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外的雨水碎在長著青苔的臺階上，如圓潤的珠玉碎裂。
少年的聲音很輕，卻擲地有聲。
對于月野弦的回答，望月美姬沒有露出明顯的失望表情，更沒有什么歇斯底里的過激反應。
只是茶室內的氣氛很明顯的沉默了一會兒，這個過程大概有十分鐘左右。
誰都沒有說話，月野弦毫無臉皮的喝著人家請客的茶水，吃著桌子上準備的點心。等待著對方自我消化情緒。
他沒有什么答應對方的理由。
倒不是什么：會改變對方的命運，引起因果循環這種沒意義的借口。只是單純的不希望自己成為對方嘴里能起死回生的神醫罷了。
非親非故的人，需要消耗自己的內力，并且沒有嘗試過這種治療，沒有什么把握。那就干脆不要給對方任何希望，看起來當時自己注入的內力，的確讓她立馬從類似癲癇的狀態中恢復過來。
但是那也并不代表著根治。人們常說治標不治本，那么為什么不治本呢？是不想嗎？當然是因為太難了。自己現在遠談不上無所不能的超人。
而且也難保治療好了她，不會給自己帶來其他的麻煩。
哪怕她長得很漂亮，氣質還這么獨特，或許為了一條命，她會愿意付出一切。但是在月野弦看來，她愿意付出的一切，對自己而言并不重要。
見死不救或許顯得冷漠，不夠仁心。但是月野弦本就不是多么善良的人，也從不自稱好人。畢竟好人總是活的最累。
長達十分鐘的沉默后，望月美姬終于放下已經微涼的茶杯開口說話。
“其實我沒有報太多希望來著，或者說，很早之前我就說服自己放棄這種念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宿命，接受宿命也沒有什么不好。”
“只是遇到了這個意外，看到了一個希望。還是忍不住想要去靠近，我其實也沒有我自己想的那么灑脫。”
她笑了一下。
在她那充斥著疏離感的臉龐上，顯得格外凄美。
月野弦覺得她或許更適合演繹那種命很苦的女人。
“也不用太悲觀，科技總是在發展，說不定未來會找到合適的治療方案，出現奇跡。畢竟你缺什么都不缺錢。”
那一瞬間的笑容很快消失，她搖搖頭。
“是不缺錢，但是很缺時間。去過的醫院基本上都判斷我可能活不過四十歲，更悲觀一點，在三十五歲左右。算上去也沒有幾年時間，如果說在遇到類似之前的意外，而那次運氣不好，沒有人聽到我的呼救。說不定我就不知不覺的死在很尋常的一天。”
怎么有種限時任務的既視感？
月野弦看著對面這個冷艷又厭世的女人，總覺得對方頭頂上冒出了一個黃色的感嘆號，上面還寫明了：在角色到達四十歲之前，拯救她的生命。
他想了想。
“不管如何你現在還好好的活著，還是無數粉絲追捧的大明星。已經比許多人普普通通，庸庸碌碌的一生都要精彩了。而且也未必過幾年不會有奇跡發生。”
“其實我不想成為明星的。”
望月美姬清清淡淡的說。
“可你現在就是大明星。”
“是啊。”她點點頭，眼神莫名的有些自嘲的意味，“當這個病第一次發生之后，我就無數次的問我自己。我到底應該是一門心思的去追求可能的奇跡，頑強的活下去。還是說享受僅有的時光，將短暫的人生當成別人的一輩子來過。”
“然后我得出了答案。我學表演，然后出道，成為明星。因為我想要在這個世界上存留多一些我來過的痕跡。希望更多人注意到我的存在。一開始我的確是這么想的。”
“既然是一開始，那就是說現在的想法不同了？”
月野弦問。
他似乎很有耐心陪對方聊這種沒什么價值的事情，主要是這個周末也閑來無事，自己回去也沒有事干。至于其他的約會風間櫻竟然跟自己說要閉門學習，期末給自己來個大的。
當然，對此他保持懷疑。
對面的望月美姬當然不會知道，此時面前的少年和自己這樣的明星坐在一起，腦子里還會想起其他的女生。
她只是很滿意對方的敏銳，以及接下了這句話的善良。
太多話無法對身邊的人說，就連公司也沒有幾個人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
不知道為何，面對這個長相帥氣，格外年輕的男生說的卻這么輕松，甚至有種不吐不快的感覺。
在那些人的眼里，自己不過只是一個不耍大牌，但也不近人情，運氣不錯的藝人罷了。他們也不會想到，自己的一切行為，只是希望在自己的演藝生涯之外，不留下更多的羈絆。
一個人的離開總是讓人難過，那么讓這痛苦持續的時間短暫一些，似乎就是唯一能做的了。
她輕聲說，“像是我這樣出行，單獨見你一個人，需要瞞過全世界。在這樣的天氣還要套上外套，無數的私生活需要注意，刻意隱蔽。除了表演，留下作品，獲得稱贊和好評之外。其實藝人的一切都令人疲憊。”
“但是至少比你像個上班族一樣，天天操心柴米油鹽，朝七晚九的加班加點要好得多吧。”
“是這樣，我說了，人的初心會變改的。當你的私生活都變成TVshow，當你的一言一行都會被無限放大。你或許會稍微明白我的心情。以你的條件，想要成為明星很容易。”
