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豐六年,三月十八。
蔚州,礬山軍寨。
“開炮!”
一聲喝令,旗子揮動。
引線,“簌簌”作響。
“嘭——”
一聲爆炸,恍若驚雷,沉悶貫耳,震得人耳鼓生麻。
一股濃烈的火藥味,卷席著泥土腥氣,令人心頭不由自主的發慌。
其后,便是連連不斷的爆炸聲。
“嘭——”
“嘭——”
一連著幾十上百發,連連爆炸,就連地面,亦是為之顫動不已。
“寨門!”
“一什、二什的人,都瞄著寨門打!”
“其余人,都描著人和馬打。”
寧國公顧廷燁一手牽馬繩,一手緊握長刀,一臉的肅然。
一聲令下,連連火炮,毫無半分消停的跡象。
“崩!吱嘎——砰!”
一道奇特的聲音傳來。
不輕不重,但卻相當獨特,讓人一聽就注意到了些許不同。
“破了!”
“公爺,破門了!”
“寨門破了!”
連著幾聲大呼,盡是欣喜。
“火炮都描著大寨后方打,小心傷了人。”顧廷燁喝道。
一聲令下,炮火弧線就向著寨內偏轉了過去,不再局限于寨門。
“官家有令!”
顧廷燁沉聲道:
“斬首一級者,賞錢二十貫!”
“斬首三級者,賜田二十畝!”
“斬首十級者,賜田百畝,免稅三年!”
“擒敵將者,立升三級,子孫免役!”
顧廷燁大吼一聲,環刀猛地一揮:”殺!”
“殺!”
“殺!”
寨門已破,功績唾手可得。
連綿軍卒,殺意沸騰,齊齊沖了過去。
或是戰馬沖鋒,或是步卒狂奔。
甲胄相碰,金鐵交戈,殺伐之聲不絕于耳。
不時有殘肢斷臂,鮮血揮灑,尸橫遍野。
上上下下,一片肅殺之氣。
約莫三炷香左右。
大寨便已盡破,殘兵敗將或是丟盔棄甲,主動受降,或是心頭絕望,望風潰逃。
就在兩三里外,小山包上。
官家趙策英披著重甲,鳳翅兜鍪,中軍護體,目視著一切。
“官家,大相公傳來消息。”都知提督太監小步走近,傳過一道文書。
趙策英伸手拾過,注目觀閱。
就在這時,寧國公顧廷燁、富寧侯石元孫一身肅殺氣,浴血歸來。
“陛下,礬山軍寨已破。”顧廷燁拱手一禮,鄭重道:“臣請就地安營扎寨,暫作修整。”
“也好。”趙策英抬起頭,點了點頭。
自從遼、周、夏三大政權的陣線徹底鋪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可謂到處都是征戰。
好在,仗著火炮的優勢,但凡涉及攻城拔寨,幾乎是百戰百勝,無往不利。
短短三四十日,便已自云州轉應州,入蔚州。
如今,礬山軍寨已破,也即意味著蔚州基本上已經落入了大周的手上。
大軍連連輾轉,無疑是一件相當令人疲乏的事情。
行軍途中,更是連連抖動,顛簸不已。
就連趙策英,也不免左臂微微發酸,有些精神不振。
修整一二,也是好事。
“下官去辦。”
永昌伯長子梁昭雙腿一夾,牽著韁繩走上前一些。
方才,關于破寨的一干事宜,幾乎都是顧廷燁、石元孫二人在一直布局。
高強度的緊張狀態,實在是太容易讓人心生疲乏。
這種安營扎寨的瑣碎之事,自然不可能讓兩位樞密副使躬身安排。
人重在有自知之明,且得找準定位。
毫無疑問,梁昭就是聰明人。
安營扎寨,雖說是“瑣碎之事”,但卻不是小事。
真要論起來,這也是一種另類的“統籌大軍”,相當鍛煉本事。
而且,有道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主管安營扎寨,無疑就是苦勞。
不管是功勞,亦或是苦勞,肯定都比沒有“勞”要好上不少。
“可。”趙策英點頭。
除了顧廷燁、王韶二人以外,梁昭也算是較為優異的武將,值得培養一二。
日后定鼎了天下,不可能說就連一些小打小鬧的沖突,亦或是鎮守邊疆一類的“苦活”都得勞煩顧廷燁、王韶二人。
類似于梁昭、景思立、楊文廣一類水平的武將,無疑就可培養為解決小打小鬧、以及鎮守邊疆的人選。
至于張鼎、鄭曉、種諤三人,則是類似于下位替代,可為中大型規模統帥。
但凡不涉及國戰,都可交于張、鄭、種三人。
趙官家可不傻。
麾下武將,其真實水平究竟何種檔次,究竟應該是何在定位,趙官家心頭都一清二楚!
