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書省,昭文殿。
“呼!”
一縷龍鳳茶,淺淺入喉,味輕綿長,回甘不淡,讓人心神為之一松。
江昭拾著文書,扶手正坐,略微低頭。
就在其腳下,單獨擺了一副三尺木幾。
其上,置有瓜果、點心、蜜水、糟子糕,以及一塊六面魔方!
小皇子趙伸是一月十一生人。
過幾日,就是其五歲的生日。
江昭閑來無事,卻是造了一塊魔方,暫作賀禮。
于是乎,燕王趙伸擰轉著“魔方”,不時啃上一口糟子糕,啜上一口蜜水,卻也是安逸自在、樂在其中。
“呼!”
又是淺呷一口,江昭一伸手,茶盞輕放,便繼續注目于手中文書。
舊年辭去,新年開篇,涉及年歲更替,庶政注定會較為繁雜。
近幾日,連著幾天上呈到內閣的文書都是在五十道以上,不可謂不繁忙。
好在,也僅限于繁忙,而不是“難”。
就像今日一樣,足有五十七道文書,但真正較為重要的文書,其實也就寥寥三道而已。
三道文書,都被江昭單獨鋪開,置于木幾正中,以便于審閱。
其中一道,就是江昭手中的這一道。
這是樞密院和兵部上呈的文書。
二月左右,樞密院就要發兵一萬,渡海東瀛,問責倭王。
國之大事,唯戎與祀。
涉及戰爭,必定是得予以重視,不能有絲毫輕視敵人。
也因此,兵部和樞密院都不可避免的忙碌起來。
單獨上呈的文書,主要就是關于糧草、軍械運轉的問題,以及統兵主將的人選舉薦問題。
其中,糧草、軍械的問題較為特殊。
說簡單是真簡單,但是說難也是真的難。
簡單,主要就是有季風的緣故。
一旦有了季風,從福州至東瀛,也就六七日的海程而已而且,還是大船運送物資,而非人力運送物資。
就運送過程而言,注定會相當輕松。
難,一樣也是有季風的緣故。
何為季風,自是會根據季節更替風向的風。
二月左右,季風適合渡海東瀛,反之,其他時間自然是不適合,甚至風向都有可能是反方向。
也就是說,受季風影響,注定無法隨時運送糧食過去,為了以防萬一,就必須得準備好一萬大軍一年左右的糧草。
運送不難,但是調度卻是一點也不輕松。
此外,渡海也涉及火藥可能“發潮”的問題,一樣是難題。
而且,季風還涉及了一大問題許勝不許敗!
渡海東瀛的一萬大軍,必須大勝,不能有半分失敗的跡象。
否則,就算是一萬人都死絕,也不會有半分增援的。
畢竟,受季風影響,一年也就一次適合渡海東瀛的時間。
其他時間,要想渡海東瀛,實在是千難萬難,萬一翻船,更是得不償失。
不會有增援,可不就是許勝不許敗?
為此,樞密院的人頗為重視,舉薦了兩位主將人選,以供官家定奪。
一位是英國公張鼎。
經過幾次大型拓邊,張鼎算是已經練了出來,無論是作戰能力,亦或是調度能力,都已經到了一種較高的水準。
打一個區區東瀛,自是不在話下。
一位是馬步軍都虞候鄭曉,也即小鄭將軍。
鄭曉常年為先鋒軍主將,作戰經驗也是一等一的豐富,統兵一萬打東瀛,一樣也是問題不大。
至于說為何主將人選中沒有顧廷燁、王韶二人?
