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十七年,二月二,龍抬頭。
灞水畔的綠柳一片青翠,引得無數文人墨客、世家子躑躅,春日風光最是燦爛時。
“噠噠噠!噠噠噠!”
沉悶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一行肆意的扈從簇擁著車駕自灞橋入帝都。
“那是鄧王?!”
“又來了一位親王,這都得有二十個了吧。”
“全天下的親王都聚集到了長安。”
沿途百姓議論紛紛,開春以來,大唐皇帝李世民召回全部宗室親王,除早就回來的蜀王李愔、蔣王李惲、越王李貞、紀王李慎,剩下的李淵之中,荊王李元景、漢王李元昌等人陸續抵京。
宗室之中,唯二不是皇帝子嗣的襄邑郡王李神符、江夏郡王李道宗充當了迎賓人。
“六哥。”
“你說陛下這究竟要做什么?”
荊王府中,漢王李元昌把玩著手中的酒杯,冷不丁的問道。
李淵有皇子二十二人,現今存活在世只十五人,只有江王李元祥、密王李元曉、滕王李元嬰在玄武門之變后出生,不過,除了太穆皇后竇氏所出及楚哀王李智云之外,全都是在大唐建立之后出生。
其中,唯有荊王李元景、漢王李元昌比太子李承乾大一歲,剩下的要么與其同歲,要么比他更小。
荊王李元景便是所有親王之中年歲最長者,德高望重,諸王這才尋上了他做這個東道主。
“齊王謀反之事未有定論。”
“想來陛下或許是為了這件事把我們全部召回來。”
坐在上首主位的李元景神情古井無波的說了句。
“是嗎?”
“我聽到的消息可是太子上奏取締除邊疆之外的都督府,召我等回京。”
韓王李元嘉眼神一動,開口道。
‘咯噔!’
在場諸王都不由得皺了皺眉。
李淵諸子之中,以漢王李元昌善書畫、韓王李元嘉藏書萬卷出名,二人的才智更是冠絕諸王。
“我倒是不關心什么齊王不齊王。”
“我只在乎陛下把我們全部召回來,又沒有封地,又不能隨便出游,成日里在這京兆府一畝三分地,我都快閑出蛋了。”
年歲最小的滕王李元嬰忍不住發牢騷。
他從小受寵,驕縱失度,貞觀十三年被封滕王,食祿滕縣,一到封地就驕奢淫逸,橫征暴斂,大興土木,引起民憤,其在滕縣建閣,稱滕州滕王閣,更是天下第一處滕王閣。
“就是就是。”
“誰愿意在這里待,天天跟做賊一樣被人盯著。”
魯王李靈夔、江王李元祥、密王李元曉等尚未行冠禮(二十)的親王同樣一肚子不滿。
“閉嘴!”
環視諸王,李元景冷聲呵斥道:“陛下如何做,是你們能夠置喙的?”
“莫要忘了,陛下是君,爾等是臣,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別說讓我們回長安,就是讓我們待在府中,我們也只能照做。”
“武德九年的事情還不夠令人警醒嗎,非要落得個尸首兩分,你們才罷休?”
話音落下。
諸王無不噤聲,一個個臉色煞白,武德九年,那可是玄武門之變。
是啊,當今陛下連昔日的隱太子、刺王都能殺了,殺他們,豈不是小菜一碟。
“王爺。”
“宮中有旨!”
就在這時,一名荊王屬官匆匆入內。
“快請!”
李元景沒有繼續訓斥諸王,而是起身朝外看去。
片刻后,一名黃門侍郎快步進了王府,朝著諸王行了一禮:“見過諸位王爺。”
“陛下詔,命諸王參加望日大朝會,不得缺席。”
“來人,送侍郎。”
荊王李元景連忙示意道。
“請!”
王府屬官這才將黃門侍郎送走。
頓時,在場的親王們無一例外,心中全都生出了忐忑不安,諸王參加朝會,這可是貞觀年間的第一次。
“六哥!”
一眾親王全都抬頭看向了李元景。
“望日大朝會上,我對你們只有一句話,那就是安靜,閉嘴。”
“不管是別人說什么,絕不開口,哪怕是陛下。”
“禍從口出,明白嗎?”
“尤其是十五弟、二十弟、二十二弟。”
“你們做了什么事,你們很清楚,別讓人尋到把柄。”
“陛下的刀可還鋒利著!”