“諾。”
梁昭得了令,一牽韁繩,奔騰而去。
顧廷燁、石元孫二人,則是牽著韁繩走近,立于官家左右。
自從大軍轉應州,入蔚州,云州便空了出來。
為免被人鉆了空子,卻是以忠敬侯鎮守云州,統兵三萬。
此次行軍,除了梁國公尚且鎮守在交趾以外,其余幾位樞密副使都已北上。
其中,張鼎和王韶是在陜西路,顧廷燁、鄭順、石元孫三人在燕云。
自從忠敬侯鎮守云州,趙策英身邊就唯有兩位樞密副使,其一左一右,自然也就成了“固定位置”。
“子川來了書信。”
趙策英沉吟著,手中文書傳給了兩人。
作為統帥型人物,顧廷燁、石元孫二人必須得時刻知曉全局,以借此通盤考慮。
也因此,九成以上的文書,趙策英都會傳給兩人過目。
文書內容一目了然,并不繁雜,主要就三點:
一是表達關懷。
關于趙策英左臂的傷勢,江昭甚是擔憂,為此已經讓專人入邊,希望予以診治。
二是闡述內政。
關于內閣人員更替,以及相關庶政,衍圣公意欲拜師等一干事宜,江昭以文言文作了述職。
三是關于女真人。
一干布局,已經漸漸鋪開。
“官家的左臂”
粗略掃視兩眼,顧廷燁遲疑著,眼中閃過些許關切,望了過去。
老實說,不單是大相公擔憂官家的左臂,顧廷燁也有擔憂。
一年過去,舊傷莫名發癢,這可不是好消息。
以常理論之,趙策英僅是三十有二,恰是氣血旺盛的歲數,就算是摔斷了腿,折了臂膀,但凡矯正得當,也絕不會有半分傷痛之象。
就算是要發作,也得是暮年才對!
“無礙!”
趙策英不在意的拍了拍左臂。
行軍途中,他身邊也不乏有御醫診治。
不過,大都是說虛火過旺,亦或是氣血太盛,從而“過猶不及”,導致身子略有發虛。
本就有舊傷,行軍偶爾發酸、發麻、發癢,不足為奇。
相較起左臂是傷勢,趙策英還是更為注重開疆拓土。
一旦真的收復了燕云十六州,便可算得上大一統。
若是滅了遼、夏二國 世宗皇帝,千古一帝,還不輕而易舉?
虎水。
女真人是部落制度。
根據部落生活區域,區分出了有約莫二十種部落。
其中,以完顏部、徒單部、烏古論部實力較為強大。
特別是完顏部,這一代出了一位猛人——完顏烏古乃。
此人,也即完顏阿骨打的祖父。
事實上,女真政權的建立非一日之功。
從完顏烏古乃起始,就已經漸漸有了女真統一、建立政權的趨勢。
甚至于,幾乎可以定論,完顏烏古乃就已經女真打下了統一的基礎。
就目前而言,二十余女真部落,已有蒲察部、統門部、耶悔部、耶懶部、阿里國、盆奴里國、奧里米國、越里篤國、越里吉國九大部落臣服于完顏烏古乃,就此聽命于完顏部。
至于完顏阿骨打,其作用類似于“秦始皇一統六國”,屬于是結天時地利人和,統一并建立政權,完成最后一步。
當然,這一步說著輕松,但實則半點也不容易。
完顏烏古乃差點一統女真!
完顏阿骨打一統女真!
就真實歷史而言,兩者足足差了四五十年之久。
就差臨門一腳,但要想徹底邁進去,非“天降猛人”而不可為之。
虎水,就是完顏部的生活區域。
此地近水源、便漁獵,以平原為主,水草豐茂,算是少有的豐饒之地。
而就在最近,完顏部來了幾位特殊的訪客。
斡魯朵。
這也即部落首領的核心宅子。
女真人尚未形成政權,說一句“尚未開化”也是半分不假。
其采取的定居方式,通常是徙木為棚,穴地為室。
也就是在地面挖上半丈長坑,坑壁砌木柱,并以木椽、樺樹皮或茅草覆蓋屋頂,于門口設斜坡通道的半地穴式房屋。
就連首領住所,也是如此。
枯柴熊熊,噼啪作響。
一左一右,有約莫十人左右,圍著火堆,聚攏在一起。
其中一人,披著紅袍,面色從容,眼中自有一股難言的自信意味。
單就是氣度而言,就給人一種“文明人”的感覺。
這,赫然是淮南東路平海軍都指揮使,苗授!