其實也不難理解,這兩人肯定是不會去打東瀛的。
一方面,顧廷燁、王韶二人都已經偏向于“定海神針”,主攻大規模戰役。
東瀛的軍事實力太差,儼然是有些小打小鬧,自是沒有必要讓顧廷燁、王韶二人親征東瀛。另一方面,兩人都不缺區區一點打東瀛的功績。
作為武將中威望最強的存在,顧廷燁、王韶二人儼然早就已經到了不需要功績來證明自己的地步。
就日常而言,兩人也都在降低存在感,修身養性,以低調為主。
不缺功績,自然也就沒必要渡海親征。
“也還行。”
粗略掃了兩眼,文書輕置。
江昭伸手,拾起了其余兩道文書。
準確的說,這是兩道變法政令。
一道關于土地改革,一道關于科考改革。
凡此兩件事,都是相當難啃的“硬骨頭”。
根據江昭本來的計劃,兩道政令都是推行一道,就休養生息一年。
也即,耗費四年左右的時間,讓土地改革和科考改革徹底落實下去。
可惜,連著幾年都在打仗。
江昭沉吟著,拎出了關于土地改革的文書。
就在這時。
“大相公。”
一聲輕呼,司禮掌印太監李憲入內。
江昭一怔,注目過去。
卻見李憲走近,拾著拂塵,作揖一禮。
“中貴人有禮。”
江昭點頭,抬了抬手。
“不知中貴人此來,可是宮中有旨?”江昭平靜問道。
作為司禮掌印太監,李憲是走到了宦官一道盡頭的人物,卻是常年伴隨官家左右。
“正是。”
李憲連忙道:“官家要宣布內閣人事變動,特召六位閣老入宮。”
“內閣人事變動?”
江昭挑眉,有些意外。
一般來說,內閣人事都是五月左右才會宣布。
今年,有點格外的啊!
李憲點著頭,并未作聲。
作為大太監,官家的一舉一動,他都有看在眼中,自然也猜到了一些事情。
但是吧,不能亂說!
御書房。
丈許木幾,官家趙策英拾著一道文書,不時注目審閱。
自其以下,擺著六把椅子。
六位內閣大學士,相繼入座。
約莫十息左右。
趙策英抬起頭。
一伸手,從木幾角落拾起一頁褚紙。
六位內閣大學士,相視一眼,神情不一,皆是并未作聲。
大相公江昭、集賢殿大學士韓絳、文華殿大學士王珪三人,較為平和,都是一臉的平靜。
究其緣由,自然是都心頭有了底。
大相公江昭是肯定會留任的!
自熙豐元年至今,也就六年而已。
一般來說,六年的內閣大學士,其實已經是入閣時間較長的一批人。
六年致仕,也是宰輔大相公中較為常見的狀態。
不過,大相公江昭肯定不在“六年致仕”的行列。
且不說江大相公年僅三十有五,尚是精力充沛、大有可為的年紀,就算是不考慮年紀的優勢,官家也不可能讓其致仕。
畢竟,就變法革新而言,大相公的確是不可替代的唯一核心。
此外,江系的人,邊疆的人,也都是支持大相公繼續留任的底蘊。
大相公致仕,實屬是不太可能。
與之相反的則是集賢殿大學士韓絳。
這位肯定是不會留任的。
作為入閣六年的內閣大學士,若是繼續留任,那可就是入閣九年!
九年的內閣大學士,一定程度上都有資格跟大相公江昭對著干了。
以常理論之,官家是絕不可能留下韓絳的。
也正是因此,韓絳自是心頭平靜,淡入止水。
至于文華殿大學士王珪,入閣僅是一年,也沒有犯政治錯誤,自然也是穩穩的留任。
反觀元絳、張方平、余靖三人,卻是不免心頭忐忑,暗自緊張。
凡此三人,都才入閣三年,自是想繼續留任的。
但是都繼續留任,卻又不太可能。
所以……
結果究竟是什么?
六位內閣大學士,皆是注目于主位。
趙策英拾著名單,沉吟著,向下注目而去。
其首先注目之人,為東閣大學士余靖。
“安道,六十有四了吧?”趙策英一臉關切的問道。
哦豁!
僅此一言,六位內閣大學士便已心頭了然。
余靖,并未成功留任!
凡入閣者,除了大相公江昭以外,大都是五六十歲的老人。
但凡真論起來,誰不是老人啊?
這一點,無論是官家,亦或是內閣大學士,都是心知肚明。
官家特地問余靖的年紀,無非就是提醒他已經老了而已。
老了,自然就得退!
果然!
余靖身子一顫,眼中閃過一絲追憶,似有無限遺憾與失落。
旋即,面色一肅,嘆道:“官家,真是好記性。”
趙策英沉穩點頭,點到為止。
百年國祚,內閣的相關制度,都已經演變得相當成熟。
不過,關于內閣大學士的致仕制度,還是較為模糊。
典型的就在于,從理論上講,內閣任期是沒有上限的。
三年一退,亦或是六年一退,其實都是“政治默契”,從來就沒有白紙黑字的制度。
也因此,偶爾的一些特殊狀況下,八年、十年以上的任職期限,也并非是不可能存在。
就像上一任大相公韓章,就在內閣任職了足足十幾年,可謂相當的“常青”。
那么,在這種制度下,皇帝是怎樣讓內閣大學士致仕的呢?
