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臣亦見田疇水滿,溝汊皆盈,糧價甚平,民心安帖,足可仰慰圣懷。”
“兒臣也暗查鄉郭,見盜匪絕跡,馌婦(耕種婦女)增多,而娼妓大減,插標孩童少見于城郭。”
“兒臣更見寺廟利息大減,菩薩亦感天子之德,更惠貧民,”
養心殿。
雍正在輕聲讀著弘歷的奏折。
他越讀,就越覺得心里舒服。
沒錯!
弘歷知道,雍正想通過他的眼睛看見地方推行新政的情況,也想通過他的匯報,知道他的態度,更需要從朝堂上太多非議新政的聲音中,尋覓到一些能慰藉他的其他聲音。
所以,弘歷也就主動向雍正匯報了出京的見聞,還把一些涉及數據統計的內容也附到了奏折里,而佐證自己的匯報,因為數理講究邏輯,更容易從中看出寫文者有沒有夸大其詞。
而雍正也就看的心情大快。
為此。
雍正在見到老十三時,也不禁把奏疏拿給了他看,還對老十三說:“還是弘歷懂朕的心,知道朕想看見什么內容。”
“很多官員都說新政糟的很,說攤丁入畝讓農民日子更難,說火耗歸公與養廉銀讓地方艱難,只得再立雜稅名目。”
“可也有官員說,新政好的很,攤丁入畝讓丁銀終于征足,官府更易興水利諸事,也讓無地少地平攤的丁銀大減乃至無,火耗歸公與養廉讓雜稅恒定,認真做事的官員,更有力量和名義對抗胥吏,阻止本地衿紳包攬諸政。”
“現在,弘歷自己下去看一看,自然更好,田里有沒有莊稼,渠里有沒有水,餓殍盜賊有沒增多,皆是能真切看見的,自然也更清楚這新政到底是壞還是好,也能更加理解四哥你。”
老十三這時也笑著說了起來。
他也清楚雍正內心是不安和自卑的,需要自己兄弟子侄對他更加推崇與支持,自然也更需要弘歷更加理解他,便在這時候說弘歷會因此更加理解雍正。
雍正聽老十三這么一說,心里很是受用。
“朕的心思,也就你十三弟還知道幾分。”
“快到晚膳時間了,一起用個膳吧,弘歷之前讓御廚做的幾個新菜,你還沒嘗嘗呢。”
“那臣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但是,四哥,有酒嗎?”
“管夠!”
雍正隨后就笑了起來,可還是提醒了老十三一句:“但你還是要盡量少喝,身子骨最重要。”
“這恕難從命,臣弟喝得越少,反而身子越不舒服。”
“四哥,打算何時讓弘歷回來?”
老十三笑著回答后,就問了雍正一句。
雍正凝神看向東暖閣,良久后就鄭重地說:
“既然他挺知我心,我打算讓他再去視察一下熱河的屯墾旗務!”
“但臣弟挺想他的,還是讓他盡量在年前回來吧,等成婚后再給他加擔子也不遲。”
“你能有多想?”
“不過,他也的確該成親了,你給我暗地里查訪著,看看誰家姑娘合適。”
雍正又給老十三派了個活。
“嗻!”
冬夜里。
弘歷吃了一碗打鹵面后,就坐到了鋪有厚實墊子的躺椅上,而看起京師送來的各類文牘和信件來。
年珠則在這時端來一盆火,且笨拙地把一塊塊銀絲炭丟進火盆里,每一丟得過重過急,而濺起火星時,一旁的李玉就不禁皺眉。
年珠自己也不好意思地抿嘴,且不得不更加小心。
弘歷這時正看到雍正讓他繼續北上視察屯墾旗務的諭旨,也收到了十三叔的來信。
十三叔在信里沒說什么朝政上的事,只提起了他要成婚的事,還表示,會給他選個家風好品貌好的姑娘做他的福晉。
弘歷不清楚歷史上的富察皇后是不是老十三做的媒,但一想到自己也要說親,他倒是希望這一世依舊能娶到歷史上的富察皇后。
這也不僅僅是富察皇后的美色聽說冠絕乾隆朝,關鍵是其嫁妝實在是豐厚,猶如漢朝的衛子夫嫁妝。
而弘歷又決定自己當皇帝后,當以開邊做大蛋糕為主,為后世中華新文明留個更好的基礎,自然也就更需要這份嫁妝。
接下來,弘歷就帶著包衣護軍營和隨行婢仆北上去了熱河,準備視察雍正元年就開始推行的屯墾旗務。
不過,弘歷在離開時,河道的許多百姓都出了各自的窩棚,來跪送他,像拜佛一樣很虔誠地拜他。
“四爺帶來的藥,與教的搗碎柳皮后用酒析出結晶退熱的方法,的確有奇效,救活了很多人,尤其是更易發高熱的孩子,許多百姓因此留住了香火。”
“百姓們也就都很感激你,覺得是您的仁德感動了上天,便都出來跪送四爺您了。”
蔡珽也在接下來于沿途暫歇時,向弘歷說起原因來。
弘歷笑了笑說:“民心純善,乃我大清之福,但得派人去讓百姓們都起來,不必如此,天寒地凍的,跪在雪地里也不是什么好事,不能真把自己當成了草芥之命,而不予珍惜,不愛惜己命,也是有違忠孝的。”
“四爺說的是,奴才遵命去辦。”
蔡珽回了一句。
弘歷則在蔡珽離開后,就將喀吉爾善喚了來,冷聲吩咐說:“百姓固然多純善而知感恩之輩,但未必真閑得能來跪送我們,你去查一查,是不是有官員衿紳在組織。”
“嗻!”
