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二刻,吳王府正殿。
“愛妃。”
“江陵郡主。”
“你們這是怎么了?”
剛剛結束常朝的李恪看見蕭妤和蕭月仙坐在殿內,臉上滿是愁容,不由得問了聲。
“殿下。”
蕭妤一見自己夫君,心中的委屈愈發憋不住了,眼中閃爍著淚光。
李恪不由得抱著她,輕輕拍打著她的背,以示安撫,眼神卻看向蕭月仙,詢問之意躍然臉上。
“吳王殿下。”
沉思了片刻,蕭月仙決定還是告訴他:“方才,太子妃喚我們入東宮,告知了一件事。”
“江陵蕭氏已經同東宮割裂,準備對四海商行下手。”
‘什么?’
聽到這個消息,李恪露出了震驚之色,脫口而出:“他們瘋了?”
“博陵崔氏安平房前車之鑒擺在那里,為何還要去試探大兄的底線。”
“這半年多來,江陵蕭氏靠著跟四海商行合作,獲取了多少錢財,聲勢直逼瑯琊王氏、陳郡謝氏、吳興沈氏,他們為何如此不知足?”
自從博陵崔氏那件事情出了之后,天下士族無不對東宮畏懼三分,別說正面算計,就是私下里罵罵咧咧都不敢,只能依托魏王、晉王,以奪嫡之爭為幌子,發泄不滿。
江陵蕭氏算什么東西,就算是蘭陵蕭氏想要在東宮面前拿大,那也是癡心妄想。
“吳王殿下。”
“大概是他們想重拾蘭陵蕭氏的榮光吧。”
江陵郡主蕭月仙說起這件事,明媚的臉上有些不自然。
“不是。”
“他們瘋了?”
此時此刻,李恪只覺得腦子在發芽,如果不是蘭陵蕭氏一分為二,真以為東宮會給他們機會壯大。
“殿下。”
“難道這里面”
吳王妃蕭妤也意識到了李恪的表情變化,關切道。
“愛妃。”
強行壓制住內心的悸動,李恪認真道:“本王現在讓人去接岳丈他們。”
“你馬上寫一封書信告知岳丈,收拾金銀細軟來長安。”
“宜陽坊有一處三進宅院,我會讓人先行收拾出來,供岳丈一家居住。”
‘這’
一時間,蕭妤、蕭月仙露出了驚懼之色,事情有這么嚴重嗎。
“吳王殿下。”
“太子殿下該不會”
蕭月仙美眸閃爍著光芒,心中還存在一絲僥幸。
“江陵郡主。”
“你和大兄接觸過,你覺得他是一個大善人嗎?”
“知道這一次滅薛延陀,薛延陀死了多少人嗎?”
“薛延陀所有王公貴族加起來一千多人,送到長安的只有不足百人。”
“正因如此,大唐才能輕而易舉的在草原設立北庭大都護府、燕然都督府,因為薛延陀部眾失去了壓迫,得到了他們夢寐以求的草場、牛羊、馬匹,心甘情愿為大唐所用。”
“你信不信,只要大兄振臂一呼,草原上的牧民都將拔出彎刀,拿起弓箭為其效忠。”
“這一點,父皇都做不到。”
凝視著蕭月仙,這個被譽為江南第一美人的女子,李恪意味深長道:“大兄在乎的從來都不是世族,世家門閥對他而言,不過是一群害蟲,一群只會影響大唐發展的害蟲。”
“東宮清理之后,出現的無一不是庶族,那些跟隨大兄的勛貴子弟哪個又曾享受過士族的待遇?”
“薛仁貴,河東三大士族之一的薛氏出身,自幼家貧,不得不打獵為生,其妻柳銀環出自河東柳氏,與其私奔之后,十余年不曾踏入家門一步。”
“裴行儉,出自出身河東裴氏中眷,其父裴仁基、其兄裴行儼都曾在前隋為官,且是一方名將,他以明經科考試中選,只得做了微末小官。”
“你還不明白其中的深意嗎?”
‘蹬蹬!’
