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豐七年,六月十九。
竹西鋪。
六月新茶,味甘而濃,輔以松竹為柴、清泉為引,自有一股獨特的茶香。
“呼!”
江昭扶杯,淺呷一口,不禁滿意的點了點頭。
入口微苦,潤中轉甘,就是這味兒!
時年八歲的江珣,小手抬著茶碗,裝模作樣的淺淺一呷,咂巴了兩下。
“嗯——”
江珣小臉一皺,遲疑道:“父親,有點苦。”
“要不,還是添點牛乳和飴糖,小火烹煨吧?”
江昭一聽,臉上一黑。
六月新茶,山上清泉,皆是自帶甘甜,何必畫蛇添足,添些飴糖,豈不是白白壞了味道?
“唉!”
恰逢此時,又是一聲嘆息,江珣搖頭晃腦,愁眉不展,儼然有些喝不慣。
“太苦了。”
“較之奶茶,弗如遠矣。”
江昭注目著,“嘖”了一聲,不禁搖頭。
這還真是...牛嚼牡丹啊!
“父親,就添點牛乳和飴糖吧!”江珣小手一伸,搖了搖老父親,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樣子。
“也罷。”
江昭大手一揮,平和道:“自個兒點火,自己煮吧。”
茶嘛,都是喝的。
泡茶是喝,煮茶也是喝。
清茶是喝,奶茶也是喝。
都一樣。
自己的崽,自己疼!
“哈!”
僅此一言,江珣眼睛一亮,小臉一笑:“父親真好。”
旋即,猛地一趁手,小腿一蹬,就此起身。
“阿俅。”
“走。”
一聲輕喚,自有仆從走近。
主仆二人,都是七八歲的樣子,卻是向著江府的方向走去。
禪智寺,江府。
兩者,就直線距離而言,其實也就相距兩里左右。
八歲的小孩子,恰好是好動的年紀,往返走幾里,根本就一點都不會疲倦。
約莫一二十息左右。
“禾生,讓人跟上去吧。”江昭一揮手,平靜道。
“是。”
禾生一禮,恭謹退了下去。
其實,禪智寺也算是在“市中心”的范圍。
以江氏一門的影響力,以及知名度,根本就不必擔心江珣、阿俅的安危。
但是吧,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有人跟上去,自然還是安心一點。
“呼!”
一縷清茶入口,江昭收回目光,繼續干起了正事。
自從自貶還鄉以來,其身上擔子就已然一輕。
就總體而言,日常無非是有三件正事。
一、悟道。
老實說,江昭野心很大。
特別是禪智寺悟道以來,他的野心就更是大了不少。
他,想要成為圣人!
人活一世,無非為名為利。
于利一道,江昭并不特別關注。
或者說,但凡是有點“底子”的大官,都不會關注于私利。
主要在于,涉及“利”之一字,注定會沾染銅臭味。
太臟!
這一點,乃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堂堂大門大戶,你說一點也沒有壓榨過黎民百姓,可能嗎?
不可能!
堂堂廟堂官員,親自下場與民爭利,影響好嗎?
肯定也影響不好,且容易被人作文章。
為此,但凡有點規模的大官,無一例外,都不會親自牟利,以免與民爭利。
要么是族人負責牟利,要么是養“白手套”,要么是妻族負責牟利 反正,官員本人,肯定是清清白白,一干二凈的。
江昭也不例外。
凡是涉及牟利的事情,都有二房、三房的人專門主管。
江昭的主要職責,就一樣——當官!
其余的事情,偶有過問,但凡不過線,就一概不插手。
于名一道,江昭卻是頗為關注。
人活一世,千古留名,自然是上上之選。
而圣人之名,就是名的中心。
上下五千年,除了孔子以外,就江昭的印象中,還有一人為圣。
正德年間的王守仁!
老實說,王守仁的水平并不高。
孔子的水平,倒是還行。
起碼,在江昭眼中是這樣的。
立德、立功、立言,可謂圣人。
于立德一道,王守仁主要是“致良知”,主張除去私欲,維持良知。
而孔子,則是建立以“仁”為核心的道德體系。
這一點,難度其實并不高。
立德,主要是重在“立”字。
就像王守仁,立下的“致良知”,影響力大嗎?
就實際而言,也就那樣!
相較于孔子的“仁”來說,“致良知”的影響力可謂是差了不止一點半點。
由此觀之,同為圣人,也有差距!
而江昭,自認于立德上,大有可為,可能未必及得上孔子,但也絕非王守仁可相媲美。
于立功一道,王守仁主要是平定寧王之亂,以及安撫邊疆。
而孔子,則是教化萬民,創立私學。
這一點,江昭自然不輸孔子,吊打王守仁。
不輸孔子,主要是半免費教育,以及變法革新。
其中,半免費教育堪稱是開創了古今未有之先河。
變法功成,更是古今罕有。
單此一道,未必就怕了孔子。
至于王守仁?
就差距而言,兩人可謂一者為天,一者為地。
單是開疆拓土,王守仁就已經被他吊打,更遑論還有半免費教育和變法革新?
