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五,深秋時節,長安,江夏郡王府。
“阿耶,母妃!”
穿著吐蕃盛裝的李雪雁看見府門后兩道身影,情緒一下子繃不住了,眼淚從眼眶中噴涌而出,淚流滿面。
從貞觀十五年正月十五到現在,近兩年時間,居住在布達拉宮法王洞中的她,平日里生活的地方就那么一丁點大,無盡的孤寂,還有飄泊在外的害怕,種種堆積到一起,化作數不盡的委屈。
江夏王妃一把抱住了李雪雁,母女相見,皆淚眼朦朧。
一向威嚴的江夏郡王李道宗看著女兒哭泣的樣子,同樣心如刀絞,早知如此,當初再怎樣都不可能同意這件事,難道李世民的女兒是女兒,他的女兒就不是女兒了?
“阿姊!”
兩個少年有些陌生的看著李雪雁。
“景恒、景仁。”
“長這么大了。”
李雪雁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弟弟:李景恒、李景仁。
她離開家的時候,最大的李景恒才15歲,如今已經17了,加上習武的原因,出落得頂天立地。
“別站在門口,回家了,進里面去。”
李道宗招了招手,命王府下人引領那些吐蕃隨從、侍女前去安置。
江夏王妃挽著李雪雁的臂彎,把她帶進了王府大堂,桌上早已準備好了菜肴。
李雪雁一見,全都是她喜歡吃的菜肴,眼淚又繃不住了,就這樣,一家人闊別近兩年,重新坐在了一張桌上吃團圓飯,其樂融融。
酒足飯飽之后,李道宗將李雪雁、長子李景恒一并喚到了書房。
“你這次回來,為父只知道是太子從中周旋,究竟是何情況?”
“阿耶。”
李雪雁正色道:“太子在攻滅吐谷渾之時,提前將消息放給了吐蕃。”
“吐蕃調動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并位于北方的白蘭等屬邦盤踞在烏海。”
“只等太子大軍攻擊吐谷渾,十五萬吐蕃軍隊自烏海而出,欲進攻西寧城,也就是梁王在湟水谷地所筑之城,被太子以兩千弓弩手、三千重甲陌刀兵、三千具裝甲騎一舉擊潰,進而以五萬黨項輕騎全殲。”
“不僅如此,吐蕃位于北部的千戶及屬邦全部被攻破,一應人口掠奪至烏海畔、河口地區。”
‘嚯!!!’
這一消息不由得讓身為沙場宿將的李道宗目瞪口呆。
八千人擊潰十五萬人,這放在任何一個朝代,那都是無可比擬的大勝。
李景恒眼眸中更是閃爍著光芒,那是對太子的崇拜和敬佩,儼然成為了太子的小迷弟。
“太子以此役之收獲,于烏海以南,大河畔筑烏海城,于河口筑白蘭城。”
“兩座堅城在我回來的時候已經初具模樣,十萬西海軍連同西海大都護府屯駐于烏海城,另有西海副大都護劉仁軌領兩萬五千白蘭軍駐白蘭城。”
“吐蕃喪失了三分之一的兵力,連應對象雄、泥婆羅等國都顯得有些力不從心。”
“是以,太子特派王玄策前往邏些城和談,立下四樁條件。”
“其一,十萬奴隸交換尚囊、論科耳。”
“其二,割讓聿赍城五百里之地。”
“其三,允許大唐蔥嶺都尉羅通領兵三千借道象雄,前往大、小勃律。”
“其四,便是女兒必須要回長安省親。”
提及此,李雪雁美眸中同樣充滿了對李承乾的感激。
“好一個太子。”
“兵勢如水火般無情,我還是小瞧了他。”
“羅通已經拿下了大、小勃律,秦懷道想必也領兵進駐了聿赍城。”
“一東一西牢牢地鉗制住吐蕃,何況還有隨時可以進攻吐蕃的十萬西海軍、兩萬五千白蘭軍。”
“他絕不是為了遏制吐蕃的發展,這是奔著消滅吐蕃乃至雪域高原所有國度去的。”
“西海大都護府治下究竟藏了什么樣的秘密?”
沉思之后,李道宗不由得望向了李雪雁,李雪雁一路從西海而來,想必對有些情況很了解。
“阿耶。”
李雪雁卻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詢問道:“你對陛下怎么看?”