蕭月仙臉色變得煞白,嬌美神態惹人垂憐。
以其西梁公主的身份,自幼對政治、權謀并不陌生,哪里會想不到這一環,東宮屬官、將領全都是庶族,或者是士族之中不得志的人,這就意味著太子手下的人對士族絕不會有半點同情。
士族、庶族天生就是敵對勢力,因為士族的存在擠壓了庶族的生存空間,而庶族是那些命如草芥的百姓之中涌出來的精英。
“殿下。”
“難道就沒有辦法了嗎。”
對待自己的母族,蕭妤還是無法冷血到強行割離。
“愛妃。”
“此前或許有所轉圜。”
“江陵蕭氏可以什么都不做,失去的只是大兄的信任。”
“但現在,江陵蕭氏在做什么,他們想要動四海商行,那是東宮的財源,更是東宮的臉面。”
“崔仁師說了一句話,博陵崔氏安平房無一活口,江陵蕭氏居然想動手。”
提及此,李恪臉上露出了一抹嘲諷之色。
“嘶!!!”
蕭月仙、蕭妤這才意識到事情的重要性。
她們現在大概明白了太子妃之所以大動干戈讓她們去一趟東宮是什么意思,這是為了通知她們,東宮要對江陵蕭氏一族動手,讓她們有個心里準備。
想到這,二女心中不免生出一絲別的想法,她們或許可以趁著現在,多保下一些族人。
“我勸你們別想太多。”
“江陵蕭氏想要恢復蘭陵蕭氏,這已經觸及到了東宮的禁忌。”
“太子妃之所以告訴你們,那是因為她清楚不管這個消息會不會被泄露,江陵蕭氏都會被處理。”
“太子的威名怎么能容許一個小小的士族褻瀆。”
“妤兒,本王能保住岳丈一家人的性命,這已經是大兄的容忍度,莫要做一些危及腹中孩兒的事。”
這是第一次,吳王李恪對蕭妤如此態度,那冷漠的眼神讓蕭妤不禁心中一顫。
“妤兒妹妹。”
“你聽吳王殿下的吧。”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蕭月仙連忙勸說蕭妤,這個西梁亡國公主比任何人都清楚男人的柔情和冷血都是相對的,一旦觸及權力,所謂的柔情不值一提。
如若蕭妤執意要為江陵蕭氏求情,那么,李恪絕對會毫不猶豫的把她趕出吳王府,用以換取繼續和東宮保持目前這種友好態勢的可能。
“阿姊。”
迎著蕭月仙的眼神,蕭妤雖然有諸多不解,卻還是點了點臻首。
見狀,李恪臉上冷厲的表情這才得以舒緩,假使蕭妤真的做出了波及吳王府的舉動,哪怕她腹中懷著自己第一個孩子,他也絕不可能為了她跟李承乾鬧翻。
“你們也不用太擔心。”
“江陵蕭氏族人至少數千,大兄還沒有瘋狂到把這么多人全殺了。”
“始作俑者是直系的族人,大抵不過數百人,剩下的人都會活著。”
“只是從今以后,蘭陵蕭氏、江陵蕭氏都會徹底消失在歷史中,不復往昔。”
‘那就好!’
蕭月仙、蕭妤二女緊繃著的神經松懈了些許。
與此同時,河南道襄州一處封閉的大院中。
“大檔頭!”
一個個頭戴圓帽,腳踏皂靴,一身褐色衣服,腰間纏著小絳的陰柔身影站在原地。
環視眾人,午馬眼中不帶一絲感情色彩,冷冷道:“事都知道了。”
“那就不必多說,殺光他們,一個不留。”
“諾!”
數十名小檔頭眼神一凜,匆匆離去。
就這樣,整個山南道掀起了一場腥風血雨,所有江陵蕭氏在外的貨棧、銀號、分支無一例外,全都被殺,尸體身首兩分,兇手留下了一句話:‘膽敢犯上作亂者,殺無赦!’
五月二十五日,戌時四刻,天空中下著雨,滴答滴答,江陵蕭氏宗祠中坐著四道身影,臉色全都陰沉如水。
“族長。”
“我們的人都死了。”
“是他,是東宮。”
南齊房主事蕭秉禮渾身哆嗦著,話語中都帶著一絲顫音。
數日間,江陵蕭氏除了在江陵的族人外,全部被誅,所有的一切都化為烏有。
“族長!”
“我們向求饒吧。”
南梁房主事蕭平旌、西梁房主事蕭焱艱難的說出了一句話。
他們低估了東宮的力量,更高估了自己的實力,血淋淋的現實告訴了他們誰才是王!
“晚了!”