于立言一道,王守仁主要是編著了《傳習錄》,主張心即理、知行合一、致良知三大核心思想。
而孔子,則是修訂了《詩》、《書》、《禮》、《樂》、《易》、《春秋》,合稱“六經”,以及還有論語流傳于世。
還是一樣的狀況。
江昭自認可壓制孔子,吊打王守仁。
嗯.....壓制孔子!
就《傳習錄》而言,王守仁著作的影響力其實很小。
這一點,江昭就算是胡亂編修一點“變法心得”,都不見得會輸。
更遑論,江昭還在“禪智寺悟道”,而且悟的還是數學、物理、生物、化學等知識體系?
區區王守仁,根本不足為懼。
至于說,壓制孔子?
其核心,主要在于現代化知識體系的構建。
一旦以數學、物理、生物、化學等為核心知識體系形成,就相當于是開啟了“文藝復興”、“科學革命”兩大時代。
由此,也就會蘊生出一種相當重量級的思想——唯物史觀!
沒錯,唯物史觀!
遇上唯物史觀,區區孔子,一樣得趴著。
當然,若是真的形成了唯物史觀,其實也會在立德、立功上都反哺于江昭。
唯物史觀思想,“仁”道思想。
兩者,孰輕孰重?
毋庸置疑,唯物史觀太重量級了。
如此一來,于立德一道,江昭可勝孔子,碾壓王守仁。
于立功一道,江昭不輸孔子,碾壓王守仁。
于立言一道,江昭蓋壓孔子,碾壓王守仁。
立德、立功、立言,皆有之。
則圣人,可成矣!
而目前,江昭“禪智寺”悟道,主要就是集中于立言。
一旦立言可成,并逐步推廣。
孔子,王守仁?
那句老話怎么說來著?
哦對,同為圣人,也有差距!
也因此,禪智寺悟道,儼然是重中之重。
除了悟道以外,還有兩件較為重要的正事。
一、關注朝政局勢。
關注朝政,這一點是大官的基本操作。
但凡有點本事的士人,就不可能不關注朝政,江昭自然也不例外。
而其關注朝政的方式,主要就是遍覽門生故吏寄來的文書、書信,從中窺一斑而知全貌。
二、造娃。
這一點,也是毋庸置疑的。
江昭有三子。
截至目前,皆是天資不俗,有望成才。
江氏一族,上上下下,可有不少耆老都指望著江昭繼續誕下子嗣,興旺江氏門楣呢!
“呼!”
又是一口清茶,江昭拾起毛筆,就要繼續“悟道”。
就在這時。
“主君。”
一聲輕喚,禾生走近。
“怎么?”江昭轉身,注目過去。
“汴京來信了。”
禾生說著,呈上了手中幾道文書。
江昭伸手接過,也不意外。
自從還鄉以來,他幾乎天天都能收到門生故吏的書信。
少則一兩道,多則三五道。
今日,大致有十來道文書,也算是小小的破了一次記錄。
“哦.....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粗略掃視了一眼,江昭一詫,旋即了然點頭。
原來,禾生說的“汴京來信了”,指的是大內來了信。
十余道文書之中,其中的一道,就是官家的手書!
江昭沉吟著,扶手正坐,認真閱覽起來。
文書中,主要就是對江昭反饋的“改稻為桑”的政令,予以了解決。
安撫使王拱辰,暫且解職,待究其實,便會讓大理寺的人定罪。
改稻為桑!
這一政令,性質惡劣與否,可大可小。
小則小矣,即為勸稻為桑,自罰一杯即可,難以傷筋動骨。
大則大矣,即為改稻為桑,布政有失,無視中樞政令,可稱大罪,或解職,或入獄。
而今,江昭上書反饋,上頭自是重視非常。
王拱辰,已然危矣!
除此以外,文書中還說了一件事——官家病了!
就在退去泰山的次日,趙策英就病了。
據太醫診治,其主要癥狀是發熱惡寒。
六月時節,不說是酷暑,卻也相差不大。
就連碼頭上的力士,也大都光上了膀子,以求涼快一點。
然而,趙策英卻是異常的冷。
準確的說,他的身子是客觀上熱的,但主觀上是涼的。
也即,趙策英的身體實際上的熱的,甚至都有點偏燙。
但是,他本人就是覺得很冷,連蓋幾層棉被才能緩解一二。
據趙策英所說,這種癥狀足足持續了十日左右,方才有了一定的好轉。
“唉!”
江昭一嘆。
官家,難了!
這么好的君王,怎么就偏生是短命的呢?
天意弄人啊!
“子平、子純、仲懷”
十余道文書,挑挑揀揀,江昭一一審閱起來。
除了官家的手書以外,其余的書信,大都是門生故吏書就,或是恭問安康,或是匯報朝政,不一而足。
不過,還有一道文書,卻是讓江昭頗為意外。
小太子趙伸的問候文書!
通篇內容,頗為淺顯稚嫩,都是以“掛念”為主。
就江昭估計,小太子為他書信一封,其中可能有皇后向氏的助推。
當然,也僅僅的助推。
小孩子的文筆,大人是學不來的。
“唉!”
