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一刻,太極宮,甘露殿。
“踏踏.”
沉悶的腳步聲打破了黑夜的寂靜,內侍匆匆點燃了燈火,昏黃的光芒照亮了宮殿。
“何事?”
只穿了絲制內襯的李世民大馬金刀的坐在床榻上,注視著剛剛進來的潛龍衛統領。
“不好了!”
潛龍衛統領眼神慌亂,急聲道:“魏王謀反了。”
‘什么?’
聞言,李世民臉色大變,忍不住質問道:“你說青雀他干什么了?”
“他怎么能在這個時候.”
潛龍衛統領嘴角苦澀道:“我們都錯了,我們被人刻意的蒙蔽了視線。”
“陳國公、潞國公近一年來在藍田縣購置了莊園,實則,根本不在藍田。”
“確切來說,他們始終活動的地方都在丹水河谷,那里山高林密,地勢險峻,尋常人根本注意不到。”
“也就是在那里,魏王殿下暗中培養了一批死士,并且以秦嶺中的匪盜為磨刀石,淬煉開鋒。”
“我以為魏王死士最多就是幾百人,可沒想到那是幾千人,現在在長安足有六千死士披甲持刃。”
“魏王以陳國公、潞國公為將,分別統帥三千死士,一部分正在對吳王府、晉王府下手,剩下的人正在向玄武門趕來,左衛將軍薛萬徹已經控制了左衛,隨時可以打開玄武門。”
話音落下。
整個甘露殿的氣氛變得異常凝滯。
關于魏王暗中畜養死士,這一點,不只是潛龍衛統領知道,李世民同樣知道,可他從未在意,因為他覺得李泰缺乏安全感,有這些人也能讓自己這個胖兒子增強一些信心,以對抗太子。
誰能想到李泰如此膽大包天,三千死士,當年的太子李建成也就兩千長林軍,何況還有山東士族私下里為其培養了三千死士,整整六千死士放在長安這108坊狹小區域內能發揮出多少實力,誰也不知道。
可不管李泰有多少人馬,他忽略了一件事,那便是太子李承乾的實力,李承乾不是李建成,他是以八百破二十萬的強者,就算是李世民都對其忌憚頗深。
東宮八百衛士能夠在二十萬薛延陀大軍中斬殺敵酋,更是馳騁草原五千里,覆滅了薛延陀王庭,玄甲軍恐怕都沒有他們這么強的戰斗力,區區六千死士真的可以確保萬無一失嗎?
“是他。”
“這一切都是他刻意為之!”
龍目一凜,李世民已然想通了所有關竅,難怪太子會在這個時候回來,原來是這樣。
居延軍、北庭軍、樓蘭軍等都護府、都督府兵力此時進攻西突厥,李承乾急什么?他急得是登基之后,需要一場史無前例的大勝來奠定新皇之名。
魏王李泰所作所為全部都是東宮刻意放縱所致,確切來說,太子全都知道,但他一直坐視不理,為的就是讓李泰滋生出野心,為的就是讓李泰鋌而走險。
是以,二月的望日大朝會上,太子李承乾以近乎羞辱的姿態出現在魏王李泰面前,成為了壓倒局勢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若是太子所為,那么,我們被封鎖視線,從而忽略一些事情,也就能說得通了。”
“有一點,末將想不明白,百騎司為何會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潛龍衛統領表情從未有過的凝重,潛龍衛通常在暗地里活動,百騎司在明面上活動。
按理說,百騎司的力量更強,魏王李泰的動作持續了一年多,怎么可能連一丁點的端倪都發現不了。
“李君羨!”
想到這,李世民瞳孔瞬間放大,這位高高在上的大唐皇帝慌了,現在的局勢完全顛覆了他的想象,這一切已經不再是他能夠預料到的結果,那么,事情的發展走向哪一邊,他也不可能知道。
“來人!”
當即,李世民大喝一聲。
“吱嘎!”
甘露殿的大門向兩側打開,只是進來的沒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多人,只有兩道身影,一個是李君羨,另一個身形婀娜,穿著一身銀色飛魚服,上面的紋路形狀類似蟒,有魚鰭和魚尾。
白皙的面龐上畫著化著陰柔的妝,眼尾上挑,分外妖媚,冷漠的表情給人一種別樣的威嚴和霸氣,陰柔中不失男子氣概,端得是雌雄難辨。
李君羨恭敬的入內,站在大殿中央。
“為何?”
“朕待你不薄,為何要背叛朕?”