然而,蕭道一只是搖了搖頭:“你覺得他把外圍的羽翼全部剪除之后,我們這些罪魁禍首還能活命嗎?”
“那你們可就真的低估了這位太子殿下的狠毒。”
‘呼!!!’
在場三人的呼吸變得急促許多,眼眸中密布著血絲。
“當初是你,你說要對付東宮,要不是你利令智昏,我們還至于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就是,就是,你才應該去死!”
“用你一人換我們闔族性命。”
蕭秉禮、蕭平旌、蕭焱死死地盯著蕭道一,眼睛里只是怨毒、忿恨,全然沒有昔日的尊崇。
“呵呵!”
瞥了一眼三人,蕭道一臉上露出自嘲的笑容。
“沙沙.”
一陣微風拂過的動靜在沉寂的宗祠內響起,十幾道身影恍若魅影般出現在了幾人面前,盡管清一色尖帽,白皮靴,褐衫,小絳,卻有一人是圓帽,胸前還有一個似馬非馬的圖案。
“你們是什么人?”
“這里是江陵蕭氏的宗祠,你們不想活了嗎?”
蕭秉禮歇斯底里的質問道。
蕭平旌、蕭焱同樣繃緊了身子,面露警惕之色,從未有過的恐懼籠罩著自己。
“來了。”
上首的蕭道一態度非常平淡,彷佛一早就知道了這些人會來。
“你好像并不意外我會出現在這里。”
面覆鬼紋,午馬只有一雙非人的眼睛注視著蕭道一。
“太子手下有一批做臟活的人,人盡皆知。”
“只是從來沒有人親眼見到過你們,因為見到的都死了。”
“既然東宮會剪除我們的羽翼,想必以太子的手段,不可能允許我們這些人活下去。”
“什么,他們是太子的人?”
蕭秉禮、蕭平旌、蕭焱看著午馬,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
“啪嗒!”
三人直接一個滑跪,苦苦哀求道:“太子殿下饒命啊,這都是他逼我們做的.”
“聒噪!”
午馬有些嫌惡的揚了揚手。
唰!!!
下一刻。
幾名東廠番子赫然拔出了腰間的繡春刀,明亮如秋水般的刀光映照在幾人眼中。
“不!”
沒等三人反應過來,皆已人頭落地,鮮血從脖頸間噴涌而出,染紅了地面。
親眼目睹這一刻的蕭道一面無表情的問道:“可以告訴我,江陵蕭氏會有什么結果嗎?”
“從今以后,再無江陵蕭氏。”
午馬淡漠道。
“好,好一個太子。”
“我終究還是看錯了他。”
蕭道一眼中滿是懊悔之色,嘴角流出了黑色的血液,身形就這樣倒在了地上。
召開宗祠大會之前,他就已經預想到了這一刻,提前服用了毒藥,等著東廠上門。
“大檔頭!”
隨行的十幾名東廠番子有些愣住了。
“你們也下去吧。”
“加快處理速度。”
擺了擺手,午馬吩咐道。
“是。”
一行東廠番子們臉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身形四散開來。
東廠制定的獎懲機制,允許他們保留一些戰利品,待在這里,什么都得不到,反而是前去執行任務能夠獲得利益,他們又怎么會不愿意呢!
“滴答!滴答!滴答!”
這場夏雨來得迅疾,雷聲陣陣,鋪天蓋地的雨滴打落在大地上,那些花草樹木在暴風雨下都有些搖搖欲墜。
江陵,這座曾經的荊楚第一城迎來了別樣的殺戮,身為這里的主人,江陵蕭氏南梁房、南齊房、西梁房無一例外,主脈族人全都遭到了屠戮,近700人,無一遺漏。
一車接著一車的金銀細軟從中運出,停靠在渡口的船只被依次塞滿,這些東西的去處早就定下了,
山南道得五分之一,劍南道、嶺南道、江南道、河南道、河東道、河北道、關內道、隴右道各得十分之一,除了田契之外,江陵蕭氏的移動財富至少六百萬貫,足以讓東廠的實力實現躍升。
“轟!!!”
深夜,雨漸停,一片死寂的江陵蕭氏祠堂涌起了大火,火光沖天,照亮了整個黑夜,江陵城的官員百姓們全都被驚動,更別提,江陵蕭氏的旁支族人,無一不是露出了驚駭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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