答案是勸!
皇帝隱晦提點一二,以“勸”為主,內閣大學士知曉了君王的決定,自會上呈文書,主動乞骸骨。
如此,自是君臣和睦,也算是相互留了體面。
不過,俗話說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
百年國祚,倒也不是沒有勸不動的人。
太祖年間,內閣大學士劇可久,太祖皇帝隱晦提點了幾次,希望他主動致仕榮休。
誰承想,劇可久竟然不肯主動致仕,大有繼續干下去的架勢。
如此一來,君臣二人,自是不免斗上一斗。
結果嘛劇可久落敗,連貶兩級,心生驚懼,主動致仕。
非但沒了官位,也沒了體面。
“厚之。”
趙策英目光微頓,注目于文淵閣大學士元絳。
“陛下。”
元絳頭皮發麻,連忙一禮。
“嗯。”
趙策英點了點頭,沉穩道:“當打之年,勉之。”
僅是一言,元絳便心頭一震,連忙道:“謝陛下。”
元絳,留任!
不過,這倒也在幾位內閣大學士的預料之中。
元絳也就五十來歲,實屬是精力旺盛的年紀,留任也并非是不能理解。
目光上移,相繼注目于王珪、張方平二人。
約莫三五息,有了定論。
“禹玉,勉之。”
“安道,勉之。”
兩人心頭一震,皆是松了口氣。
這一次,內閣的人事變動似乎并不算大。
就留任機會而言,遠比他們想象的要大得多。
截至目前,四位被點名的內閣大學士,竟然已有三位成功留任,由此可見一斑。不出意外的話,估摸著就僅是余靖、韓絳二人會致仕榮休。
六進四,概率可謂相當之高。
“子華。”
趙策英望向了韓絳。
韓絳肅坐,心頭已經有了準備。
內閣任職,三年是一道坎,六年也是一道坎。
區別就在于,三年的坎較為容易,可能是二進一,亦或是三進一。
而六年的坎,百年國祚,跨過者都是寥寥無幾。
然而,讓人意外的是“勉之。”
一聲落定。
六位內閣大學士,皆是一訝。
韓絳,怎么留任了呢?
且知,韓絳可是入閣已有六年之久,且已是六十有二的“老年人”。
結果,就這樣都沒讓他致仕?
“這——“韓絳一怔。
莫要說是其余幾人,就算是他這個當事人,心頭也是意外不已。
人貴在有自知之明。
以他的政績和資歷,有資格入內閣任職九年?
而且…
韓絳正坐,隱晦瞥了一眼大相公江昭。
入閣九年!
這都能制衡大相公江昭了吧?
君臣二人,事先也沒有私底下談過話。
官家此舉,莫不是為了讓他制衡大相公?
韓絳琢磨著,心頭不免一沉。
其余幾位內閣大學士,相視一眼,皆是面色微變。
雖然僅僅是一道關于內閣的人事變動,但其中蘊含的意味,著實是讓人浮想聯翩。
誠然,以大相公的政治底蘊,受到忌憚也在常理之中。
但,怎么就毫無預兆的搞起了制衡呢?
而且,究竟是僅限于制衡,還是說制衡僅僅是一個開始?
君相之爭,自古難以免俗,此事人人皆知。
但,真正的內斗,其實大都是在除去外患以后,方才正式開始。
以常理論之,遼國未滅,應該是斗不起來的啊!
這怎么就斗起來了呢?
關鍵在于,這要是斗起來,變法還繼續變嗎?
且不顧幾位內閣大學士,神色不一,江昭卻是面色平淡,毫無異動。
不過,眼睛深處,還是不免閃過一絲凝重。
要真是斗起來,那也只能斗了。
或許,可以試著稱量官家的水平!
“子川。”
趙策英注目著,徐徐道:“其余人都各自去忙吧。”
“子川留下,朕有話與你說。”
一聲令下,幾位內閣大學士,相視一眼,行禮退下。
且無一例外,皆是面色凝重,心事重重。
若真是存在君相之爭,那可就是徹徹底底的政壇大地震。
變法革新,怕是也得半道崩卒!
這其中,影響實在是太大!
《知否:我,小閣老,攝政天下》花雪飄飄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