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大軍,滅國交趾!
熙豐五年,八月廿六。
陳橋驛。
朱漆銅環、獸首銜門。
檐下掛燈,飛角懸鈴。
鐘磬響徹,百姓齊拜。
但見三尺驛門,高懸“陳橋”二字,似為大人物書就,筆走恣肆、骨力洞達,自有一股躍然而上的華翰遒勁之意味。
自驛門向官道延伸,自有萬千禁軍肅然戍衛,腰懸佩刀,甲胄披身,長矛鐵盾,三步一人,五步一哨,森然非常。
就在官道以左約莫十步左右,栽著一株十人環抱大小的大槐樹,枝繁葉茂,遮天蔽日。
以此為中心,內閣大學士、國舅駙馬、六部尚書、左右侍郎、九寺寺卿、翰林學士、御史大夫.
文武大臣約莫三四十人,盡是騎乘上馬,拎著韁繩,有序班列。
凡此三四十人,無一例外,都是震懾一方的人物。
為首之人,三十來歲的樣子,頭頂貂蟬冠、身披紫袍、腰束金帶、上書“推忠協謀佐理功臣”幾字,一舉一動,自有上位者的不怒自威,赫然就是大相公江昭!
大相公,紫袍重臣!
這樣的陣容,竟是聚于陳橋驛,究竟是為何,自是一目了然。
奉迎圣蹕,拜賀凱旋!
自從邊軍大勝以來,關于御駕的動向,一直都在向京中不斷傳遞。
不過,基本上都沒什么變化。
三月,邊軍大勝。
四月,王師凱旋。
五月、六月、七月.
八月末,終究是傳來了王師將要入京的消息!
從頭到尾,單是王師凱旋,就足足耗費了百五十日左右。
從入京的時間上講,可謂相當之慢,幾乎是其他大軍凱旋入京的兩倍左右。
不過,這也不稀奇。
主要在于,君王大勝與武將大勝不一樣。
從廣南西路至汴京,大概有兩千里左右。
武將大勝,肯定都是急于入京交兵權,生怕功高震主。
這也就使得,趕路兩千里,僅僅六七十日就足矣。
然而,君王沒有功高震主的擔憂。
難得大軍大勝,沒有功高震主的擔憂,君王自是會偏向于延長凱旋的時間,并沿途散播影響力,穩固江山社稷。
于是乎,大軍的行程大概率就是:
一日,行軍四十里。
次日,抵達一縣,大軍就此暫時休整。
三日,官家安撫官員百姓,傳播大勝事跡。
四日,繼續行軍四十里。
五日,抵達一縣.
如此,大軍時而急行軍,時而暫時休整,往復不斷。
也就相當于,耗費三日,僅是行軍四十里左右,相較于武將的六七十日行軍兩千余里,自是要慢上不少。
好在,慢歸慢,但好歹也算是有一定的行程進度。
就在昨日,傳來軍報消息,王師已是暫時休整于陳橋驛。
于是乎,以江昭為首的一干重臣,卻是先行趕來拜見。
一般來說,君王凱旋,有兩大奉迎的地方。
一為南熏門。
一為陳橋驛。
其中,南熏門為二十一道外城門之一,乃是固定的百官奉迎御駕之地。
陳橋驛,則是有其特殊的政治含義,距京約莫二三十里,通常是宰輔重臣、紫袍大臣先行拜見御駕的地方。
槐花飄香,旭日初升。
“咚——”
“咚——”
“咚——”
鐘磬齊響、鼓聲大震。
官道正中,旌旗、鼓樂、斧鉞三大儀仗開路、六匹純色駿馬拉車、二十四名“輅士”扶輅,龍鳳紋玉輅輕起,徐徐動了起來。
“子川、子華。”
“仲懷、子純。”
一聲呼喚,江昭、韓絳二人相視一眼,牽引韁繩,騎馬走到了鑾駕以左。
顧廷燁、王韶二人,有樣學樣,騎馬居于鑾駕以右。
其余文武大臣,根據功績、官位綜合排序,一一列隊。
“入京。”
一聲呼喝。
三萬余大軍,浩浩湯湯,就此行軍!
旌旗飄飄,鐘鼓齊鳴!