除此以外的其他人,無一例外,都是部落的長老,實際掌權者。
“完顏首領,我不是那挑事的人。”
苗授一臉的嚴肅,兩手一攤。
“但,即便苗某是漢人,卻也實在是為完顏部的遭遇憤慨不已啊!”
“且不說銀牌天使的橫征暴斂,便說一些銀牌天使的破瓜之好”
半句話出口,近十位長老幾乎都一下子為之臉黑。
苗授點到為止,徐徐道:“非是苗某亂嚼舌根。”
“然,有道是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以苗某拙見,現下正是女真實現大一統,建立政權的大好時機。”
苗授伸出一根手指:“一則,遼國兵力不穩。”
“契丹人,僅是遼國人口的八之其一。”
“自從熙豐四年,耶律洪基雁門谷一敗,其便折損了近六萬嫡系兵力。”
“此次,更是十萬大軍入邊,合十五萬兵力削減。恰是國中空虛,難以顧及地方之際。”
“此為天時。”
“二則,遼、周、夏三大政權相爭,大周有意助爾等一臂之力,且耶律洪基威望不足。”
苗授掃視幾人,繼續道:“長矛、盔甲,這可都是一等一的兵器。”
“女真人本就善戰,論起戰力,實是不俗。以往被人欺負,無非是沒有長矛、盔甲,武器上較為吃虧。”
“如今,有了大周相助,自可彌補此中缺陷。”
“且耶律洪基一舉折損近六萬兵馬,君威大減,各方蠢蠢欲動。”
“此為人和。”
“唉!”
“有此天時、人和,若還肯不起兵,為子孫謀條活路的話……”
苗授嘆了一聲,搖著頭,注目于完顏烏古乃道:“說真的,我都看不起你!”
“若起兵,自可一勞永逸。”
“反之,若遲疑不決,作小女兒姿態,一旦耶律洪基回過頭來,注意到了完顏部的實力,定然會遣兵攻打,借此立威。”
“幾十年功業,就此功虧一簣啊!”
“這——”
火堆灼燒,好幾人面色微變。
但觀幾人舉止,不難預見,幾人也頗為認可苗授的說法。
強大是藏不住的!
一旦耶律洪基真的回過頭來,完顏部絕對會遭受打擊。
而眼下,就是最好的反抗時機。
女真人,唯有建立政權,方才有可能站起來做人!
更遑論.
銀牌天使,破瓜之好!
這是女真族男子發自內心的痛楚。
近十位長老,齊齊望向了首領。
完顏烏古乃倚著椅子,微瞇著眼睛,沒有說話。
他在遲疑。
近來,的確是一等一的反抗機會。
但問題就在于,他老了!
完顏烏古乃,已是五十有二。
對于女真人的生活習性,以及糟糕的生活環境來說,五十有二,已經是相當長壽。
人一老,心頭血性未免就消磨不少,行為自然也偏向于瞻前顧后。
例如,完顏部主動反抗,有沒有可能被當成“出頭鳥”,引來毀滅性的打擊?
亦或者,一旦完顏部的反抗有了規模,遼、周、夏三大政權的征戰會不會就恰好結束,讓完顏部處于較為尷尬的地位?
“完顏首領。”
“苗某知你心有憂慮,實是常情。”
苗授目光灼灼,望了過去,繼續游說道:“可要想什么都風險都不擔不冒,就達成目的,天底下哪有這么好的事情?”
“大周選擇助力完顏部,無非就是為了讓遼國內憂外患,從而一擊致命,讓耶律洪基一蹶不振。”
“雖是存心利用,卻也于完顏部有利無害。”
“利害關系,苗某都已講得一清二楚。”
“反抗與否,都是女真人內部的事情,與我無關!”
說著,苗授起身,拍了拍袖子,向外走去:
“大相公讓苗某帶給完顏首領一句話:以大局觀之,三五十年以內,女真人就這一次機會!”
“苗某出去轉轉,究竟干不干,爾等且自行商議吧。”
“嗒!”
木門關上。
火堆映照,近十位長老,面面相覷,暗自相視。
不久,便議論起來。
約莫兩炷香左右,完顏劾里缽找到了苗授。
這位是完顏烏古乃的兒子。
當然,完顏劾里缽還有一個兒子,名為完顏阿骨打,年僅五歲。
“如何?”苗授背著手,淡淡問道。
完顏劾里缽沉聲道:
“出兵,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