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十六年,七月中旬,關中地區進入了最炎熱時期,酷暑籠罩著帝都長安。
太極宮,甘露殿中,頭戴翼善冠,身穿圓領右衽赭黃袍,腳蹬烏皮六合靴的李世民埋頭批閱著中書省遞交上來的奏章,這些都是關于大唐三百六十州的要緊政務。
“踏踏.”
一名御前內侍匆匆闖入了殿內,急聲道:“陛下,左武衛將軍在外求見!”
“李君羨回來了?”
微微抬頭,李世民臉上露出了一抹驚疑之色。
幾個月前,他曾派李君羨前往塞北召回太子李承乾,從那以后,李君羨就像消失了一樣,派出去的潛龍衛被人截殺,以至于沒有任何消息傳回來。
在這個時候,李君羨回到了長安,莫不是太子回來了?
想到這,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不由得露出了急色,吩咐道:“快,讓他進來。”
“是。”
御前內侍領命下去。
沒一會兒。
“參見陛下!”
一道風塵仆仆的身影出現在了甘露殿中,正是百騎司統領、武連縣公、左武衛將軍李君羨。
注視著眼前的李君羨,李世民皺了皺眉,他隱約覺得這家伙身上多了一股莫名的殺氣,但究竟從何而來,他實在是想不明白,難道是這一路上遭遇了伏殺。
“太子呢?”
當即,李世民詢問起了李承乾的去向。
“稟陛下。”
“太子在西海。”
“這是太子殿下讓我轉交的奏章。”
李君羨從懷中取出了一份帛書,雙手呈上。
“嗯?”
龍目一掃,李世民面色凝滯住了,他還以為李承乾已經回到了長安,誰曾想竟然還在青塘(青海)。
御前內侍很有眼力見的接過帛書,而后恭敬地上前遞給了李世民。
‘唰!’
只見李世民打開一看,臉色驟然變得陰沉起來,沉聲道:“這是何意?”
“末將從云中出塞北,經北庭大都護府、燕然都督府治下轉向居延都督府,再前往青塘。”
“那時的太子殿下與河西王殿下已經擊破了吐谷渾,全取吐谷渾之地。”
“目前,西海治下有部眾200萬,另有十萬西海軍,由羽林將軍、河內郡公統率,位于陽關以西的典合、且末二城則由輕車都尉、甘谷縣侯席君買控制,建有兩萬五千樓蘭軍。”
“這是太子殿下擬定的關于西海大都護府、樓蘭都督的名單。”
“末將已將陛下旨意轉述予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言明陛下若同意,他便與河西王回京。”
提及此,李君羨眼神有些躲閃,似是畏懼,更似不敢。
“呼!!!”
緊緊的攥著手中的帛書,李世民臉上一陣青一陣紫,壓抑著怒火,嘶啞的聲音在殿內響起:“高明這是在威脅朕?如若朕不同意,他是不是就要率十萬西海軍進攻長安?”
李君羨無奈的回道:“太子殿下還有幾句話想讓我轉呈陛下,只是末將不敢說。”
“說。”
目光如刃,李世民死死地盯著李君羨,他想知道李承乾究竟還能更過分到哪一步。
“太子殿下言之:如若陛下不同意,他會很不高興,他不高興,那黨項諸羌、吐谷渾各部并西海200萬人就不高興,而且,他不敢保證吐蕃會不會高興。”
“混賬東西!”
沒等李君羨說完,李世民已經完全壓抑不住內心的怒火,大聲咆哮道。
太子李承乾這已經是堂而皇之的威脅大唐,威脅他這位高高在上的天子了,什么叫做西海200萬人不高興,什么叫做吐蕃不高興。
“末將以為不若同意了太子殿下所請。”
就在這時,李君羨低著頭建議道。
“你是不是還知道些什么?”