文德殿。
蟠龍繞柱,宮燈垂檐。
文武百官,有序班列。
以顧廷燁、王韶二人為首的文武功臣,立于正中,束手肅立。
丹陛之上,趙策英披著龍袍,垂手撫膝,向下注目。
“自二月始,朕南征交趾,渡瘴嶺、涉鱷溪、攻敵陣,破其都、定其地,終是歸化故疆。此,實為宗廟之靈、蒼生之福。”
趙策英一副唏噓的樣子:“憶昔揮師南征,嶺南蒸人,叢林充瘴,交趾蠻夷負隅頑抗,一度艱難度日,將敗欲敗,將頹欲頹。”
“幸而,武有重臣獻策破敵,披堅涉澗,斬棘開道;文有司農、兵部、戶部官吏,轉糧粟越五嶺,使軍中斷無糧草乏絕之象。”
“所謂文能經世,武能靖邊。京中百官亦是大有功績,特別是宰輔重臣,安撫社稷,穩固山河,令朕無北顧之憂。”
“更有大相公,變法革新,改革弊政,富國強兵,功在于朕,功在社稷!”
趙策英大手一揮,朗聲道:“此中功績,功在于朕,亦在大相公、在拓邊功臣、在文武百官,非朕一人之力,實乃社稷同力、君臣同心之果!”
“有功必賞!拓土之功,非得隆重厚賞,昭告天下不可。”
文武百官,齊齊一禮:
“陛下圣明!”
其后,自有內官手執詔書,大步走出,宣赦道:
“門下,制曰:
朕惟弼成大業,必資柱石之臣。中樞為萬機所系,非社稷之干城不能鎮撫。
咨爾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內閣首輔、樞密使、推忠協謀佐理功臣、上柱國、趙國公、太子少傅江昭,器識宏遠,謀斷精審,總攬全局,調度內外,以固根本,以輔王師,功勛卓著,厥功甚偉,朕心甚慰。
今特頒殊典,以彰殊勛。
特晉韓國公,添食邑一千五百戶,為九千戶,賜皇莊三十頃,水田百畝,蜀錦千匹。
於戲!
特授太子太保,以彰殊榮。
妻盛氏,溫良賢淑,女子典范,特封韓國夫人,歲祿同公爵,賜金枝玉釵一支。
欽哉!
故茲敕諭,咸使聞知。”
詔書并不長,也就念了不到二十息。
相當簡短!
恐怕就連江昭遭人行刺,官家頒下來予以安撫的安撫詔書,都不止念了二十息。
不過,短,并不意味著就不重要。
僅是一剎,文武百官便已齊齊議論起來。
事實上,這一篇詔書相當之“重”。
通篇講下來,其實就一句話——江昭,拓邊第一功臣!
從未并未入邊南征的大相公,位列拓邊第一功臣。
這么一講,似乎是有點過于“草率”。
但實際上,這并不讓人意外。
無論是入邊征戰的顧廷燁、王韶,亦或是一干邊疆武將、文武百官,心頭都有此預料。
或者說,從江昭“暫理國政”的那一刻起,拓邊第一功臣就已經有了人選。
究其緣由,無非有三:
其一,江昭是暫理國政,支撐大局的人。
自古及今,功過評定都并非是單純以“殺敵多少、奪地幾許”為唯一標準。
無論何時,一國之命脈都是在大后方。
殺敵奪地,自是一等一的重要。
可糧草軍需、內政穩定、財政供給、地方協調、情報匯總、決策輔助.其重要性也一點不差。
統籌兼顧、調度一切,就通常來說,這是君王的功績。
以往,熙河、熙豐、燕云三次開疆拓土,官家趙策英都在京中,這一部分功績自然是都落到了先帝和官家的手上。
可如今,官家御駕南征,大相公暫理國政,統籌兼顧,調度一切。
這一部分功績,自然也就落到了大相公江昭頭上。
其二,南征武將并未有“赫赫功績”。
君王南征,注定了一切目光的重點不會是武將。
就算是有開疆拓土、滅交趾國的功績,其功績核心也一定是南征的官家趙策英。
凡是南征的武將重臣,除非是有“救帝扶龍”的超規格功績,否則都注定會“黯淡無光”。
一樣的功績,絕對會被官家“搶走”不少。
反觀暫理國政的大相公,統籌兼顧,調度一切,一下子就“醒目”起來。
其三,武不勝文。
君王南征,主要就三大核心。
官家、文臣、武將!