月野弦搖搖頭，“我就算了，沒有這個打算。”
“你是不是也下意識的覺得當明星不自由。”
望月美姬看著少年，月野弦慢條斯理的回答，“或許的確是這樣，但是我也是真的一開始就對這方面沒有興趣，也沒有表演的天賦。我就是那種普普通通生活的人。”
望月美姬搖搖頭，“你不會是一個普通人的，首映會我看到了你的身手，還有你救下我這件事。”
月野弦也沒有想著否認。
在他看來，對方的秘密也沒有全部說出，雙方都不算坦誠。
“我的事情和你的事情有什么關系嗎？”
“沒有。”
望月美姬冷清的回答。
“那就是了。我還以為你會拿出什么籌碼來試著誘惑一下我，原來只是說故事嗎？不好意思，我的共情能力比較差，而且能力有限，你所希望的，我的確做不到。”
面對少年再一次冷漠的重申，像是要將自己希望斬草除根的行為，望月美姬并不生氣。
她只是說，“想過是不是要拿出所有籌碼，比如演繹至今獲得的全部收入，甚至是我這個人.但是我想了想，茍延殘喘一地雞毛的活著，似乎也沒有什么意義。”
“一開始就打算白嫖？雖然望月小姐你很誠實，但是很傷人啊。我并不是你的粉絲。”
“我知道，你是陪那兩個女孩子去的首映會，和我沒有關系。”
“你知道就好。”
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那叫自己出來干嘛，看上去好像對結果也不意外，所以只是為了和自己喝一杯茶，說說故事？
大明星好像也沒有她說的那么忙碌嘛。
她突然笑了起來，并不真實的笑容，因此讓氛圍顯得光怪陸離，顯得荒誕。
“很抱歉今天耽誤你的時間，其實叫你出來，我也是想確定一下。我是否是一個為了活下去，而愿意什么都付出的人。”
“所以你并不是這樣的人？”
她搖搖頭，“慚愧的說我現在還是抱有一線希望，你會覺得我可憐，你會愿意出手救我。或許.你可能是真的沒有把握，可能只是我將希望拉的太高了吧。”
隨即，她將一個信封從淺綠色風衣的口袋里拿了出來，是相當可口的厚度。
將這信封推到了月野弦的眼前，她說。
“這是答應給你的。”
“我對你的事情無能為力，你好像并不需要給錢。”
月野弦并沒有拿。
盡管好像結局已定，但是望月美姬沒有任何失態的行為，端坐的姿勢依舊保持的很好。
“沒關系了，錢對我而言現在也不重要了。更何況上次你本來就救了我，算是上一次的感謝也可以。月野君有事的話，可以先去忙了。”
被女人主動的下逐客令似乎還是第一次，當然，肯定是沒有算傲嬌小鬼清野見月的。
她天天都是逐客令，但是眼神卻拼了命的想要將自己留下。
少年沒有急著動身，而是看了看窗戶的位置，然后重新看向了對面的女人。
“對了，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嗎？”
“拜托我？”
望月美姬眼神古怪的看向少年。
“嗯，我朋友是你的忠實粉絲。如果要養病，或者是調節心情之類的，打算暫時停止演藝活動的話。可以發布聲明，不要無聲無息的消失嗎？”
望月美姬似乎沒有想到是這個拜托，她遲疑了一下，然后失笑道。
“剛剛拒絕了我的希望，現在又直接拜托我這種事情.月野君你比我想的還要冷血啊。”
月野弦聳了聳肩。
“做不到的事情我就算許諾了也是謊言，你如果喜歡聽人撒謊，我也不介意配合。”
望月美姬笑了笑，“知道了，我答應你。不會讓你那個朋友因我難過。”
“那告辭了。”
月野弦站起身來，沒有什么心理負擔的準備離開。
最后，望月美姬看了月野弦一眼。
“月野君。”
“嗯？”
“如果你愿意出道的話，我可以做你出道作品的女主角，趁我還活著。”
少年拉開門的腳步一頓。
然后回過頭來，笑容燦爛的看著望月美姬。
“不用了，我已經有女主角了。”
還不少呢。
當房門關上，茶室再次陷入靜謐。
望月美姬沒有立馬離開，她還喝了幾杯熱茶。
可是放在桌子上的手機已經不知道震動了多少次，來了多少條信息了。顯得很急切，仿佛帶著整個桌子都在顫抖的來電她也沒有接。
她覺得自己今天最大的收獲，就是發現希望破滅后，她似乎并沒有因此而陷入絕望，不知所措。
相反，她現在好像真正的呼吸到了，關于自由的空氣。
那束縛自己的枷鎖，反而瓦解。
“啪嗒。”
直接掛斷備注為“老板”的電話。
“將死之人嘛就該任性一點。”
她笑容滿足，如這小雨停歇后，占據整片天空的陽光一樣溫和。
桌面上，除了持續震動的手機，還有少年沒有拿走的信封。
而離開茶室的月野弦沒有直接回家，因為他看到了刮刮樂。
當他不抱任何希望刮開的一瞬間。
少年的眼睛都睜大了。
“靠，竟然中了？！”
煩死了，睡覺老是呼吸暫停，下午去醫院檢查，說是建議我切除扁桃體。但是壓根沒時間。好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