江昭不禁搖頭。
“但愿,一切都好吧。”
淮左,安撫司。
“解職入京,詰問罪責,不得遷延?”
安撫使王拱辰,持著文書,身子一顫,就此癱軟下去,連站立都有些艱難。
“這——”
“這怎么可能呢?”
王拱辰微縮著身子,咽了咽口水,一臉的不可置信。
他可是安撫使啊!
什么是安撫使?
從職位上講,安撫使為一方封疆大吏。
這是堪稱古之諸侯王一樣的人物!
任職一方,說是肆無忌憚,生殺予奪,也是毫不為過。
從官位上講,安撫使為從二品大員,內閣預備役。
這就更是不凡,堪稱是蓋壓一方的存在。
且知,就連六部的侍郎官,也才正三品而已。
從二品,儼然已經過了“登堂入室”的地步。
天下一府兩京一十五路,也就十八位可稱封疆大吏的存在而已。
即便算上一些陳年積蓄的從二品,粗略一算,宦海上下的從二品官員,恐怕也就二十人左右。
不算上內閣大學士的話,從二品往上,無非也就是六部尚書,左右都御史,以及都察院院長,寥寥不足十人而已。
也就是說,但凡是封疆大吏,肯定就是宦海中都有名有姓的人物。
一旦入京,更是可覲見君王,君臣詳談。
但,就是這樣的存在,他竟然被解職了?
上頭,甚至都沒讓人來核實“勸稻為桑”是否為實,就一紙令下,讓他免官解職。
而這一切,憑借的僅僅是上一任大相公江昭的一道手書?
這.....這還有天理嗎?
“怎么可能?”
王拱辰喃喃念著,眼中充斥著不解之色。
江大相公,不是已經自貶了嗎?
堂堂內閣首輔,文臣之首。
這樣的存在,猛地自貶,其中定然是有官家的手筆。
也就是說,這是官家在針對江大相公。
既然選擇了針對大相公,官家又為何對其言聽計從呢?
江昭一道文書呈上去,上頭連核實都不核實,而是先解職,后入京核實。
核實,解職。
解職,核實。
表面上,僅僅是顛倒了一下順序,但實際上可是大不一樣。
這說明什么?
說明官家對大相公重視非常,且兼有莫大信重。
這,不應該啊!
不理解。
王拱辰一點也不理解。
這其中,定然有無人可知的內情。
否則,斷不該如此啊!
另外.....
王拱辰癱軟著,腦中不知想起什么,身子止不住的顫抖。
從二品,無論是對于哪一路的人來說,都已經是“靠山”級別的存在。
為此,老家的人,還單獨為他立了三道牌坊,以稱頌效仿。
可,他被貶了!
而且,怕是還會被打為反面人物。
這牌坊,怕是保不住了。
何謂一失足成千古恨?
這就是!
“唉!”
一聲長嘆,似有無限懊悔。
公堂上下,唯余淡淡嘆息聲,綿綿不絕。
陳府。
“即時解職,不得遷延。”
陳使背著手,目光遠眺,不禁點頭。
從二品的安撫使?
一樣貶!
“還得是大相公啊!”陳使慨嘆道。
安撫使,這可是一等一的大人物。
主政一方,軍政一手抓,權柄之大,令人咋舌。
否則,也不可能說淮東大族都為之犯難,不知該如何應對。
然而,就是這樣的存在,竟然僅因大相公一道文書,就猛地遭貶,毫無緩和余地。
且知,六月初三,淮南大族的主事人聚在一起,謀求解決之策。
次日,大相公與王拱辰詳談,勸其撤銷政令。
王拱辰不識時務,兩者并未談攏,不歡而散,大相公上呈文書,陳訴其罪。
如今,也就也就六月十九而已,僅僅相差了十五日。
也就是說,僅僅十五日,就解決了上躥下跳的王拱辰。
這其中,還得算上往來呈送文書的時間呢!
粗略一算,幾乎是官家一得到大相公的文書,就立刻批示,毫不遲疑。
這種程度的信重,除了大相公,還能有誰人?
有此靠山,陳氏一族,穩了!
江府。
“呼!”
江曉持著文書,長舒一口氣:“大哥哥,真神人也!”
從二品,一道文書即可貶之。
這樣的影響力,天下一府兩京一十五路,僅此一人爾!
汴京,余府。
“豎子,不足與謀啊!”
先任東閣大學士余靖,微垂著手,眼中盡是無語。
晦氣啊!
淮南東路,自古富庶,任職于此,難道不是一等一的美差嗎?
這王拱辰,怎么就跟江大相公干上了呢?
江大相公來勸,王拱辰還不答應!
他媽的,且不說他已經從內閣致仕榮休,就算是他沒致仕榮休,也不可能在江大相公的手底下護得住人啊!
“唉!”
余靖連連嘆息。
這可是從二品安撫使啊!
就這么沒了,要說不心疼,絕對是假話。
可惜,誰讓王拱辰作死呢?
余靖,有點麻了!
《知否:我,小閣老,攝政天下》花雪飄飄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