三大核心,皆有一人為首功。
官家是名義上的首功,統領一切,地位無可置疑。
大相公是大后方和文臣的首功,暫理國政。
武將一方的首功是顧廷燁,代表著武將、前線的首功。
其中,文臣和武將的首功都有特殊的意義,通常會著重封賞。
至于具體誰是除了皇帝以外的“綜合性”的拓土第一功臣,那就得文臣與武將、前線與大后方相較量。
不過,要是連暫理暫的大相公都不能成為第一功臣 那就未免有打壓文臣的嫌疑!
于是乎,江昭自是成了名副其實的拓邊第一功臣。
“臣江昭,叩謝陛下洪恩!”
江昭一步邁出,重重一禮。
關于封賞,其實并不繁雜,主要就是國公位有了晉升,從趙國公晉升為韓國公。
以及,授予了太子太保的榮譽。
其中,關于國公封號的晉升,勉強算是“大進步”。
自立國以來,百年國祚,國公封號主要有四大檔次:
一等封號為“周”。
以國號為國公,這是獨一檔次的封號。
二等為秦、楚、齊、魏四大封號。
秦、楚、齊,主要是與“開拓、統一、強國”相綁定,魏是與“京畿重地”相綁定。
汴京,也就是古時的魏國領土。
三等為春秋戰國中其他的大國封號,也即晉、燕、韓、趙、吳、越。
其中,又以晉、燕、韓三者較為特殊,勉強算是高半個檔次。
晉,其地位主要是源自于五代十國的傳統。
彼時,授晉王、任京兆尹,算是標準的儲君建制。
燕和韓,也都是差不多的狀況。
燕,主要是太宗、真宗、先帝,都曾被封過燕王。
韓,主要是太宗、先帝被封過韓王。
由此,也就有了特殊含義,地位較高。
除此以外,其余的國公封號都不太“入流”。
如今,江昭由趙國公晉韓國公,自此以后其頭上有就僅有周、秦、楚、齊、晉、燕六大封號。
至于太子太保,這一封賞倒是讓人意外,算是重賞。
不過,也唯有三公的封賞,才對得起拓土第一功臣的地位。
內侍手執詔書,繼續宣赦:
“門下,制曰:
朕惟戡亂靖邊,必賴虎賁之將。
樞密副使、侍衛馬軍司指揮使、寧遠侯顧廷燁,上柱國、歸德將軍、沉毅夙成,韜鈐素裕。運籌制勝、肅清殘寇、合圍定鼎、會師升龍,克復偽都。
此中功績,不可不賞,不可不嘉。
今酬懋勛,特頒恩賚。
特晉寧國公、鎮軍大將軍,食邑添八百戶,兩千八百戶;授推忠佐運功臣之稱,賜金三千兩,皇莊十頃,旌其克定之功;
於戲!
勒銘銅柱,豈獨伏波之績,爾其祗承休命,翊衛疆陲!
故茲敕諭,咸使聞知。”
寧國公!
鎮軍大將軍、推忠佐運功臣!
寧遠侯一脈,自老寧遠侯顧偃開一代興旺,傳到顧廷燁手上,三次拓土,一次滅國,終是晉升國公位!
其余的鎮軍大將軍,推忠佐運功臣,也都是一等一的“好東西”。
特別是推忠佐運功臣,這是其父顧偃開一輩子都沒搞到的榮譽封賞。
至于鎮軍大將軍,則是正二品虛職,偏向于榮譽性的封賞。
“臣顧廷燁,叩謝陛下洪恩!”
顧廷燁臉色漲紅,大步上前行了一禮。
他,不比老父親顧偃開差!
“免禮。”
丹陛之上,趙策英含笑,淡淡點頭。
無論是顧廷燁,亦或是王韶,都是他相當重視的武將。
他年,若是可助力實現大一統,莫說是世襲的公爺,便是上乘的“十大封號”,也并非是不能賜封。
趙皇帝,大方著呢!
“門下,制曰:
朕惟武功之盛,必賴熊羆之佐。
咨爾樞密副使、侍衛步軍司副指揮使、宣徽南院使、上柱國、忠武將軍、鎮南伯王韶,忠勇天授,韜略夙成。扈蹕南征,戡亂靖邊,摧永平、廣源諸路,旬月蕩清殘寇,使交趾黎庶得沐王化。
今特頒懋賞,以酬殊勛。
晉永寧侯、鎮南節度使,食邑增五百戶,累一千三百戶,皇莊十五頃,彰其克定之功。
於戲!
橫槊山河,爾其祗承新命,永固藩維!