說到這,李元景著重看了一眼虢王李鳳、江王李元祥、滕王李元嬰。
三人和蔣王李惲以貪欲暴虐聞名,朝中官員都不愿意做他們的屬官,百姓更是對他們深惡痛絕。
“是,六哥。”
諸王彷佛吃了定心丸一樣,唯有李鳳、李元祥、李元嬰腿都在發抖。
“且自去吧。”
拂了拂衣袖,李元景神色疲憊的下了逐客令。
“踏踏.”
諸王這才陸陸續續離開了荊王府。
終南山下,太子別苑。
“哼!”
“現在知道著急了,早干嘛去了。”
“虢王、江王、滕王、蔣王,這都是混賬東西。”
“我李唐皇族之名就是被他們搞壞。”
“瞧瞧,咱們的陛下多么英明,連你在這個齊王都特殊對待了,反倒是這些個混賬玩意,一個個在封地過得醉生夢死,就差殺人取樂了。”
聽完東廠番子的匯報,李承乾譏笑連連。
“咳咳。”
李佑正看著《漢書.文帝紀》,誰曾想突然被提及,整個人都被口水嗆到了,無奈道:“大兄。”
“你這鞭尸也不能反復鞭撻呀,要不,換一個人。”
“換誰?”
李承乾有些詫異的看著他:“除了你比較典型,還有誰?”
一時間,李佑都被噎住了,確實,只有他這個鐵頭娃會在李世民在位時期造反。
不過,他立馬轉移了話題:“大兄,所有的親王都要分封,虢王、江王他們?”
“呵呵。”
聞言,李承乾嗤笑了聲,譏諷道:“讓他們去就封于外,就他們那三腳貓的本事。”
“信不信,要不了多久,大唐還得派軍隊去給他們收拾爛攤子。”
“孤要的是這些藩國像繁星一樣拱衛著大唐,而不是時不時的給大唐找麻煩。”
“這些個混賬玩意首先要經過錘煉,待孤登基后,必得開大宗正院,把他們集中放到一起學習治國、武藝。”
“要是不過關的,哼,有的是他們好果子吃。”
‘大宗正院?’
李佑眼眸中露出了疑惑之色。
“《大戴記》曰:帝入太學,承師問道。”
“太學一詞源于上古五帝時期,名大學,曰成均,在夏為東序,在商為右學,在周有東膠,而周朝又曾設五大學:東為東序,西為瞽宗,南為成均,北為上庠,中為辟雍。”
“天子和諸侯均設之,曰:大學在郊,天子曰辟雍,諸侯曰泮宮。”
“古人宮室無多,凡祭禮、軍禮、學禮,及望氣、治歷、養老、習射、遵賢之典,咸行于明堂。而明堂、太廟、太學、靈臺咸為一地。”
“西漢武帝時,于京師長安設立太學,至東漢質帝時,太學生人數已有3萬余人。”
“我朝國子監那是什么玩意?招募的都是士族官宦子弟,寒門庶族棄如敝履。”
“這也就是他會當做文治武功的一部分,洋洋得意,殊不知,不過是東施效顰,徒為人恥笑爾!”
“咳咳。”
聽到這話,李佑再度被口水嗆到了,這些天來,李承乾在他面前毫不掩飾對李世民的鄙夷和不屑,他雖然造反,但對于親父李世民還是骨子里充斥著畏懼和崇拜。
“學者,因為天下人教授之所,而非士族官宦的特權。”
“前隋文帝廢除九品中正制,開始采用分科而舉人的方式選拔官員,目的就是為了盡可能的遴選人才。”
“開皇十八年,隋文帝詔諸州舉貢士人按志行修謹、清平干濟兩科分別薦進,大業三年,隋煬帝詔令薦人,分為十科,大業五年又詔諸州薦人,分為四科。”
“武德四年,皇爺爺詔令:諸州學士及早有明經及秀才、俊士、進士,明于理體,為鄉里所稱者,委本縣考試,州長重復,取其合格,每年十月隨物入貢,定每年十月為赴朝廷應試的定期,明確了州、縣地方預試,詔書明確了士人可以投碟自應,下層寒士得不到舉薦者,亦聽自舉,潔己登朝,無嫌自進。”
“這樣的舉措固然改變了魏晉以來,世家門閥壟斷官員的現狀,讓一部分寒門士子也有出頭的機會。”
“可在當今陛下這里,士族進一步充斥朝堂,拉幫結派,完全不給任何庶族機會。”
“堆積在吏部需要任命的秀才、進士多不勝數,那些士族子弟早早的主政一方。”
“從貞觀十五年開始,孤命東宮將數以千計的庶族、寒門出身的秀才、進士安排到下縣任縣令、縣丞。”
“現如今,這些人已經全部淬煉出來了,一個個具備施政才能,且對于底層百姓民生有非常多的了解。”
“相比于那些士族官員,他們或許有諸多不足,但他們至少可以將良心稍稍向百姓傾斜一點,這就足夠了。”
李承乾接著把他這些年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說了出來。
“大兄。”
“你這是打算”
李佑瞳孔狠狠一縮,已然猜到了他的想法。
“士族是必須要清除的。”
“關隴門閥、山東士族、江南士族、淮南士族這些大個子通過這一次洗牌,全部淘汰出局。”
“提前選擇親王,舉族遷往域外,協助開拓疆土者,可免。”
“負隅頑抗者,族滅!”
