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減馬甲這事,是朕根據廉親王昔日在議政王大臣會議上,提到朝廷既要推行新政,就當裁減冗費時,所想到的。”
且說,在弘歷回京之前,雍正于御門聽政時,的確向王公大臣們提起了近來決定裁減馬甲的事。
“朕想著,如今我大清入關已近百年,內部人心大定,京師內府和王公們,也就沒必要還有那么多馬甲。”
“當多裁減一些,省下的冗費,用作邊地諸省八旗兵的馬甲添加。”
“畢竟,內府佐領、內管領等,從前康熙三十五年間所用錢糧不過三十余萬兩,今卻增至七十余萬兩!”
“朕想著,以國家征輸之額賦,而養此并非正項兵丁、無用人口,且逐年增添,無所底止,甚非經久之策。”
“守內需先安外,京師多一個馬甲,只能是徒費錢糧,但在邊地,多一個馬甲,就能讓主將清楚方圓更遠的敵情情況。”
“孰輕孰重,不用多言。”
雍正說到這里,還特地點了老八的名:“廉親王!”
老八出了朝班,神色略微有些愁悶。
“你意下如何,是不是很高興,覺得朕總算如你的愿,商議起裁減之事來?”
雍正先開了口,帶著一絲笑容。
而隨后,眾王公大臣就都看向了老八,各個神色復雜。
而老八也在沉思了一會兒后,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只拱手說:
“此乃皇上節費振軍之德,非臣弟可以冒領其功,但皇上既有意裁減,臣弟自然支持,強我大清國力,也是臣弟義不容辭的責任。”
“說的好!”
雍正夸贊一聲,接著就道:“那聽政結束后,就由你想個裁減兵額的辦法來,奏于朕知道。”
“臣弟領旨!”
老八應了一聲,且深呼吸了一口氣。
而在場的王公大臣們,則神色更加慌張了。
即便是雍正自己的“老四爺黨”,也有不少開始一臉不安。
因為,馬甲的多少也關系到他們的利益。
畢竟,每一個馬甲的裁減,就意味著裁減一個被稱為鐵桿莊稼的在京編制。
老八沒想到雍正真要裁減冗費。
可他其實在議政大臣會議上,也只是說說而已。
但他現在也清楚,雍正讓他裁減,實際上,也是為了讓他去擔下裁減改革中利益受損者的怒火。
老八自己也注意到了這些王公大臣們看他的神色。
不過,老八現在只能硬著頭皮去面對這事。
而王公大臣們在接下來,也為此紛紛議論了起來。
“這可是得罪人的事,你覺得八叔會怎么裁減?”
弘歷也因此就在這天晚上,從那拉敏萱這里得知了此事。
那拉敏萱笑著說:“奴婢想著,廉親王應該是不會認真裁減的,因為不論怎么裁減,都不會讓所有人滿意,廉親王又不愿意擔下得罪人的罵名!”
弘歷點頭。
他知道,那拉敏萱在自己這里提到這事,無非是因為這事與自己的利益相關。
因為自己也是有佐領的王公。
同階層的可能會來找他問意見。
底下的佐領也會來找他問情況,乃至利益受損的佐領,也會來找他這位旗主哭訴。
沒辦法,改革就是這么令人頭疼,不得不面對一些人的哭,一些人的怨。
尤其是,這種調整現有蛋糕分配而不是做大蛋糕的改革。
老八這里也在接下來,按照雍正的要求,擬了一個裁減方略。
雍正在看見他的裁減方略后,召見了他。
“你在奏折里稱,旗下披甲人,除內務府佐領外,因每一佐領只留二十四名,所以,內務府的佐領也應照此辦理,故而應該只裁減內務府各佐領。”
“可是,老八呀,你應該知道,內務府各佐領下面的人丁甚多,非之前可比,若真照八旗各佐領的披甲人比例來裁減,那只怕推行不下去的。”
雍正也在召見老八后,提起老八的裁減方略來。
他是真沒想到,老八的裁減方略,是只裁減內務府的佐領。
而內務府的佐領那就是皇帝的直屬佐領。
雍正自然不會答應只削自己的馬甲。
當然!
雍正就算愿意,他皇帝底下的家奴也會不愿意的。
不過,雍正沒有動怒,只是跟老八好好商量。
老八也知道雍正不會答應。
他其實就是想通過這種方式,讓雍正放棄裁減,使得雍正不能借著裁減的事為難他。
所以,老八在雍正這么說后,只信誓旦旦言道:“臣弟以為可行,蓋因臣弟自己的佐領圖巴海所管旗人中,就讓每六七人中只申請一馬甲,事后,該佐領下旗人并無不愿行的情況。”
“是嗎?”
雍正冷笑著問。
老八拱手:“臣弟不敢瞞皇上四哥!”
“你!”
雍正突然站起身來,撣袖指著老八。
老八沒有因為雍正突然神色猙獰而畏懼,只在這時跪了下來。
雍正最后還是把手收了回來,而淡淡地道:
“那好,你就去跟老十六、來保、常明、李延禧會議一下,再來上奏!”
