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立誠從沒想過，自己會有一天跟蹤林破曉。
在他的心中，林破曉就像是神一樣。
他總是殫精竭慮，總是總攬全局，總是深思熟慮，總是無比正確。
正是林破曉帶領著他們，抵抗著對面的世界，保護這個世界不受侵害。
他覺得唐同學一定是腦袋燒糊涂了，會覺得林破曉是什么大BOSS。
他覺得唐一平的這個陰謀論純粹是無稽之談，他告訴自己：“我只是去證明這一點。”
但是，在他的內心深處，隱隱約約總感覺有什么不安。
從他們回來開始，事情就有些不對。
這種不對的感覺，就像是黑暗房間里煩人的蚊子。
總是嗡嗡嗡嗡在響，抓也抓不到，但趕也趕不走，甚至也無法忽略。
直到在寂靜的黑夜之中，聲音越來越大。
他發現，自己也有些地方不對勁。
譬如，他竟然向林破曉隱瞞唐同學的“實力”，他怎么會向林破曉隱瞞事情呢？
他應該所有的事情，都向林破曉上報才對啊！
孫立誠這么想著，然后猛然搖了搖頭。
他想要停下來。
我在干什么啊！
他想。
我不該這么跟蹤林指揮的……
但他的腳步，卻像是不聽自己使喚一樣，慢慢向前移動。
林破曉出門的時候，其實安保是很嚴格的。
作為協調辦的高層，他的安危非常重要，孫立誠今天屬于明哨，但暗地里，其實還有好幾個暗哨在跟著。
這幾個人，都是直屬于林破曉的衛隊的，孫立誠雖然和他們不熟，但是還是認出了他們。
他本來覺得，自己恐怕沒辦法無聲無息地跟上去，誰想到林破曉擺了擺手，示意他們散開，他要獨處一會兒。
嚴密的保護網，就破開了一個大洞。
孫立誠對協調辦的各種規程和訓練實在是太熟悉了，輕易就繞開了幾個人松散的防護，跟了上去。
林破曉并沒有離開醫院，而是來到了另外一個樓梯間里。
孫立誠來到了通往樓梯間的門邊，向里面看去。
就看到林破曉走到了窗前，像是其他普通老人一樣，打開了樓梯間的窗戶，點上了一根煙。
“走廊內請勿吸煙，謝謝合作。走廊內請勿吸煙，謝謝合作。”
樓梯間的房門上，自動擴音器正在不斷進行禁止吸煙的宣傳，但是林破曉卻皺著眉頭，狠狠地吸著，對那警告聲充耳不聞。
孫立誠皺眉看著正在吸引的林破曉。
林破曉從來都是一個對自己要求極其嚴格的人。
他從來都不喜歡破壞規矩，即便這只是醫院里的規矩。
而且并沒有人真正在意。
因為從這里能看到窗口丟著一個一次性杯子，里面裝了水，已經塞滿了煙頭。
在這醫院里，有太多讓人煩悶的事情，卻沒有能讓人排解煩悶的地方。
但……這不像是林破曉的作風。
然后，他看到林破曉拿出手機，打了出去。
隔著門，耳邊還有“請勿吸煙”的聲音干擾，孫立誠聽不到林破曉在說什么，孫立誠看了一眼樓梯間的玻璃，然后轉身就跑。
他飛奔穿過了病房里的走廊，來到了走廊的另外一邊，從另外一個消防樓梯跑下了一層樓，然后又鉆了回來。
然后，悄悄打開了下一層的樓梯間的門，鉆了進去。
他聽到了林破曉的聲音。
“是，我已經確定了，杜遠山的兒子，確實交給了他什么東西，我懷疑就是你要找的東西，不過我進去的時候，他對我很警惕，我覺得他已經有所覺察了，如果想要行動的話，我必須趕快，否則他恐怕就會有所行動了，你要知道，他理論上也是你的兒子，并不好對付。”
孫立誠的心臟猛然一縮。
林破曉這是在給誰打電話？
“杜遠山竟然把那東西給了自己的兒子，可是他和自己的兒子二十多年前就已經決裂了啊，他到底是什么時候把那東西給自己兒子的？”
林破曉安靜了下來，似乎在聽對面說話。
“他很強，但是有心算無心，我們是一個龐大的組織，想要對付他并不難……”
“我不明白，你為什么不讓我動他，不是已經證明了很多次了嗎？同位體的死亡，對另外一個并沒有什么影響，莫非你和他還有什么父子之情？”
孫立誠只覺得自己的心，漸漸冷了下去。
他已經知道，對面的人到底是誰了。
