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十六年,十二月中旬。
北庭大都護、兵部尚書、英國公李世勣奉大唐皇帝令,發懷、洛、汴、宋、潞、滑、濟、鄆、海九州府兵,與刑部尚書劉德威討伐齊王李佑,萬余府兵向齊州合圍。
“哈哈哈!”
“諸位愛卿,再飲一樽。”
齊王府中,李祐懷抱著美姬,醉眼朦朧的舉起了酒杯。
“殿下請!”
下首,燕弘亮、燕弘信、昝君謨、梁猛彪同樣摟抱著美人,舉杯回敬。
自十月造反以來,他們已經接連奪取了齊魯數州之地,麾下兵精糧足,志得意滿。
“踏踏.”
伴隨著一陣沉悶的腳步聲,陰弘智面色陰沉的走進了王府正殿。
“舅父今日怎來的如此之晚?”
“快,快來飲酒。”
李佑看見他的到來,連忙招收示意。
見李佑模樣,陰弘智心中暗罵:爛泥扶不上墻,卻也只能強忍著憤怒,沉聲道:“李世勣來了,帶著萬余府兵正在朝我們殺來,要不了多久就會出現在齊州城下。”
“李世勣,三姓家奴爾。”
誰知,李佑拂了拂手,毫不在意。
“殿下莫慌。”
“有敵來,我等左手飲酒,右手與殿下斬敵酋首級。”
燕弘亮大言不慚的說道。
“好!豪爽!”
“真乃本王的關云長。”
“再飲!”
李佑振臂高呼,臉色脹紅。
“啪嗒!”
看到這一幕,陰弘智冷冷的呵斥燕弘信兄弟:“隨我來。”
“咳咳。”
原本醉意上涌的兄弟二人不禁渾身一顫,瞬間清醒了許多,他們可不會忘記自己曾經是誰的屬下,頭也不回的跟著離開了王府正殿。
只是他們完全沒有察覺到上首的李佑不知何時清醒,一雙鷹隼般的銳利眼眸注視著幾人離開,面無表情。
“你們先下去。”
等到陰弘智三人徹底消失在視線中,李佑表情淡漠的吩咐道。
“是,殿下。”
周遭的美人姬妾恭順的退出了正殿。
昝君謨、梁猛彪回過神來,正襟危坐,不復方才飲酒作樂的猖狂姿態。
“昝君謨。”
“去看看本王舅父留下的東西。”
指著方才陰弘智扔在地上的卷軸,李佑淡淡道。
“是。”
昝君謨連忙上前撿起卷軸,打開一看,臉色大驚:“殿下,這.這是陛下的親筆書信。”
“念!!!”
眼瞼微動,李佑示意道。
“呼!!!”
深吸了一口氣,昝君謨大著膽子宣讀帛書:“汝素乖誠德,重惑邪言,自延伊禍,以取覆滅,痛哉何愚之甚也!為梟為獍,忘孝忘忠,擾亂齊郊,誅夷無罪。去維城之固,就積薪之危;壞磐石之基,為尋戈之釁。背禮違義,天地所不容;棄父無君,神人所共怒。往是吾子,今為國讎。”
轟隆!
宛若驚雷般的話語在殿內響起。
念完這些的昝君謨趕緊跪倒在地上,一旁的梁猛彪也嚇得不敢抬頭。
這份帛書內容實在是太炸裂了,皇帝以父親的口吻責備李佑,言之曾告誡其遠離小人,又言之其素來性情乖戾、缺少德行,被諂媚言論蠱惑,招致禍端,自取滅亡,罵其為梟獍,不忠不孝,擾亂齊州,死有余辜;違背禮義,天地不容;棄父叛君,人神共怒。
“好!好一個大唐皇帝陛下!”
“本王今日落得如此境地,皆為咎由自取,可笑!可笑之極!”
“本王總算是明白昔日大兄之處境了,有此惡父,兒豈能不怨不恨?”
齊王雙拳緊緊攥著,哪怕青筋鼓起,也不曾松開。
他有什么錯?不過是喜歡游獵,又不曾欺壓百姓,踐踏田地,難道做為一個王爺,連這些自由都沒有嗎?
盡管如此,李世民還是聽信了下面的人回報,時時斥責,傳告天下,甚至派出了權萬紀這等心胸狹隘之人來限制他,王府典軍聽從權萬紀之令,卻不理會他這個齊王,天下間還有他這么憋屈的王爺嗎?