話音落下。
書房內的氣氛驟然一變。
李景恒摸了摸頭,完全不明白李道宗和李雪雁在打什么啞謎。
“陛下昔日是龍鳳之姿,天日之表。”
“如今或許年歲大了,不復往昔。”
李道宗眼神有些閃爍的開口。
“阿耶是想說陛下昏聵吧。”
“是啊,若陛下不昏聵,何以放著太子這等賢明儲君不要,扶持魏王。”
“一手平衡之術,自以為天衣無縫,卻不知從始至終都是在玩火。”
李雪雁笑了笑,俏臉上升起莫名的意味。
這時的李道宗才抬頭矚目自己的嫡長女,他現在發現了李雪雁長大了,出落得連他都覺得有些陌生,對于朝堂之爭,儲君之爭看得如此透徹明白。
“西海大都護府治下人口兩百萬,還在與日俱增。”
“吐谷渾、黨項諸羌的王公貴族要么被殺,要么臣服。”
“這兩百萬人大多為奴隸、牧民,全都得到了自己的田地、牛羊、馬匹,他們將太子奉若神明。”
“西寧城有人口五十萬,建立了匠作工坊,生產出來的兵甲遠勝于大唐。”
“大非川一戰,兩千弓弩手正面射殺了數千騎,吐蕃士卒的甲胄完全擋不住三棱精鋼箭頭。”
“十萬西海軍的戰力遠比陛下想象的更加可怕,這些都是從河西漢人、吐谷渾人、羌人中挑選的銳士,每一個都經歷了廝殺,再加上兵甲之利,關中等地的府兵面對他們,那就是小兒科。”
“嘶!!!”
李道宗再也繃不住了,倒吸了一口冷氣。
太子在西海做了些什么,他是建立了一整個足以對抗大唐的體系。
從百姓、軍隊到工坊,這哪里是一個小小的西海都護府,這簡直是一個國中之國。
從西海到關中距離不過數百里,太子若有心,頃刻間,兩百萬人可以武裝出數十萬大軍,從而橫掃關中,關內道26萬府兵怎么可能敵的過這些如狼似虎的邊軍?
“阿耶現在知道女兒為什么能夠回京,且不需要再回去了吧。”
“女兒與吐蕃贊普松贊干布并未合婚,更無夫妻之實,松贊干布不得不接受這樣的屈辱。”
“只因吐蕃何時覆滅都在大唐,或者說太子的掌控之中。”
李雪雁補充道。
“太好了,阿姊不用回去,我們一家人就不會分別了。”
李景恒一聽這話,高興的跳了起來。
然而,李道宗卻眉頭緊皺,懷疑道:“你支持太子?卷入了這場奪嫡之爭?”
“是。”
迎著他的目光,李雪雁坦然道:“阿耶一直不愿意參與皇室之爭。”
“當初的隱太子、當今陛下、齊王是這樣,今天還是這樣。”
“可阿耶,如今不比從前,太子不是秦王。”
“他是太子,嫡長子,皇位本就應該是他的,只有在他手上傳續,大唐才能擺脫玄武門的陰影,回到正軌。”
“魏王、陛下都小看了太子,更小看了東宮,他已經不在乎區區一個長安了。”
“從漠北草原到雪域高原,再到西域,遼東,所有的棋子已經就位。”
“都督府的兵力絕非兵部收到的那樣,以樓蘭都督府為例,常備有五萬樓蘭軍,太子手上除了十萬西海軍、十萬北庭軍,還有五萬樓蘭軍、五萬燕然軍、五萬居延軍、五萬云中軍、五萬東胡軍。”
“除此之外,外鐵勒五州、鐵勒八旗、扶余州白霫部的兵力加起來足有十余萬騎,盡可為其驅策。”
“他要是愿意,頃刻間就可以讓大唐陷入戰火之中。”
“嗯?”