故茲敕諭,咸使聞知。”
永寧侯!
一樣是三次拓土,一次滅國。
世襲國公的難度,較世襲侯爵來說,高了不止一點半點。
就連開國,也僅僅就封了不到十人而已。
顧廷燁、王韶二人,功績相差不大,既然顧廷燁可晉國公位,王韶自然也能晉侯爵位。
“臣王韶,拜謝陛下!”
王韶心頭猛跳,重重下拜。
世襲侯爵!
這就算是建國之初,也絕對是相當了不得的存在。
而他,竟是通過“后天”的努力博得一席之地!
聲如洪鐘,引得不少人望過去,連連注目。
以一己之力,三十歲就博出了世襲侯爵之位。
其中,自是不乏一身武藝謀略,恐怕也不乏官家與大相公的重視。
能力好,命也好啊!
慶歷年間,一樣是“野路子”出身的狄青,就沒有這么好的運氣。
甚至,要不是江大相公贈送了一首“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身前身后名”的千古名詞,恐怕狄青就連流爵都不會封賞,頂了天就是死后追封一二。
“門下,制曰”
功績排序為“三”的是梁國公王克延。
不過,其并未入京,而是暫時統兵五萬,鎮撫交趾。
這是綜合考量的結果。
一則,武將之中,暫時鮮少有能夠統兵五萬的人。
五萬人,即便僅是以鎮撫為主,而非真的要統兵作戰,也是一件相當有難度的事情。
真要論起來,除了幾位樞密副使,也就幾位較為重要的邊疆老將有此本事,一齊南征的武將之中,更是唯有顧廷燁、王韶、梁國公三大人選。
二則,交趾瘴氣太危險。
顧廷燁、王韶都是趙策英重視的“愛將”,自是得以保重身子為主,不可能長久待在交趾。
這一來,梁國公自是成了鎮撫在交趾的唯一人選。
當然,這也有可能是梁國公有資格位列功績第三的主要原因。
畢竟,相較于熙河系的年輕一代來說,梁國公除了老練的統兵經驗以外,別無優勢,功績也并不突出。
一道道封賞,一一宣詔。
約莫半個時辰,詔書念罷。
“朕已設下御宴,百官移步垂拱殿即可。”
丹陛之上,趙策英負手,緩緩起身,向下掃視:“另,貞觀十七年,唐太宗立凌煙閣,以彰功臣之功績。”
“朕意欲效仿之,立昭勛閣,可入閣者二十四人,選取自開國以來二十四位重臣入閣。”
語出驚人。
短短的一句話,引得百官齊震。
就連大相公江昭,也不免瞇著眼睛,注目過去。
“不過,暫時還未定下,僅是有此計劃而已。”
趙策英平和一笑,重點掃了一眼江昭,淡淡道:
“百官,勉之!”
坤寧宮。
主位,向氏著翟衣鳳袍,手執木勺,煮著清茶。
其下,自有嬤嬤低聲匯報著消息。
“嗯。”
“百官慶賀,估摸著得兩三個時辰。”
向氏秀眉微抬,平和道:“切記,兩個時辰一過,記得通知各宮妃嬪、皇子、公主來坤寧宮,恭迎官家。”
恭迎皇帝,并非是單單只有百官恭迎這一說法。
事實上,后宮也得恭迎皇帝。
只不過,受制于不能出宮的緣故,后宮通常是在坤寧宮齊聚,從而恭迎皇帝。
“是。”嬤嬤連忙應聲。
“對了。”
“景兒呢?”
向氏目光微動,徐徐道:“官家歸來,作為年紀最大的皇子,他怎么著也得去拜見一二。”
“還有大相公,他今日可曾去求教學問?”
嬤嬤一怔,領會了意思,連忙應了一聲,下去安排。
截至目前,官家已有皇子三人,公主四人。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這種隱形的競爭,隨著皇子的年紀越來越大,只會越來越狠。
而大相公,無疑是真正的“參天大樹”。
新政已經成功,既得利益者是不會讓大相公致仕榮休的。
就連官家,為了大一統,也絕不會讓大相公輕易致仕。
甚至,就算是從最差的預期上考量,有朝一日大相公真的仕途不順,其留下來的文武班底也足以輕松扶持起來一位君王。
反之,若是大相公長久執政,那就更是社稷磐石,老泰山一樣的存在。
攀上了大相公,太子之位也就穩了一半!