為什么？
唐同學的“陰謀論”竟然是真的？
這怎么可能？
為什么偏偏是林破曉？
“好吧，我把這事情交給你處理。”林破曉道，“反正，有沒有那份圖紙都沒問題了，你這個兒子，早就已經把該有的東西，交給我們了，但他自己都不知道。”
“嗯，我知道了，我會處理的。”
林破曉掛了電話。
他站在窗邊，又點燃了一根煙。
“江山代有人才出，沒想到，除了杜遠山，竟然還有人能做到這一點。”
“不論是杜遠山，還是他，都很強，可惜啊……可惜……”
“為什么你不早點出現，為什么？”
“可惜啊，就算是早點出現，也沒有用……有些力量，不是我們能夠對抗的，有些力量，就是無可對抗的……”
林破曉在窗邊，不知道是在對自己說話，還是在對什么人說。
孫立誠縮在下一層的角落里，聽著林破曉的聲音，只覺得自己雙手冰冷。
“所以，我會這么做。對不起，原諒我。”林破曉說。
孫立誠心中一驚，他剛向后退，突然覺得自己胸口一涼。
孫立誠低頭，看向了自己的胸口，一把利刃正透出他的胸口。
他只覺得，自己所有的力量，都在慢慢離開身體。
他抬起頭去，就看到林破曉正從樓梯上走下來。
他為什么知道自己在這里？自己很確定，來的時候，已經躲開了他的安保人員啊 “這扇門是感應的，如果下面有人的話，它就會一直響。”林破曉說。
孫立誠：“……”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它會一直響。
不愧是林指揮啊，他想。
“為……為什么？”孫立誠看著林破曉，問。
奇怪的，他現在的心中，并沒有恐懼，也沒有痛恨，只是疑惑。
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認識的林指揮，絕對不會這么做。
“因為我不想……再死一次。”
“不，是墮入比死還要可怕的境地……”
“我好不容易回來了，這一次，我一定要活下來……”
孫立誠瞪大了眼。
“你也記起來了，是嗎？”林破曉說。
是了，所有的東西都記起來了。
我已經死了。
我曾經陷入了某個混沌之中，成為了消失的人。
我為什么又回來了？
“對不起，我一直非常看好你，我覺得你甚至可能成為我的接班人。”林破曉向前走了一步，卻停了下來，“其實，在我的計劃里面，你應該和我們一起活下來。”
他在地上的鮮血之外蹲了下來，遠遠看著孫立誠，“可是，你不該隱瞞我的……”
“如果你早點告訴我，唐同學那么強大的話，我或許就不會這么做……”
“可是……現在一切已經來不及了，已經來不及了……”
唐同學。
聽到林破曉提起唐一平，孫立誠又瞪大了眼睛。
我必須告訴唐同學。
孫立誠掙扎著，拼命滑動著自己的四肢，卻只是感覺，自己身后一直沒有拔出的利刃，又向里插了一下。
“噓噓噓……”林破曉說，“別掙扎了，你的戰斗早就已經結束了，戰士，回到你該去的地方吧。”
“你早就已經無力改變任何東西了，這不是你的錯……”
“協調辦感謝你的犧牲。”
不，我不能死，我不能就這樣放棄。
唐同學。
我要告訴唐同學……
我不能死在這里啊……
他感覺到，那插入自己體內的利刃，已經抽離。
然后，林破曉轉身離開，另外幾個身影，也跟隨他而去。
原來，這就是他選擇的，可以和他一起活下來的人嗎？
孫立誠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變得格外冷了。
他的鮮血更加肆意地流淌。
沿著樓梯滴滴答答向下流淌。
他聽到“嘀嗒嘀嗒”的水滴滴落的聲音，那是他的生命在流逝。
他掙扎著，想要翻身，想要向上爬。
只要能夠爬上樓梯，只要能夠抵達樓上，只要爬過走廊。
“走廊內請勿吸煙，謝謝合作。”
樓梯間的大門上，一直在響的聲音停止了。
孫立誠睜著眼睛，倒在自己的血泊里。