“他又是何人?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指著那道雌雄不辨的身影,李世民怒聲大喝。
“東宮所屬,東廠督主稱心,拜見陛下!”
“奉太子之命,封鎖太極宮,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第一次直面李世民的稱心沒有畏懼,更沒有丁點害怕,妖冶的面龐上露出似笑非笑地表情。
“稱心!”
“你是那個太常寺樂童。”
潛龍衛統領立即想到了對應的人名。
“原來是你。”
聽到這個名字,李世民龍目一瞇,露出了滲人的寒芒,他想到了昔日太子李承乾的那樁惡名,寵幸樂童、道士,那名樂童姿容俊美,善于歌舞,傳聞與太子同吃同住。
當初,道士秦英、韋靈符等人被他下令處死,連坐被斬首有數人,唯獨稱心不知所蹤,原來其一直在東宮,只是成為了內侍,所以,無人問津,更無人在意。
“承蒙陛下恩澤,稱心自宮以侍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嫌棄小人鄙陋之軀,委以重任。”
“今日,小人才能出現在陛下面前。”
迎著在場的目光,稱心捏著蘭花指,尖銳的聲音隨之響徹整個甘露殿。
“東廠。”
“這便是太子殿下手中那支間作力量。”
“難怪我們一直尋不到你們的蹤跡,想來東廠一直都在東宮中。”
“只是行走出入都是內侍宦官,對嗎?”
潛龍衛統領死死地盯著稱心,沉聲問道。
“呵呵!”
稱心笑了笑,眼角的譏諷之意已然承認了這一事實。
“嗒嗒!”
說這時,那時快,潛龍衛統領雙腿立地一蹬,拔出了腰間橫刀,徑直朝著稱心殺了過去。
“哐當!”
稱心手指間彈出一枚繡花針,裹挾著磅礴的力道重重的打在潛龍衛統領的橫刀上。
“這是.”
潛龍衛統領察覺到了那股無形的力量,整個人眼神變得驚懼不已。
“嘩啦!”
只一瞬間,出自軍器監的精鋼橫刀碎作無數塊,散落在地面上。
“噗!”
潛龍衛統領倒飛出去,口吐鮮血,臉色變得極為慘白。
見狀,李世民同樣不淡定了,李君羨瞥了潛龍衛統領一眼,搖了搖頭,似乎在感嘆他的不自量力。
“我勸你最好別作死,下一次可就不是這點小玩意了。”
“殿下交待,請陛下在這里稍等片刻,一切就會塵埃落定。”
稱心不卑不亢的說道。
“朕就算想走,也走不了,對嗎?”
“這太極宮想來已經被百騎和東廠的人接管了。”
“別說是朕,就是一只蚊子現在都進不來。”
事已至此,李世民反而沒有那么驚異,顯得尤為淡然,坐在床榻上,審視著稱心、李君羨。
“是。”
李君羨坦然道:“陛下,大唐的天已經變了。”
“從漠北到西海,末將親眼目睹了漢家文明扎根在這些異域之土上。”
“無論是鐵勒人,突厥人,還是吐谷渾人、鮮卑人、羌人,他們都在學漢言,書寫漢字,為的就是能夠更好的融入到大唐,因為,太子殿下給予了他們希望。”
“草原上,草場、牛羊、馬匹都被分潤給了那些薛延陀不曾當過人的牧民、奴隸。”
“西海畔,各族百姓在官員的安排下,開墾田地,耕種糧食,提煉白鹽,換取了諸多生活物質。”
“可在大唐呢?天下的耕地有十分之一落在百姓手中嗎?世家門閥隱匿了多少人口,那些曾經苦苦求活的人們成為了士族的佃戶、奴仆,大唐甚至不如前隋。”
“陛下是待末將不薄,可這一切難道只是陛下的恩賜,當然不是。”
“末將從武德年間歸順大唐,跟隨陛下出生入死,時常單騎出列,沖鋒陷陣。”
“武德三年,破宋金剛,被封驃騎將軍,賜宮人、繒帛。”
“武德四年,從征王世充,被任命為馬軍副總管,再隨軍破竇建德、劉黑闥。”
“陛下登基之后,末將只是左衛府中郎將,貞觀初年,我和尉遲敬德奉命迎敵,解除了長安之危,這才被陛下授予左武衛將軍之職,掌管玄武門宿衛,并封武連縣公,組建百騎司。”
“論功勞,末將自認為不遜色于朝中宿將,就連張亮這種廢物都能封國公,我卻只是一個開國縣公。”
“陛下捫心自問,自您登基以來,還是曾經那個賞罰分明的秦王、天策上將嗎?”
