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滲出云層,泛著蟹殼一樣的紅光。
枯黃的野草隨風搖擺,幾只麻雀啄食著倒地的野麥。
墳塋三三兩兩,座落在野地之間,殘破的花圈“嘩嘩”作響,紙錢四處飄散。
北邊,繞城高速如一道長龍,橫貫東西。
往南,隱見漫天的煙塵,正好就是在建的航天城。
林思成站在三爻坡頂。
我說“墳在北里王村”,那女人就指到了北里王村。
我說有西漢大墓,那女人真給他指了座西漢大墓。
而且還是兩座?
有心了……
“嘩”的一聲,耳中傳來一聲輕響,林思成轉過頭。
何志剛拿著一張紙,細目端詳。
但說實話,這畫的是什么,他真心看不懂。
“小林,這是什么?”
“龍脈圖!”
“什么龍?”
“順龍!”
何志剛覺得,自己白問了。
林思成指了指,“最上面這三座是祖山,中間像月牙的這一道叫少祖山。有時也稱主山,座山。月牙之下白的那一塊即為四神之朱雀……如果代入到這里,就是秦嶺、終南、滈河……”
“龍脈自祖山而起,至少祖山而承,而后順勢而下,蜿蜒行度于吉地,團氣而抱穴,即龍穴所在。”
“由下而下的那條蜿蜒曲折的線即為龍,中間如水泊的那一汪就是吉地。吉地之下的那個點,就是聚氣抱穴之地,即陰宅所在……”
“左右兩邊,即指青龍白虎,再往下,即案山、朝山。最后那道山,則為玄武。古代時是城南官道,如今則是環城高速……”
何志剛了解過風水知識,但不多,所以聽的半懂不懂。
琢磨了一陣,他抬起頭:“對應到這里,吉地指哪,龍穴又指哪?”
“吉地即韋曲鎮,再縮小點,即北里王村。我們站的這里,即為四神之白虎地,至于龍穴……”
林思成往東一指:“往東兩公里。”
何志剛直覺不是很靠譜,但沒吱聲:因為這么一張紙,林思成整整花了一百萬。
他敢花,肯定是有些說道的。
陳朋就在旁邊,伸著脖子瞅了瞅,又抬起頭:“座山、靠山這個好理解,秦嶺和終南嗎。但這朝山、案山在哪?這平的連塊土坡都不多見……再說了,也不見有水啊?”
林思成笑了笑:“平地尋龍,前無朝岸,后無高山。然龍潛吉地,四方水來。經曰:低一寸便為水,高一寸即為山……”
陳朋怔了一下:這還念上經了?
縱然被林思成上過好多課,他依舊半信半疑:“真有西漢的墓?”
“有,而且是大墓!有圖,不算難找,而且定然有盜洞,也不難挖!”
林思成稍一頓,“但能剩多少東西,就不好說了!”
以他的估計,以于支鍋的風格,陪墓應該和韓休墓和武惠妃墓差不多:墓徒四壁,老鼠見了都得流淚。
至于主墓,除非上專業的考古隊,從上到下一層一層的揭。敢打盜洞,打十個死十個……
暗暗轉念,他下了大坡。
陳朋和何志剛也跟了下去。
除了那輛酷路澤,另外還多了兩輛,一輛箱式皮卡,一輛金杯,里面裝的全是探墓和挖墓的工具。
不是儀器,而是專業盜墓團伙用的那種……
三人上了車,隨后,田野間揚起一道黃龍,筆直往東。
就兩公里,眨眼就到。遠遠的就看見,一輛奔馳越野停在路邊。
林思成指了指,章豐緩緩駛了過去。
等塵土稍落了落,林思成下了車。趙修能卻先他一步,快步迎了上來。
兩只手握在一起,林思成歉意的笑了笑:“趙老板,麻煩你了!”
趙修能哂然一笑:“林老板,你別客氣,來時老娘還特地交待:任你吩咐。”
說著,他又招招手,兩個三十出頭壯漢走了過來。
這兩位都見過,趙修能的一對兒子。上次在岐山,老太太還開過一句玩笑:老大就算了,六十出頭,臉上掛不住。但娃兒,你看我這對大孫,要是合眼,能不能傳他們一手兩手?
但一直忙,也沒顧上。
轉念間,兩人上來握手,都是雙手,握住住后腰往上下一勾,頭也往下一低,臉上帶著謙恭的笑:“林老師!”
林思成怔了一下。
上次這么被人稱呼,好像還是陳陽焱的別墅里。
林思成客氣的點頭,又看著趙修能:“趙老板,這次可能會拖累你!”
“林老板,沒那么夸張!”
趙修能渾不在意,無所謂的擺擺手:“既便是于大海和高振崗在,我也能和他們掰掰腕子,何況這兩個還遠遁國外?”
稍一頓,他又往后看了看:更何況,這次的林思成是在給官府扛雷。
收拾那幾個,捏螞蟻一樣……
兩人一見如故,把臂言歡,陳朋和何志剛坐在車里,冷眼旁觀。
就感覺,林思成不止是會的多,路子也太野:像趙修能,雖然不是專業盜墓的,但早在二十年前就在市局和文物局掛了號。
也沒有楊彬、于大海、高振崗那么大的破壞力。但能量更大,關系更廣,影響力更深遠。
但林思成只是打了一個電話,這人就連夜從京城趕了回來?
