成伸手去接:“謝謝唐警官!”
“你別動,讓方助理拿著,這會也不忙,你到車里去吃……”
言文鏡努力的回憶:自己什么時候這么交待過?
就記得唐南雁打過電話,問他們現場吃的是什么,他說案子這么大,哪有時間吃飯,就嚼了幾口餅干。
壓根就沒提過林思成。
但還得靠唐司長救命,言文鏡當仁不讓的點著頭:“對,我交待的!”
支隊長暗暗一嘆:你交待個屁?你言方鏡要有這么細心,能害得老子不停的給你擦屁股?
但話說回來,他們還真就給忘了:林思成才剛受過傷,出院才不久。
而且還是因為他們工作不到位才受的傷,更關鍵的是:林思成半毛錢的酬勞不要,拖著傷在給他們出現場。
結果,也跟著嚼了兩口餅干?
三位領導對視了一眼,心里默默的給唐南雁點了個贊。
支隊長臉上帶笑:“小唐不錯!”
“謝謝支隊長,應該的!”
說著,她又看了看王齊志,“王三叔你看,我這是為了工作!”
王齊志擰巴個臉,攝著牙花子,氣也不是,笑也不是。
他這么大個人,還能跟個小丫頭一般見識?
何況,竟然連他也給忘了:案子太大太離奇,光顧著震驚,忘了林思成是個病號。結果,就啃了兩口冷水就餅干?
暗暗轉念,他看著林思成:“待會就涼了,趕快去吃!”
確實餓的難受,心里直發慌。林思成點點頭:“老師你也吃一點。”
王齊志激靈的一下,滿臉驚恐:林思成,你真他娘的孝順?
今一這湯我但凡喝一口,你師娘能和我鬧仨月。
他瞪著眼睛:“沒油沒鹽,淡不拉唧的,我不吃!”
林思成反應過來,訕訕一笑。
言文鏡給安排了個車,怕方進笨手笨腳,唐南雁也跟了過去。
上了車之后,唐南雁給林思成支了個小桌子,然后靜靜的坐在旁邊。
方進笨手笨腳的打開飯盒,笨手笨腳的盛湯。
唐南雁沒動,只是嘆了口氣:“方助理,這一盒湯,我整整熬了一上午,你可千萬別灑了……”
“啊,不是保姆阿姨熬的嗎?”方進愣了一下,“哦,你怕挨領導批評?”
什么呀?
唐南雁是怕王齊志回去告狀,讓林思成為難。
“嘁”的一聲,她又瞇了瞇眼,“方助理,你不會告訴葉安寧的對吧?”
方進后知后覺,林思成嘆了一口氣:“唐警官,你別嚇唬他!”
唐南雁笑了一下:“好!”
看著林思成的背影,一直看著他上了車,陳主任嘆了口氣:“王教授,今天多虧了小林!”
王齊志沒客氣,也沒謙虛:站在公安的立場上,確實要感謝林思成。
倒非公安不專業,更不是他們能力不夠,而是林思成夠全面。
可能是見的太多習慣了,王齊志至少沒像像吳暉、孫嘉木,以及當地文物局的領導那樣,把林思成想的神乎其技,玄之又玄。
利用風水知識找墓,不過是林思成的看家本領。像張安世墓,又比如河津的五座窯,范圍那么大,線索那么少,不也照樣找到了?