昝君謨、梁猛彪抬起頭看著眼中李佑,心中說不出的難受。
無論外人如此詆毀李佑,可李佑對他們這等出身底層的人尚且能夠知才任用,又怎會心中藏奸?
“朝野之中,用兵如神者首推衛公李靖,其次是李世勣。”
“大唐詔令一下,青、淄等州士卒、官員人心浮動,就算是本王將檄文傳至州縣,想來也無人附逆。”
“有人建議本王將齊州百姓遷往豆子岡,效仿前隋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路煙塵,聚眾為寇。”
“本王不愿更不會做,本王是大唐皇族,天生富貴,今此舉兵,只為討一個公道,而非禍亂天下。”
“舅父以為我不知他為何起兵?以為他受魏王扶持之事無人知曉,何其可笑!”
手中端著酒杯,李佑自嘲一笑。
昝君謨、梁猛彪憂心之際,卻又對李佑的變化產生了許多不解。
“齊州兵曹杜行敏,貫弄機巧人心,其人多變,知曉朝廷大軍來襲,必會心思浮動。”
“屆時,召集齊州府兵,悍然發難,本王必難逃其算計。”
“什么?”
聞言,昝君謨、梁猛彪臉色大變,氣勢洶洶道:“殿下,我這就去殺了他。”
“不!!!”
李佑伸手制止了他們:“沒有杜行敏,也會有其它人。”
“你們不需要阻止他,任由他去串聯齊州官員府兵。”
“有些事情到現在也該收尾了。”
“讓你們做的事情,做的怎么樣?”
“稟殿下。”
梁猛彪正色道:“王府內庫一應物什全部變賣,所得兩百四十萬貫悉數交由四海商行。”
“嗯。”
微微頜首,李佑心中大定。
齊王府本來沒有這么多錢財,這些主要是查抄了齊州府庫所得,大頭都分給了官員、士卒。
有了這筆錢財,日后,他便有了起家的根基,這就足夠了。
“昝君謨。”
“你去請王妃來一趟。”
接著,李佑下達了一道命令。
“是。”
昝君謨也不問緣由,立即下去安排了。
片刻后。
一名溫婉模樣少婦出現在了殿中,朝著李佑施施然行了一禮:“夫君。”
“朝廷大軍已經到了。”
“你打算什么時候跟御史大夫發消息?”
凝視著齊王妃韋氏,李佑意味深長的說道。
‘咯噔!’
韋氏心神一震,眼中有些慌亂,矢口否認:“殿下說的是什么意思,妾身不知。”
“是嗎?”
李佑皮笑肉不笑的說道:“你是御史大夫韋挺的女兒。”
“當初陛下為你我賜婚,便是希望京兆韋氏之清明家風可以延續下來。”
“本王有點好奇,既然御史大夫看重的是魏王,何不將你送入魏王府,偏偏要來本王這艘賊船。”
“現在,本王倒是有些明白了,這些天難為王妃將消息一一傳告給魏王。”
“殿下,妾.”
頓時,韋氏站不住了,渾身如芒刺背,毛骨悚然。
“無妨。”
“人各有志,本王確實比不上魏王,文德皇后所出。”
“想來在這齊州偏遠之地委屈了王妃,長安繁華,本王亦心向往之。”
“既然王妃惦記長安,本王又怎能不成人之美。”
“昝君謨、梁猛彪,送王妃一程。”
擺了擺手,李佑眼神不帶一絲感情色彩,冰冷至極。
“你們要干什么?”
韋氏看著昝君謨、梁猛彪手中的三尺白綾,臉色變得無比煞白。
“王妃還是少掙扎一些,免得受皮肉之苦。”
“我等定會讓人將王妃尸身完好無損的送回長安韋府。”
昝君謨面無表情道。
“不!!!”
“殿下,妾身錯了,求您饒了妾身。”
死亡當面,韋氏如何能不畏懼,跪地苦苦的哀求著。
只可惜,李佑看都沒看他一眼,昝君謨、梁猛彪直接上前,手中三尺白綾纏繞在其脖頸間,用力一拉,齊王妃韋氏感受到窒息的痛苦,雙眼泛白,面色青紫交加,根本發不出一絲聲音,直到雙腿不再蹦跶,一命嗚呼。
“殿下,王妃去了。”
見狀,昝君謨、梁猛彪這才松開了手。
“京兆韋氏。”
“這個仇,本王記下了。”
眼神嫌惡,李佑有些不耐煩的揚了揚手。
“是。”
昝君謨、梁猛彪連忙將韋氏的尸體帶了下去。
這件事不能為外界所知,否則,齊王殺妻必將引起天下嘩然。
長安,東宮,承恩殿。
“大兄快來!”