再想想昨天晚上,章豐回來匯報時夸張的表情:于大海的那幾個手下,看林思成像是在看祖師爺……
正感慨間,林思成拿出了那張圖,兩人頭對頭的討論著,一直到太陽落山,星宿滿天。
而后,兩人各拿出一塊羅盤,一個向南,一個向北。
兩人的動作大同小異,時而就會停下,抬頭看看天,再看看南邊的山,以及西邊的三爻坡。然后或是轉個身,或是轉轉羅盤。
陳朋和何志剛對視一眼,就覺得挺荒謬。
差不多過了十來分鐘,林思成喊了一聲:“趙老板,你過來看!”
趙修能應了一聲,快步走了過去。而后蹲下,打亮手電。
不知道說的是什么,嘀咕了兩三分鐘,林思成又站起來:“趙大哥,下鏟!”
陳朋和何志剛精神一振:真找到墓了?
兩人對視了一眼,一起下了車。
天黑成這樣,真有盯梢的,能認出誰是誰?
三步并作兩步的走了過去,聽到動靜,林思成和趙修能回過頭。
怕趙修能忌諱,林思成就沒介紹,用手電指了指腳下:“兩位領導,有盜洞!”
燈光很亮,看的很清楚:荒地上,稀稀拉拉的長著幾叢野草。
再和旁邊對比,好像沒什么區別?
“不一樣的!”林思成折了一根,掰成兩截:“后撒的草籽,化肥催的,月份沒長夠……而且這土也是浮土,蓋這不超過六年。”
陳朋和何志剛沒吱聲。
這種方法他們聽過,但說實話,真看不出來。
隨后,趙修能的兩個兒子開挖,如鉆頭一樣的鋼鏟,一個扯,一個鉆。
“嗚”的一聲,鏟頭沒入土中,再一提,地上就是二十多公分的一個洞。
再鉆,再提,也就七八下,“咚嗤”的一聲,鉆鏟鉆了個空。
“通了,趙大哥,換勺鏟……浮土不用挖出來,真接往下捅,洞口掏大點!”
“趙二哥,接釬針探底……洞深十二米五……章豐,接掛山梯,十三節!”
“趙總,點燭盒,三只!”
林思成有條不紊的指揮,陳朋和何志剛又驚又奇:找到墓只是其次,關鍵是林思成這個熟練度。就好像,領著人盜過百八十座……
隨著落土聲,趙大只是捅了十來下,原本凹凸不平的荒地出現一個直徑約七八十左右的洞。
林思成接過探釬,在洞壁上挨個刺了一下。
六米多高的壘土層,全是黃土,不是一般的結實。
隨后,防風的燭盒放了下去,竟然沒熄?
看著洞底晃動的燭焰,林思成和趙修能對視一眼:四面通風,怕早被盜了個干凈。
不過只是引魚上鉤,即便是空墓,也肯定要下一下的!
兩兄弟戴好防毒面罩,一前一后的下了坑。
不多時,繩頭上的鈴鐺響了一聲。
然后,又響了四聲。
趙修能的臉色變了一下,林思成早有預料,波瀾不驚。
一聲,代表正好下到了墓心,也就是主墓室。
之后的四聲,代表被光顧的次數極多,墓里基本已被盜空。
林思成嘆了口氣,提了兩下鈴:這是有什么就弄點什么的意思,墓里的土也行……
隨后,下面傳來一陣“叮叮咣咣”的動靜。砸了十來下,鈴又響了一下,林思成抓住另一根繩子往上提。
東西不重,三兩下提上來,用手電一照,卻是兩塊墓磚。
約摸三十公分長短,側面刻著四個篆字。
第一塊是:宜春千秋。
第二塊是:日進萬錢。
乍一看,好像是兩句銘刻吉語的墓磚,在漢墓中很常見。
但林思成的臉卻黑了下來。
之前,那女人送了他一塊差不多的磚,上面刻著三個字:大吉利。
這種銘文的磚出現的比較晚,大致西漢末,王莽新朝時期才出現。那女人又指到了北里王,林思成當時就懷疑:會不會是西漢關內候,宜春候墓?
現在再看,果不然?
這下面葬的是王莽的小舅子,孝睦皇后之弟,西漢第三代宜春候王章。
約摸五六年前就被于大海盜了個空,但直到2018年,在這兒修千林郡小區的時候才被發現。
等考古隊揭開墓頂,墓室里除了墓墻上的磚,再沒有剩下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包括壁畫,棺槨,乃至墓室中刻字的石梁都被盜了個干凈……
不過這只是陪墓,旁邊還有一座主墓,葬的是王莽的岳父,第二代宜春候王咸。
墓室和葬坑比這邊大的大,東西多的多,但于大海卻不敢盜。
因為那是座流沙墓,墓室與葬器坑之外,有近三米厚的流沙層。敢挖盜洞,挖十次死十次。
除此外,主墓室的墻內還藏有水銀池。這墓埋了近兩千年,水銀早蒸發成水銀蒸氣,滲進了墓墻里。
只要一下人,一動火,蒸氣就開始逸散,等發現在時候,神仙也救不過來……
但那女人,卻把龍圖賣給了自己。還信誓旦旦:老板,絕對有大墓,絕對有好東西。不信你挖……
所以,何止是倒脫靴?
那女人,想要他的命……
林思成暗暗的咬著牙,離他們約摸一百多米,兩個男人蹲在草叢里,舉著望遠鏡。
天太黑,看的不是很真切,但至少能看到有燈下了洞,又有燈光從洞里照出來。
看了差不多半小時,兩人起身,摸黑往北走。
鉆進涵洞,穿過繞城高速,兩人上了路坡下的皮卡。隨后,男人摸出手機,撥了出去。
“三哥,魚咬鉤了……請的下苦(專門下坑),是岐山的趙破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