“朝野之中,官職授受何嘗做到了因才而行,又何嘗不是因人而異。”
“不只是末將,很多人都失望了,太子殿下給予我們的不單單是高官厚祿、爵位,更是希望。”
此時此刻,李世民陷入了沉默中,他沒想到自己最信任的百騎司統領背叛的理由竟然是這么簡單。
沒等他回過神來,李君羨和稱心已然出了甘露殿,殿外把守的清一色東廠番子,手握繡春刀,面容冷峻,眼神始終掃視著四周,隨時可能拔刀。
“咳咳。”
潛龍衛統領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他大概感覺到稱心并沒有下殺手。
與此同時,長安門,朱雀大街上。
“踏踏.”
整齊有序的腳步聲打破了黑夜的寂靜,值守的金吾衛還沒有反應過來,侯君集領著三千死士趕往吳王府、晉王府,他要為李泰解決掉這些潛在的危機。
“殿下。”
“有人來了,聽腳步聲,不下千人。”
晉王府中,典軍張文瓘、高季輔穿著鐵甲,手握橫刀,面容從未有過的凝重。
“四兄還真看得起本王。”
“六千死士,分出了至少六分之一前來圍殺本王,這是連王妃腹中的孩兒都不打算放過。”
李治眼中滿是冰冷神色。
一直到剛剛,他對于李泰都還心存一絲僥幸,畢竟是一母同胞,可現在,一切都已經蕩然無存。
“張文瓘。”
“弓弩手全部交由你調遣。”
“高季輔,其余親事分作兩班,持長槍、橫刀,阻攔敵人。”
“只要堅守一刻鐘,三哥和五哥就會帶人來支援。”
沒有絲毫遲疑,李治下達了命令。
“是。”
典軍張文瓘、高季輔對視了一眼,各自前去調兵遣將。
另一邊的吳王府中,原本李恪的典軍是左金吾將軍程處默,如今正在坐鎮左金吾衛,他只能自己親自上陣,著一身青色武士勁裝,雙手握著一對三百斤的擂鼓甕金錘,身旁是十六名執仗親事、十六名執乘親事、三百三十三名親事,嚴陣以待。
“攻!!!”
侯君集親自帶人趕到了吳王府前,手中馬槊直指,大聲喝道。
“殺!”
烏壓壓一片死士手握橫刀,扛著簡易的撞木、云梯,就這樣涌向了吳王府。
做為大唐親王的府邸,吳王府修建有高墻哨樓,就連大門都是以鐵皮裹覆,再涂上紅漆,就是為了應對突發情況,只是面對這么多敵人的進攻,王府似乎并沒有一絲慌亂,連聲音都不曾傳出。
正當死士迫近之際,黑燈瞎火中,上百名王府親事站在了高墻上,或持神臂弩,或彎弓搭箭。
“咻!咻!咻!”
上百支弩箭、羽箭破空而去,直直的命中了前方死士。
“啊?!”
哀嚎慘叫聲響徹整個黑夜,沖在最前面的死士根本來不及反應,直接被射殺在原地。
“點火!”
“放!”
李恪居高臨下的俯瞰著來襲的敵人,大手一揮。
“咻!咻!咻!”
數十支火箭呈拋物線形式從天空中落下,徑直點燃了地面上的火油。
“嘭!!!”
剎那間,吳王府外圍升起熊熊大火,火光照亮了黑夜,更讓進攻的死士完全暴露。
‘不好!’
見此情形,侯君集哪里會意識不到吳王這是早有準備,心中大驚。
“咻!咻!咻!”
果然,又一波箭雨朝著死士覆蓋而去,別說死士們只穿了皮甲,就算是穿著鐵甲在這么近的距離也會被神臂弩射個對穿。
“噗嗤!”
一支支弩箭穿透了死士的身體,不多時,吳王府前遍地尸體,血流成河。
“沖!”
侯君集知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只能繼續下令進攻。
“殺!!!”
兩千名死士冒著生命危險沖進了火海,繼續進攻吳王府。
吳王李恪只是坐在高墻之上,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幕,王府三百三十三名親事被分為三班,每一班分別是一百一十一名親事,前兩班輪換做弓弩手,由十六名執仗親事率領,剩下一百一十一名親事則由十六名執乘親事,手握橫刀,隨時準備近身搏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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