李道宗只覺得頭皮發麻。
貞觀十年,朝廷對軍府兵制進行改革,設置了折沖府作為軍隊的基層組織,折沖府分上、中、下三等,兵額按等控編:上等1200人,中等1000人,下等800人。
一直到貞觀十五年,全國共有折沖府約633個,約60萬人。
這些府兵就是大唐用于作戰的職業軍人,更是用來鎮壓四夷的絕對武力保障。
太子李承乾手中的兵力同樣是六十余萬,且都是見過血的邊疆精銳,這簡直無法想象。
“阿耶。”
“太子手中的力量絕對要比陛下、魏王想象的更加可怕。”
“就連吐蕃大相祿東贊都對其畏懼如虎,祿東贊的長子、次子都效力于太子麾下。”
“既然太子沒有舉兵動手,那么就代表了他擁有絕對的自信,可以控制一切局勢。”
“現在,我們要是不下注,等到將來一切都塵埃落定,可就太晚了。”
“東宮有一份禮物送給我,還有阿耶。”
李雪雁賣了個關子,說道。
“禮物?”
眉頭微皺,李道宗有些不解其意。
“四海商行將所有股本分作100份,三萬貫一份,文成公主府、江夏郡王府可以出資獲得各一股。”
“或許阿耶不清楚這一股代表了什么,這么說吧,現在入了一股,年底將會有80萬貫的分紅。”
“而且,這份分紅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
“除東宮、江陵郡主、襄城公主、南平公主、遂安公主、豫章公主、長樂公主、城陽公主、晉陽公主、新城公主之外,吳王、晉王、梁王、蜀王、蔣王、越王、紀王、東陽公主、臨川公主、清河公主、蘭陵公主、弘化公主、安國公府都入股了。”
美眸閃爍著光芒,李雪雁清脆的聲音在書房內響起。
“呼!”
此時此刻,李道宗內心充滿了不平靜,13個公主,1個郡主、7個親王,還有一個宗室,四海商行匯聚的力量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一股就能獲利80萬貫,誰能拒絕這樣的誘惑。
“我知道了。”
“等太子回來,我會親自跟他會面。”
“你說得對,我們江夏郡王府確實不能再像以前一樣置身事外。”
“火中取栗,危險往往伴隨著機遇。”
最終,李道宗做出了決定。
“阿耶英明。”
李雪雁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晉王府,正殿。
“殿下意欲何為?”
長孫無忌、褚遂良來勢洶洶的質問李治。
“不知舅父、先生此言何意?”
“本王哪里做的不對?”
神色淡然,李治悠哉悠哉的坐在上首。
“稚奴。”
“坊間傳聞,晉王府入股了四海商行。”
“可是真的?”
注視著李治,長孫無忌問道。
“哦。”
“舅父說的是這件事。”
“是啊,嫂嫂親自與王妃所說,我便出了六萬貫。”
“晉王府家大業大,要是沒個進項,整日坐吃山空,如何是好?”
李治始終平淡如水的樣子,不以為然。
“殿下可知你在做什么。”
“晉王府入股四海商行,這會讓天下人以為你投靠了太子。”
“這樣一來,支持殿下的臣子該如何是好?”
褚遂良心直口快,徑直出言道。
“呵呵!”
瞥了二人一眼,李治意味深長的說道:“原來舅父與先生也知道本王是晉王,本王參與奪嫡之爭。”
“那朝堂之上,舅父、先生支持魏王,天下人該如何看待本王?”
“難不成本王親近太子不行,親近魏王就可以了?”
“魏王可以做儲君,太子本就是儲君,我為何不能從中選一個對象。”
‘蹬蹬蹬!’
長孫無忌、褚遂良看著李治那深邃的眼睛,不禁倒退了數步。
今天的晉王給了他們一個難以言喻的沖擊,不再像之前一樣任由他們操縱。
“趙國公,長史。”
“莫要忘了,殿下是晉王,你們是臣子。”
“殿下做什么,還不需要向你們交代。”
晉王司馬李敬玄冷冷的掃了二人一眼。
“正該如此。”
“某些人怕是忘了君臣主次之分。”
“莫不是有些人以為自己才是天潢貴胄,想要爭儲。”
晉王洗馬李義府、諮議參軍:劉祥道、晉王友:上官儀、文學:高昱、裴宣機、東閣祭酒:裴炎西閣祭酒:薛元超、典軍:張文瓘、高季輔你一言我一語,一連串的嘲諷讓長孫無忌、褚遂良陷入了糾結中。
直到這一刻,他們才意識到晉王府發生的變化,這些官員顯然是站在晉王一方。
“既然舅父、先生不滿意本王所為。”
“也罷,本王不強求,你們且自去吧。”
擺了擺手,李治一副寬宏大量的樣子。
“這”
長孫無忌、褚遂良面面相覷,只得無奈的退出了晉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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