“把太子在西海做下的事情都說出來。”
俯視著這位跟隨已久的親信部下,李世民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模樣,讓人猜不到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是,陛下。”
李君羨依舊低著頭,一五一十的講述道:“去歲,河西王領親事府降服了黨項諸羌,遷徙三十萬于湟水谷地,并河西之漢人、吐谷渾人合計六十萬,于鄯州以西,湟水中游河谷盆地筑城。”
“取西陲安寧之意,其名西寧城,扼守住了河西通往吐蕃的通道。”
“仍有五十萬黨項羌人居黃河谷地,筑定羌城,以定羌都尉拓跋淵為首,聽候調遣。”
“河西王于西寧城整訓出五萬西寧軍,并五萬黨項輕騎在太子的調遣下,兵分兩路,一路以裴行儉為帥,直擊吐谷渾國都,有河西王提前進入伏俟城看顧河源郡王、弘化公主,斬殺吐谷渾權臣威信王,打開城門,引大軍入城,不費吹灰之力,攻下伏俟城。”
“鄯州刺史領三千府兵沿西海湖北側先后攻下通海五城,沙州刺史、肅州刺史領府兵八千出陽關,攻克且末、典合二城,收降吐谷渾部眾二十萬。”
“太子殿下親領五萬黨項輕騎于大非川設伏,全殲12萬吐蕃大軍并2萬余仆從軍,大獲全勝。”
“末將離開之前,太子已將西寧軍、黨項輕騎合為西海軍,交由裴行儉統帥,驅使俘虜于烏海以南,柏海以東,黃河畔修筑城池,以為西海大都護府治所。”
“吐蕃北部兩個東岱之民并蘇毗、多彌部羌人都被遷入烏海城,為其均分牛羊,教授開墾田地。”
“白蘭部羌人并吐蕃一小東岱之民約十萬人于黃河渡口筑城,命名為白蘭城。”
“好,好一個太子!”
聽完這些匯報,李世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去說了。
太子李承乾所作所為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完美,收納吐谷渾及各部羌人,筑四城,并伏俟城,完全控制住了吐谷渾故地數千里,還擊敗了吐蕃人,徹底斷絕了吐蕃染指吐谷渾故地的希望。
黨項諸羌的軍隊完全被西海大都護府控制,有定羌城在黃河谷地,派駐官員直接治理并不是什么難事。
他現在知道為什么李承乾會讓手下人完全斷絕了潛龍衛的消息渠道,致使塞北、西海消息遲滯了半年多時間,因為這半年多,太子已經讓整個河西天翻地覆。
有十萬西海軍在,吐蕃別說覬覦大唐,恐怕松贊干布日日夜夜都要失眠,生怕大唐會攻伐他。
至于吐蕃是否會舉大軍拔除西海軍這顆釘子,那根本是無稽之談,烏海城、白蘭城扼守住了吐蕃通往吐谷渾故地唯二通道,且白蘭城與松州相互呼應,吐蕃想要復刻貞觀九年松州之戰,幾乎是癡人說夢!
“你且下去休息,西海之事,朕自有主張。”
大袖一拂,李世民直接吩咐道。
“是。”
李君羨隨之退出了甘露殿。
在他走后,殿中一角,潛龍衛統領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李世民跟前。
“你覺得他變了嗎?”
凝視著李君羨離去的方向,李世民話語中不帶一絲感情色彩,眼神冰冷道。
“殿下。”
“這一趟下來,想必武連縣公經歷了很多事。”
“不過,他應是沒有背叛,否則,就不會把這份帛書遞上來。”
“太子手下有一支更加強大的間作力量,哪怕潛龍衛都不被其放在眼里,何況百騎司。”
潛龍衛統領開口道。
“嗯。”
李世民眼中的冷色這才褪去了些許,叮囑道:“既然高明能讓他轉交這份奏章,就說明西海已定。”
“你派人前去探查西海之事,朕要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
“是。”
潛龍衛統領應了聲,并未立即離開,而是匯報了一個消息:
“近來,河東郡王動作頻頻,除長安外,關中十九縣已經換上了魏王府的官員。”
“蒲州刺史、商州刺史收買了二州折沖府,魏王正在借助五姓七望的勢力在陜東安插自己的人。”
“陳國公侯君集、潞國公薛萬均在商州購置了田畝,平日里就住在商州莊園。”
“好了。”
沒等他說完,李世民有些不耐煩的打斷道:“青雀是個好孩子。”
“他這么做不過是為了在高明回來之前編織羽翼。”
“些許小事,不值一提。”
此前,李世民曾親自封李泰為陜東道大行臺尚書令,擁有執掌崤山以東的廣大地區的軍政最高權力,目的就是希望李泰支棱起來,跟李承乾對抗。
“是。”
潛龍衛統領眼底掠過一抹陰霾,緩緩退出了甘露殿。
李世民不知道的是他還有最重要的一番話沒有說出來,那就是薛萬徹正在試圖掌控把持宮廷宿衛的左衛。
與此同時。
魏王府,正殿。
一身青色圓領袍,頭戴璞頭的李泰坐在主位上,左下首赫然是庶長子河東郡王李欣,然后是長史杜楚客、御史大夫韋挺、尚書左丞盧承慶、黃門侍郎劉洎等人。
“殿下。”
“李君羨回來了。”
“想必太子不日就會回京,我們必須早做準備。”
“太子手下之人雖然沒有露面,其實力不可小覷。”
面容凝重,盧承慶出聲道。
“李君羨并非是從河東回來,而是從隴西回來。”
“足以說明太子并不在塞北,而是在河西。”
御史大夫韋挺眼神深邃的提及了一件事。
‘咯噔!’