“中小士族有一些選擇的權力,他們可以留在大唐,但必須要交出一應土地、佃戶。”
“孤不會允許民間藏匿人口,田地大部分掌握在世家門閥手中。”
“民以食為天,只要百姓有田耕種,他們就能養活自己,就會支持大唐。”
“吃飽了,他們才會去想要獲取別的權力,例如:從軍、當官。”
“府兵制是一種適合地方的制度,卻并非無懈可擊,必須要以俸祿制相輔,方可延續下去。”
“朝廷的邊軍、中央禁軍都必須采取募兵制,且定期從地方守軍中挺拔一些優秀者。”
“以往,所有的將帥都是出自士族,因為只有他們掌握著兵書戰策,尋常人都不識字,如何研習?”
“正因如此,孤才一定要改變原有的進士科、秀才科,朝廷完全以試取材。”
“由大唐設立專門的學府,例如:長安國子監,州設州學,郡設郡學,縣設縣學。”
“將原本的考試同樣分為四等:縣試、郡試、州試、殿試。”
“縣試是第一階段,凡是識文斷字者,均可向所在縣衙報名參與縣試,通過所在縣衙門舉行試,核準錄取一部分杰出者,授予童生之銜,童生可領取由朝廷專門發放的祿米,以保衣食無憂。”
“郡試為第二階段,各縣童生前往所在郡治參與考試,核準錄用者,授秀才銜,發放祿銀。”
“州試是第三階段,各郡秀才前往州治參與考試,合格者稱之為舉人,有參政議政之權及祿銀。”
“殿試是最后一關,由皇帝親自出具考題,大臣監考,最終遴選合格者為進士,前三甲稱之為狀元、榜眼和探花,進士即由吏部授予官職,或為縣令,或為縣丞,主政、協理主政一方。”
“縣學、郡學、州學分別錄童生、秀才、舉人進學,除教授古人經典,習文斷字,更需要由縣衙、郡衙、州衙委派自地方處理賦稅徭役諸多雜事,合格者方能領取憑證,前往參加更高一級的考試。”
“殿試者并非只有進士,位列中游者,可授予國子監生名額,入國子監進修,參與下一次殿試。”
“其中,縣試、郡試、州試都是一年一次,殿試為三年一次。”
“所有朝廷設置學府、考試均分文、武,文院擇士子,武院擇武人,文學教四書五經,武院教兵書戰策。”
“另外,軍中優異者可被推薦進入地方武院就讀,直接參與科舉,晉升軍職。”
當即,李承乾將科舉方案全盤托出。
“啊這?”
李佑已經張大了嘴巴,完全不知道該說什么是好。
科舉梯次分明,只需要識文斷字就能夠參加文試,精通武藝參加武試,這相當于直接剝奪了士族的特權。
畢竟,百姓有了田地之后,將自己的孩子送去私塾就學,又或者是習武強身,這都不是難事。
一旦這些寒門庶族出身的士子成為了童生,在縣學接受了教育,有朝廷發放的祿米、祿銀,他們跟士族子弟之間的差距會逐漸變小,尤其是各級學府必須要通過衙門委派處理地方雜務,合格者才能參加下一級考試,這就避免了官員之間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陋習。
所有的進士首先是才學或者武藝出眾,然后對于地方治理已經有豐富的經驗才會參加殿試,被錄用為官員。
至于武科,有些參軍入伍從最底層士卒拼殺上來的貧苦人們,他們或許紙上談兵不如武學士子,但他們的實戰經驗遠勝于這些人,有軍功在身,為國流血,自然需要賦予他們不一樣的特權。
哪怕他們本身有軍職,只要通過殿試,成為武秀才、武舉人、武進士,他們一樣可以回到軍中晉升軍職,這無疑是拓寬了百姓的晉升之階,形成良性的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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