在這兒,至少有慕陵為座標,給林思成,好比有現成的公式和數據,套進去一算就能找到最準確的答案。
察顏觀色,根據肢體語言和細微表情推斷對方的心理活動,更是林思成的基本功。沒這點眼力,他撿不了那么多的漏,識不破那么多的局。
他還和盜墓份子斗過智,斗過勇。更有趙老太太、趙家兄弟這幾位內行中的翹楚言傳身教,林思成著實下過不少功夫。
不敢說研究的有多透徹,但對于這些人組織模式,做案手法,常用的套路,他不比公安懂得少。
甚至于,可能還要多一點:比如盜墓派別的那些山門印、切口,又比如尋龍定穴、盜墓找墓的風水學知識,這些公安肯定沒他懂的多。
所以他才能把案情推斷個七七八八,所以在公安局詐馬山,今天在這兒詐一那對老夫婦和一對兒媳,他才一詐一個準。
所以要讓王齊志說實話:林思成干的這些,基本沒脫離文物、盜墓的范疇,基本都在他的能力范圍之內。
只是因為過于全面,原本是111,合到一塊后起了化學反應,達到了一加一大于十的效果。所以才讓普通人覺得,太不可思議。
就像公安局,有專業的鑒證專家,也有專業的痕跡專家,更有專精心理學、微表情的審訊專家,還有看一眼尸體,就能完美復原出做案現場的推理專家。這些人肯定比林思成更專業,能力更強。
但問題是,為些專家只是專精一方面,案子又發現的這么突然,沒辦法把這些專家在最短的時間里集中在一起。
就算集中在一起,還得觀察,分析,并討論。時機稍縱即逝,老夫婦也罷,那對兒媳也罷,不可能等你討論明白了再來讓你詐。
確實沒那么玄乎,但要說有多簡單,那是扯蛋。
如果不是林思成靈機一動,公安還得慢慢審,慢慢查。其它不說,至少要挖出張孝的尸體,才有可能讓那對老夫婦和兒媳松口。
而且不一定當時就能審下來。
白貓黑貓,能逮到到耗子就是好貓。
別看方子老,還全是不值錢的藥,要看療效。
王齊志魂游天外,陳主任拿出煙盒散了一圈,又拿出打火機,給王齊志點著。
咂了兩口,他壯似不經意:“這樣的人才,放在地方純屬浪費。王教授,要不考慮一下,讓小林到京城來?”
夾著煙的手指微微一頓,王齊志嘆了口氣:又來?
你一管辦公室的,管起人事來了?
王齊志彈了彈煙灰:“現在還太早,等他讀完研究生再說!”
陳主任笑了笑:“京城也不是不能讀,好學校還多,就像北大!”
“那感情好!”王齊志笑了一聲,“那就麻煩陳主任幫我問問,北大要不要我。再問問西大,他們愿不愿放人!”
陳主任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問題不在于林思成,在于王齊志這個老師,以及他背后的學校。
他尷尬的笑了笑:“那就再說!”
兩人扯開了話題,閑聊了一陣,將將抽完兩支煙,林思成從依維柯里下來。
他看了看表,又看了看亂哄哄的現場:“言隊長,能不能派輛車,先把我們送回去?我想見一下馬山……”
“啊”的一聲,言文鏡愣了一下,看了看支隊長和副總隊長。
兩位領導對視了一眼,副總隊長想了想:“這邊我和陳主任盯著,于支隊,你和林老師、小言一起回去,趁熱打鐵,爭取一舉拿下……”
于支隊長點了點頭,心里卻在想:估計不太好審。
他們今天為什么會跑到這?就是因為馬山露出了馬腳。
回憶一下那天,就馬山那個臉色煞白,雙眼狂突的表情,但凡干刑偵的都能猜到:這個案子,和他有最直接的關系。
但誰能想到,整整五條人命?
要全是馬山殺得,得槍斃他幾回?
林思成也嘆了口氣:之前想的太簡單了。
他能想到,能讓馬山這樣的老江湖駭然變色,心神大慟,肯定不僅僅是盜墓案,九成九還犯了人命案。但他沒想到,殺了不止一個,而是五個?
林思成更沒想到這伙人的膽子這么大:盜了這一座,已經死了五個人。馬山不但沒收斂,沒有銷聲匿跡,竟然還惦記著旁邊那一座?
要錢不要命,可謂喪心病狂。
馬山肯定會死扛,至少不會那么快交待。但風過留聲,雁過留痕,這么大一座墓,盜出去的東西絕對不少,也絕不止那一箱銅錢。
那其它的呢?
全是生坑貨,沒那么好出手,說不定就能找到一兩件。然后順藤摸瓜,運氣好的話,能摸到馬山背后那位老板的影子也說不定。
這是其一,其二,林思成總感覺有些不大對勁:這些人兇殘到了這種程度,那個女人仍舊敢截胡,這膽子得有多大?
勢力肯定不小,不可能是無名之輩,得想辦法找一找。
更說不好,會有意外之喜……
暗暗轉念,幾人往車邊走,林思成突然想了起來:“言隊長,和馬山通話的電話號碼,查到沒有?”
“早查到了,但沒用,新加坡的號!”
咦,新加坡?
林思成回憶了一下:曾經縱橫三秦的于大海,好像就在新加坡?
有沒有聯系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一伙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