在場眾人不由得升起了莫名的心思。
河西是什么地方,毗陵吐谷渾,年前,河西王才收服了黨項諸羌,莫不是太子效仿塞北之行,對吐谷渾下手了?
“欣兒。”
“雍州之事如何?”
然而,李泰并未直面這些話題,而是詢問下首的庶長子李欣。
“父王。”
“關中十九縣已經全部在掌控中。”
河東郡王李欣拍著胸脯打包票。
“好。”
“為父行動不便,汝當勉勵之!”
給了長子一個鼓勵的眼神,李泰露出了慈父的表情。
在場所有人都被這句話驚到了,魏王居然給自己的兒子畫餅。
“是。”
河東郡王李欣聽到這話,臉上止不住的喜色。
他知道李泰在準備造反事宜,他不認為李泰會失敗,只要李泰成功了,那魏王入主東宮乃至太極宮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這句話無疑是給了他一個希望,一個成為儲君的希望,畢竟他現在是李泰唯一的兒子。
“長史。”
“四海商行調查的如何?”
接著,李泰的目光落在了杜楚客身上。
“回殿下。”
“四海商行在各州的站點已經全部摸清楚了。”
“他們的貨物都是終南山下的太子別苑所出。”
魏王長史杜楚客回答道。
“哼!!!”
聞言,李泰冷哼一聲,嘲諷道:“太子以為自己靠著四海商行斂財,富可敵國。”
“殊不知不過是養肥了一頭年豬,待本王入主東宮,四海商行便是本王之物。”
“殿下英明。”
對此,在場所有人深以為然,握不住刀,什么財富都是別人的魚肉。
“既然大兄要回來了,做為弟弟的我又怎么能不給他送一份禮物呢。”
“齊王那邊準備的怎么樣?”
“殿下。”
御史大夫韋挺匯報道:“齊王與權萬紀的矛盾日益增生,齊王府典軍韋文振受陛下任命,同權萬紀往來密切,二者時常勸諫齊王,齊王不勝其煩,曾不止一次說過欲殺之而后快。”
“呵呵。”
李泰嗤笑了聲:“李佑就是個廢物。”
“要不是他娘在父皇面前有幾分面子,齊魯之地輪得著他?”
“他不是煩透了權萬紀嗎,那就再添一把火,讓他手下的昝君謨、梁猛彪籌劃殺權萬紀。”
“切記,不能讓他們真殺了權萬紀,而是要讓權萬紀不經意的發現他們的陰謀。”
“只有這樣,李佑才會動手,他不動手,這場鬧劇還怎么進行下去。”
“對陰弘智的支持力度可以再往上提一提,輸送一批兵甲過去。”
“只要齊州鬧得不可收拾,這才有利于我們在私下里的籌謀。”
“明白。”
韋挺鄭重應聲。
在場其它人對于魏王此舉非但沒有意見,反而持支持態度。
齊王李佑不過是一個棋子,能夠讓他掀起在齊魯之地的叛亂這都是山東士族的籌謀,棋子自然是要發揮最大的作用,那便是幫魏王吸引火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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