到此為止了嗎？
我才……挪動了那么一點距離？
沾了血的地面，好滑啊。
連擴音器都不響了……
是了，我是死了吧。
可是，我要去告訴唐同學啊！
讓他趕快走，快走！
孫立誠覺得自己的眼前慢慢黑了下去。
突然，他聽到樓下，叮當一聲，有人推開了房門，然后擴音器再次響了起來。
“走廊內請勿吸煙，謝謝合作，走廊內……”
然后，有腳步聲快速向上跑了過來。
“咳……咳……”他想要說話，想要喊人，想要找個人幫自己去送信，但是他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聽到那人兩步并做一步，快速爬樓梯，然后一個黃色的影子，從樓梯下方鉆出來。
那是個……穿著外賣服的人？
是誰？一個外賣員？
“救命啊！有人受傷了！”外賣員嚇了一跳，沖了上來。
“唐同學，唐同學，告訴唐同學，快去……快去。”孫立誠拼盡自己的力量，大聲喊著。
但是……
他的聲音，其實已經細不可聞。
“叮當！”一聲，外賣員轉身沖了出去。
看著他的背影，孫立誠的世界黑了下來。
對不起，唐同學。
我不該不信你的。
我……做不到了。
我什么都做不到了。
一定要活下來啊。
我的錢還沒花完呢。
早知道的話，我那天該都捐給那位大哥。
他想。
“走廊內請勿吸煙，謝謝合作。”
然后，樓梯間里安靜了下來。
病房里，唐一平拼命說服自己。
“嗯，果然是我多心了，是吧。”唐一平說。
“我覺得肯定是多心了吧……咋說那也是協調辦，對吧，如果他們也是壞人的話，我們的世界豈不是太絕望了？”高明說。
“嗯，果然還是想太多。”唐一平吸了一口氣，“人，果然變聰明了就會多疑起來。”
高明：“？？？”
不是，說自己聰明……你真的不覺得害臊嗎？
“現在我們該怎么辦？”
“無論如何，先把這東西收起來。”唐一平說，“我的輪椅呢？走，推我出去。”
“不行，醫生說你現在不能出院，你想要去送到什么地方？我幫你送過去，這種事我總能做到的。”高明說。
如果真能讓人代勞就好了，這世界上，除了唐一平之外，沒有另外一個人能夠找到他的居所。
嗯……
斯托卡說不定可以。
但是這不影響，因為斯托卡不是人。
這家伙真的很強，連本寂之塵母樹都沒辦法影響他。
“我們去去就回，放心吧，我沒事的。”唐一平再次起床，準備出門，然后他左右看了看。
“奇怪，孫哥干啥去了？怎么還沒回來？”
就在此時，唐一平的病房門猛然被人推開了。
“唐同學！”一個外賣員沖了進來。
“小慶哥？”唐一平看到門口的那個外賣員，愣了一下，因為他身上全是血，“你受傷了？”
“不是我的血，有個人死在了下面的樓道里，他一直念叨著你的名字！我就趕快上來了！”
唐一平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死在了下面的樓道里？
高明面色劇變，猛然打開了門，向外看去，但是只是看了一眼，就“嘭”一聲關上了門。
“快走！”
“走？走哪里去？”班哥臉色都白了。
現在的醫院，唯恐病房不夠，所有的病房樓都是高層超高層，現在他們的這個病房，是在十五樓。
高明看向了唐一平他知道唐一平有辦法在這種地方行走。
但是……
他來到窗口看了一眼，就爆了粗口。
“被包圍了，離窗口遠點。”
“怎么辦？”小慶緊張地問道。
“還有最后一個辦法。”唐一平說，“但是……可能會很危險。”
“靠，死到臨頭了，就別想這么多了！”高明說。
下方，林破曉正走向自己的車，突然，“嘭”一聲，玻璃碎裂的聲音。
林破曉抬起頭來，看向了天空。
然后他猛然張大了嘴巴。
唐一平的病房里，玻璃破裂開來，一條狗，正飛過天空，它像是圣誕老人的馴鹿一樣，拉著一輛輪椅，飛射向了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