“嗻!”
老八應后就告退離開了養心殿。
接著。
老八就去內閣,傳了旨,讓老十六、來保、常明、李延禧明日來廉親王府,與自己一同商議此事。
老十六現在是管著兵部和內務府的王公。
來保、常明、李延禧現在都是內務府總管大臣。
雍正現在讓他們也商議此事,也無可厚非。
畢竟,現在裁減馬甲的確是屬于兵部事務,也涉及到內務府。
當然,這些人也都是雍正的親信,屬于“老四爺黨”核心。
雍正讓老八去與這些商議,就是讓老八知道,只裁減內務府的馬甲,就算他這個皇帝愿意,他底下的人也不會愿意。
這道旨意下達時,就是弘歷回京后的次日。
所以,弘歷很快也知道了這事。
而且,弘歷在準備去內務府造辦處看弘晝給他造的馬車時,老十六就為這事來找了他。
老十六自從上次靠弘歷的提醒而因禍得福后,就相信弘歷比他更清楚面對這些令人頭疼的朝廷大事。
所以,老十六在見到弘歷后,就給他說起了這事,且對弘歷說:“你幫十六叔拿拿主意,這事該怎么做?”
弘歷則問著老十六:“那十六叔覺得汗阿瑪突然提出裁減馬甲,到底是為了什么?”
老十六想了想道:“也就是在你弘歷面前,你十六叔才會有話直說。”
弘歷微微一笑。
老十六則在這時開口說:“我覺得四哥是想再給八哥一次機會,讓八哥愿意為四哥盡心做事,尤其是那些賣力不討好的事,但八哥明顯還是不愿意為四哥做事,還在逆著四哥的意思來!”
“十六叔說的是,如果八叔沒有逆著汗阿瑪的意思來,就不用讓十六叔等和八叔一起議一議了。”
弘歷點了點頭,且暗自承認老十六的政治智慧雖然不多,但還是有一些的。
老十六也在這時嘆息說:“八哥也真是的!明知道四哥不喜歡他,他還要背著四哥的意思來,似乎巴不得四哥殺了他,而落個惡名!”
弘歷笑了笑:“八叔怎樣想的不用管,現在,關鍵是十六叔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自然希望兄弟之間別這么針尖對麥芒,更不希望四哥將來對八哥下狠手。”
老十六說到這里就肅然看向弘歷:“我相信弘歷你也不愿意。”
“無論如何,八哥待你弘歷也挺好的,尤其是你小時候,四哥家教嚴,要受責罰時,都是八哥為你解勸四哥,而讓你少了許多責罰。”
弘歷頷首:“十六叔說的是,但是,汗阿瑪最不能容忍八叔的就是,八叔不順其意,只為自己的仁名,而不顧君王的好惡,所以,十六叔真要保全八叔,就越是不能支持八叔,越是要跟八叔作對才好,乃至彼此幾乎如同敵人最好!”
“怎么講?”
老十六頗為感興趣地看向了弘歷。
弘歷則笑著說道:“因為這樣,汗阿瑪才放心,才安心,放心八叔的賢良仁德沒有讓所有王公大臣糊涂,而只知敬八叔不知敬他這位天子!”
“尤其是十六叔這樣的汗阿瑪親兄弟,越是對八叔鄙夷,汗阿瑪就會對八叔越放心!”
“比如這次裁減馬甲,八叔無論提出什么方略,十六叔就應該反對,直言其假仁假義,敷衍塞責,心懷不軌。”
“這樣,八叔和八叔的人固然心里懷恨于十六叔,但汗阿瑪不會,乃至會對八叔放心。”
“所以,十六叔若真想保全八叔,也保全汗阿瑪不與八叔走到彼此真不能相容的地步,就當自己做這個惡人!”
弘歷聽后,老十六露出了認真思考的樣子。
老十六拍案而起:“說的極是!八哥最大的問題就是不愿意得罪王公大臣,既如此,那就只能我等主動去得罪他了!”
“總要有人當惡人的,不能只讓四哥一人當惡人!”
“弘歷呀,你這話簡直醍醐灌頂啊!”
老十六接著就拍了拍弘歷的手臂,感慨了一句,隨后就離開了弘歷這里。
而當廉親王老八叫上老十六、來保、常明、李延禧來自己王府商議裁減馬甲時,老八就先提出原本的方案,即裁減只內務府馬甲的方案。
“哼!”
但老八剛說完,老十六就一臉怒容地站起了身:“八哥,你要做賢王,也沒必要選擇只委屈四哥吧?”
老八當場就變了臉色。
他沒想到,素來親和的老十六會突然這么說他。
“委屈,我沒有委屈皇上四哥的意思,老十六,你不要胡說!”
老八立即否認。
老十六繼續呵呵冷笑說:“只裁減內務府的馬甲,不是委屈四哥是什么?”
“你這樣做,簡直就是在故意逼四哥恨你!”
“你是不是巴不得四哥因此對你起殺心,然后留下個殺弟的殘忍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