喀吉爾善詫異地看了弘歷一眼,隨后就退了下去。
待到日落再歇時。
喀吉爾善就走了回來,對弘歷匯報說:“四爺猜得極對,百姓能踴躍來跪送四爺,的確是當地衿紳組織,當然,百姓也的確感激四爺,故而踴躍,只是在這時,管河官吏不再安排他們雜活,故而有空。”
弘歷點首。
接著,喀吉爾善又忍不住開口說:“只是,奴才覺得,他們這樣踴躍,也是因為對新政有怨,都覺得萬歲爺不好,而也就更加感念四爺的好。”
弘歷聽后問起喀吉爾善:“怎么有怨了?”
“奴才打聽得知,衿紳皆言新政克削太狠,百姓則言新政后不能守著土地,被迫離鄉背井,終歲難見父母。”
喀吉爾善回答后,弘歷沉默了。
好一會兒后,弘歷才說:“誰不想待在家鄉,可只有開拓了,才能增加財富,造福兒孫,否則就算再辛苦也只能吃人或被吃。”
喀吉爾善驚呆在原地,好一會兒后才行禮退了出來。
而喀吉爾善出來后,就給雍正上了密折:“不敢瞞主子,奴才現在打心眼里敬佩四爺,四爺比奴才這個粗莽武夫要更理解新政。”
弘歷在去熱河途中,又收到了來自京師的新消息。
他由此得知,雍正在十一月因孝期結束,遷居入了擴建后的圓明園,且下旨讓內務府選秀。
怡親王允祥也遷入了圓明園附近的賜園。
而年貴妃和福惠等則也跟著住進了圓明園,只是年貴妃遷入圓明園后不久就病情加重,雍正已請僧道為其祈福。
弘歷知道,年貴妃一走,年羹堯就得跟著被賜自盡。
而他已經做了樣子,為年羹堯求情,自然也沒必要再做樣子,而只需派人送錢去給護國寺,也請僧人念經做場,代自己為年貴妃祈福即可。
無論如何,雍正自己還是很看重年貴妃的,而雍正素來對他在乎的人都特別在乎,要求別人跟他一樣在乎自己在乎的人。
老三允祉就因為在年貴妃葬禮上不夠傷心的一件小事,就被雍正記了很久,而待多年后懲治老三時都還在提起。
所以,弘歷也就還是跟著雍正一起表現出很在乎年貴妃的樣子。
除此之外,弘歷主要精力還得放在視察屯墾旗務上。
等他到熱河屯墾地時,就見這里已有許多人家,皆栽有果樹,筑有小屋,路徑四通八達,田壟成片。
弘歷在見了熱河一眾官員后,也主動問起都統佛標等人,關于各旗屯墾的產量。
但佛標等回答說產量不高,土地依舊不及內地肥沃,水草不豐,而水草豐茂之地,則又是皇家禁地,故雖有人工糞力,墾種起來也還是收獲有限,好在旗人免稅,辛苦一年也就還能吃飽,以及養家糊口。
弘歷去查看了當地土壤,發現這里的荒地,雖然因氣候有所改善,但還是有輕度鹽堿的問題。
他也就對佛標說:“光只給農家肥估計不夠,土質過堿,溫燥之氣過重,得多搜集磷石加明礬處理后灑于土中。”
“磷石倒是好尋,只明礬難買,且奴才等也不知如何處理可肥地力。”
佛標回道。
弘歷點頭:“汗阿瑪言治國當以農桑為本,采購明礬與加磷石處理成肥,交給我,你只需找個可靠的漢商,先收集磷石,然后來京師見我就是。”
“嗻!”
明礬就是硫酸礦,英吉利人勞斯發明的第一種化肥就是用硫酸處理磷礦而得到磷肥,使得英國農業產量大增。
而中國也有用天然磷肥的記載,《農政全書》就記載有“鳥糞石合灰,肥效過石灰十倍”的內容,其中鳥糞石就是磷石。
弘歷現在要做的就是按照勞斯發現的方法,把磷石硫酸化,這樣不但補充磷肥還改善過堿地的土壤酸堿度,從而提高土壤肥力。
這個方法簡單,畢竟是歷史上第一種人工合成化肥,比合成氨容易得多。
弘歷也在毓慶宮讀書時,讀過《農政全書》,知道鳥糞石的事,故而打算到時候也組織人收集鳥糞石,以補充新墾荒地肥料不足的問題。
他還打算試著收集硝石制出硝酸,再用硝酸處理鳥糞石,試著做原始版復合肥。
但這些成與不成都是后話。
他也向雍正反映了旗人屯墾之地產量不豐的問題,而請求以商促農,以減稅政策鼓勵內地商賈販去熱河經商,出售糞土等天然肥料,以及開錢莊放低息貸。
“以商促農,這小子,果然腦子靈活!”
“好在年希堯的三十萬斤洋銅來得及時,用來促農再好不過。”
雍正自然予以批準,只是在朱批時,提了一下他自己養的狗又生小崽的事。
弘歷收到雍正的朱批后,就明白了,雍正在朱批上給自己提他的狗下崽的事,實際上是想自己了,想自己盡快回去看他的新狗,順便也想知道自己有沒有想自己。
弘歷對此微微一笑,心想自己到底是兒子,做父親的雍正反而不好在奏折上對自己直接寫肉麻話了。
而弘歷倒是趕緊上了請安折子,且直接寫道:“兒甚念汗阿瑪,而每每不得不以深夜讀文牘的方式轉移思念,不知汗阿瑪近來飲食如何,精神如何,睡眠如何,也問額涅與額娘安!”
雍正在收到這折子后,就情不自禁地咧嘴而笑:“這小子!變著法的夸自個兒勤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