“嗷嗚!”
“喵嗚!”
狼嘯、豹吼及小兒稚嫩之聲此起彼伏,唐王李厥正在和梁王李象追逐著,兄弟二人玩得不亦樂乎,身邊還跟著幾只雪狼、猞猁、雪豹。
一身素色宮裙的蘇子衿坐在亭中,恬靜的看著一大一小打鬧,眉眼中滿是笑意。
“娘娘。”
“殿下書信。”
東廠督主稱心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在她面前,將一封書信雙手捧著呈遞上前。
“嗯。”
蘇子衿接過書信,打開一看,美眸中露出了異色:“殿下讓我尋一位合適的女子為齊王婚配。”
“你可知是何緣故?”
“娘娘。”
稱心解釋道:“齊王妃本是御史大夫韋挺之女,齊王叛亂背后有魏王府的影子。”
“哦?”
美目顧盼,蘇子衿一下子反應過來,吩咐道:“城南韋杜、去天尺五。”
“京兆杜氏源于西漢御史大夫杜周,萊國公之弟杜楚客如今是魏王長史,萊國公次子杜荷是殿下的親信,多番下注,倒是與韋氏不太一樣。”
“你且命人探一探,看看京兆杜氏有沒有適齡的嫡女。”
對于太子李承乾想要就封藩王于外的想法,她早就知道。
而且,藩王就封不單單是為了大唐開疆拓土,更是為了解決大唐內部士族林立,根深蒂固的現狀,讓這些世家門閥分別投注親王,隨之開拓外域,總好過在中原盤根錯節,結黨營私,欺壓百姓。
天下間,除了五姓七望、關隴八大家,江南豪士族之外,一些歷史久遠的郡望士族實力同樣不弱,例如:京兆杜氏、京兆韋氏、河東裴氏、河東柳氏、河東薛氏、江夏黃氏、義陽魏氏、渤海高氏等等。
哪怕是太子庶長子、梁王李象麾下亦又不少士族中人,這些士族在對外開拓上能夠起到無法替代的重要作用,算得上廢物回收。
“是,娘娘。”
稱心立即應聲。
“對了。”
“高陽商行那邊怎么樣?”
“聽說它們積壓了大批貨物,完全賣不出去。”
隨即,蘇子衿提到了一件事。
“娘娘英明。”
稱心幸災樂禍的回道:“高陽商行除了鐵器、茶葉、絲綢之外,澡豆、食鹽、蔗糖全部被積壓。”
“這些貨物的價值高達上百萬貫,幾個公主府及魏王府都有些捉襟見肘。”
“聽聞魏王已經告知了高陽公主,希望她盡快處理了高陽商行,恐怕是魏王也有諸多不滿。”
數月以來,四海商行憑借著技術先進性,源源不斷的從西海獲取大量白鹽,沖擊高陽商行的食鹽市場,更是制作出了與高陽商行蔗糖相同的紅糖,更為廉價,雙方完全在打價格戰。
此消彼長之下,高陽商行的市場份額徹底被四海商行侵占,至于澡豆,價格高昂,且完全不似香皂般好用,就算是捧場的士族、勛貴都有些受不了,轉而繼續采購香皂。
下面的商人對于這些雞肋已經無法忍受,所有的貨物都被退回,間接導致高陽商行破產。
“這么說的話,幾個公主府都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
“如若高陽商行的貨物賣不出去,那這件事可就有意思了。”
“陛下總不會從國庫拿錢去反哺這些嫁出去的女兒,到時候,一群公主被逼債。”
想到這,蘇子衿不禁莞爾一笑。
而稱心卻提出了一個建議:“娘娘,高陽商行已經到了最危急的關頭,我們或許可以添一把火。”
“由四海商行出面,以低廉的價格收購高陽商行。”
“高陽公主必然不愿意,可其它幾位公主就未必了。”
‘唰!!!’
蘇子衿意識到了這個主意的致命性,不假思索的吩咐下去:“你去告訴江陵郡主,就這么辦。”
“是。”
稱心這才轉身離開了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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